“……”
可怜人？
桑桑实在不敢苟同，什么可怜人还需要用镇阴符来对付？
红袖摩挲着手中小小的坛子，也不解释，突兀地道：“你可知道这里头是什么？”
“……”这件事刚刚才发生过，桑桑自然有印象，坦言：“我只看到姐姐从河里把它抓进了坛子里，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只是看起来极为凶恶……”
红袖道：“这是一个胎灵。”
胎灵？
这怎么可能？！
桑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红袖毫不意外，悟空却是一头雾水：“胎灵？什么是胎灵？胎灵怎么了？”
“……”桑桑被这个消息狠狠地震了一下，脊背直冒冷汗，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解释道：“师兄应该知道，万物皆有灵吧？”
悟空点了点头，“万物皆有灵”是菩提祖师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平日里给众人讲经布道的时候说得就多，单独给他开小灶的时候说得更多，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自然不会不知道。
“但是天下万物里，偏偏有一种是不可能有灵的，师兄知道是什么吗？”
悟空想也不想地摇头，菩提祖师教他的时候说过，之所以要在他面前不断地念“万物有灵”这几个字，就是因为他身上戾气太重，兼之天赋过人，稍有不慎就会犯下杀孽遭天道反噬，因此才要谨记“万物有灵”，心存敬畏，心怀珍重，就不会过于放肆，以致无法无天。
悟空对于自己算是很了解的，他知道菩提祖师说的一点没错，如果不是菩提祖师一直在提点他，他根本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死物”。
比如顽石。
悟空自己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只猴子，无父无母，按道理本该对这个诞生了自己的“死物”多少有些感怀之情，然而实际上，他完全没有一点感激就不说了，看着那块石头炸得四分五裂，他反而隐隐的有种憎恶和解脱之感。
后来他被花果山上原本的猴子们排挤，虽然心中十分暴躁，但好歹知道这些猴子是和他一样活蹦乱跳的，数量也不多，看起来就比那些树啊花啊石头啊之类的东西珍贵点儿，所以即使猴子们挑衅到他头上来，他也只是挨个揍了一遍，没下死手。再后来猴子们被他震慑住，一计不成便怂恿他去挑战水帘洞，说是如果能成，就奉他做大王。
悟空其实并不稀罕什么大王不大王的，但是当他看到猴子们在水帘瀑布前畏缩不前的样子，又看到自己与它们相差无几的样貌，忽然觉得那道巨大的瀑布仿佛是在嘲笑他一样。
我一定要过去。
我一定能过去。
他这样想着，也做到了，义无反顾地、蔑视地冲进瀑布之中后，他成功地……登上了王座。
命运在他第一次肆意妄为地挑衅之后没有降下任何惩罚，于是悟空越发胆大起来。他漂洋过海踏上人间，顶着无数诧异或畏惧、觊觎或窥视、排斥或贪婪的目光一路走到了灵台方寸山下，心中只剩决绝斗志和凛凛傲气，毅然拜入了菩提祖师门下。
然而祖师告诉他，欲修道者，必先修心。
他的修心之道，从头到尾就是四个字：万物有灵。
菩提祖师说，万物有灵，是要告诉他哪怕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有可能得天之幸，产生灵智，由此获得大机缘。若是不慎毁灭这种灵物，便终身难有寸进。这也是告诫他不可恃强凌弱，因为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可能，而这种可能是无法预知的。与人为善或许不会有回报，与人为恶却一定讨不了好，究竟如何，只在一念之间。
悟空一心向道，知道事情轻重，一向把菩提祖师告诫他的这几个字奉为圭臬，谁知桑桑居然说万物中还真有“没有灵的”？
悟空问道：“是什么？”
桑桑面色严肃：“是胎儿。”说着便细细解释起来。
胎儿这个词，在这个世界里是有特指的。
在桑桑所经历的那个现代社会，“胎”这个字的含义非常广泛，仅从生物学上来说，人类和大部分哺乳动物都是胎生，怀孕时肚子里的那个都可以叫作“胎”。
但是菩提祖师给桑桑讲课的时候说，“胎”这个词，是专门针对人族说的。有个词说得很明确——肉|体凡胎，只有凡人女性怀孕的产物才能叫作胎，其他种族是没资格用这个字的。
为什么会有胎呢？
因为有轮回，而轮回的本质，就是要一次次洗去记忆重新开始。
幽冥界掌管轮回，但它掌管的是凡人的轮回，仙妖人三界，只有人族是有轮回的，仙族和妖族实际上都是跳脱出轮回的存在。
没有轮回，自然也就没有“胎”的状态，因为胎，处于一个不断失去记忆的状态。
仙族和妖族只有在灵魂消亡时才会失去记忆，但人族不一样。人族不断地在轮回中挣扎，经历一世又一世，若无意外，每一世都会是完全独立的存在。
按照正常的程序来说，人死后进入幽冥，先在阎王殿前受审，功归功过归过之后便会进入轮回司重新投胎，从投胎开始，这个“人”就没有了意识，而只剩下混混沌沌的上辈子的记忆。
十月怀胎，肉身的孕育和成长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是记忆的消逝。当上辈子的记忆消失殆尽，这个“胎”就到了所谓瓜熟蒂落的时候，这之后便会降生，吸纳天地与母亲的灵气与生气，从一个无意识的肉“胎”变成有意识、会哭会笑的婴孩。
这是一条非常明显的界线，人最早开始有意识一定从降生的那一刻起，而不是从在母亲的肚子里开始。
一个正常的胎，是绝不会有灵智的。它在母体中执行的是消亡，只有身体在机械地生长，直到分娩完成，才是新生。
“所以胎灵是……”悟空隐隐猜到了点苗头。
桑桑深吸口气：“胎灵至少是有上辈子记忆的，如果情况再糟糕一点，甚至可能是有自主意识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胎灵的产生是违反常理的。
一个有记忆甚至有自主意识的婴孩降生，它造成的变动是不可估量的。
举个简单例子，如果这个胎灵上辈子跟人结了仇，这辈子如果直接去找仇人报仇，岂不又是一桩孽债？这还算好的，如果胎灵上辈子是个江洋大盗，这辈子连经验都不用刷，直接带着满级技能到处祸害，岂不是天下大乱？
在这个世界里，死亡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解脱，天道大方地给了人重新投胎、从头再来的机会，却不是要给予人再次作恶的机会。然而能在十个月中维持自己的记忆甚至维持自己的意识，只有执念极为强大、心性极为坚定之人才有可能做到，这部分人中，恶者占了九成九。
红袖说这个坛子里关着的是胎灵，又把他们一路领到这口井边，井口周围又贴了这么多镇阴符……
桑桑忽的生出一种可怕的念头：“这口井里面……”
红袖点了点头：“全部都是胎灵。”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一百多年间的，都在这里了，应该有上千个了。”
桑桑：“……？”
难怪红袖这么着急了，上千个胎灵，根本不是镇阴符能镇住的，说不准哪天就暴动了，到时候这些胎灵到处乱跑，遭殃的不只是女儿国这么个小地方，说不定整个洲都给她们祸害了！
等等，祸害？
桑桑脑海中灵光一闪，莫非这些随时可能暴动的胎灵，就是导致女儿国衰落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