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简依抱着酒店管事给她的巨大型油纸包找到江清的时候, 他正在『药』铺门外发呆。
时间尚早, 『药』铺并没有多少病人, 小『药』童们勤勤恳恳的打扫着卫生,而坐堂大夫正捧着一本医术看的入『迷』,似乎谁都没有看到门外那个小叫花子,江清就这么勾着头, 也不知道是进去被赶出来了, 还是根本没进去。
随着时间增长, 街道上行人陆续出门,『药』铺也热闹起来, 反观江清依旧站在那里风化了一般。
江清确实是被赶出来了, 虽没有被打,却比被打还要使人痛苦。
『药』童说的不错, 一个『药』铺子, 如果每次遇见穷苦人家就免取医『药』费,怎么可能经营的下去?这个天下可怜人如此多, 他哪里这么大的脸呢?
如果可以他也想去死, 但他死了会辜负李管家这么长久以来的付出。
所以他知道这些道理以后应该走,但身后是人事不知的李管家, 他不能走。
愣了好久以后, 他抬起头,试着勾了勾嘴唇让表情不要太僵硬, 然后缓慢的走到『药』铺门口。
『药』童还以为来了病患, 抬头刚准备询问, 就见是一直站在门口的小乞丐又过来了。
“我说你这人!”他有些气:“不是给你说了没『药』吗?听不懂?”
江清抿唇:“对不起,我真的很需要治伤寒的『药』。”
“就你需要?别人不需要?”『药』童伸手指着自己:“当年我们那个村闹饥荒,死了不知道多少的人,要不是我舅舅在这个『药』铺里当杂役,我也要跟着饿死,怎么,你个乞丐的命比我们还值钱?”
二人对话间,『药』铺里及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逗留,这种情况他们碰见的太多,早就麻木了,只当看不见。
『药』童说完用手里的扫帚推了推江清,一脸嫌弃:“快走快走,别影响被人看病。”
江清被推得一个踉跄,又从台阶上掉下去,这个人灰扑扑的。
简依本来不准备『插』手的,但见这位呆呆愣愣,看似可怜实则生存能力为零的大少爷像个傻子一样,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
扶住差点摔倒的江清,不等他反应,简依叫住刚要离开的小『药』童:“这位大哥。”
小厮回头,见简依和江清站在一起,都是脏兮兮的乞丐,顿时不耐烦起来。
“怎么,叫帮手来了,叫也叫个好点儿啊,叫个小胖妞做什么?博同情都博不到。”
“大哥。”捏住想说话的江清,简依开口,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笑的非常自然可爱,她眨眨眼,商量道:“不用『药』,给点『药』渣子就行,生病的是他爷爷,他也只剩这么一个爷爷了,你瞧他还不到十岁呢,失去亲人要怎么办呀。”
别说,简依这么一眨眼,不科学的金手指又上线,『药』童觉得这个小姑娘也没那么烦了,仔细看甚至有些可爱,但他刚才拒绝江清,这会儿总不会立刻同意给简依拿『药』渣子,不然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善变?
所以他装模做样的思考了一会儿,才看似勉强道:“『药』渣子倒是可以给你一点儿,不过现在没有,你等我们打烊了过来拿。”
简依甜甜一笑:“谢谢。”
因为要拿『药』,简依和江清就暂时没回土庙。
“谢谢。”离开『药』铺,江清低声道。
“不用谢,住在一个屋檐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住在同一屋檐下要互相帮助,江清扯了扯嘴角,也只有这个小胖妞会这么想了吧。
稍稍侧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简依白白胖胖的侧脸,说来除了穿的破破烂烂以外,简依的行为举止及外部面貌完全不像乞丐,谁家的乞丐跟她一样,白白胖胖的像招财童女一般。
“给你吃。”
江清从怀里掏出早上酒楼管事给他的馒头,这本来是准备给李管家带去的,但简依帮了大忙,他无以为谢。
“不用,你带回去给李叔吧。”
简依拒绝,取出同样是酒楼管事给油纸包,打开。
说起来不得不服,同样是讨饭,江清被打了一顿才得到一个馒头,而她光站在那里就得到一包红糖小团子,看卖相应该是昨天剩下的,简依拿起来吃了一枚,这个年代造假技术还不高超,团子里满满的红糖疙瘩,吃下一口香浓可口,回味无穷。
江清见她有更好吃的东西,也就不执着与把冷馒头给她。
“给。”见江清把馒头放回衣服里,知道他想带回去给李叔吃,简依从自己的油纸包里拿出两枚红糖团子递过去:“吃点垫一垫,咱们要等到晚上才能离开。”
江清刚想推脱就听她又说:“怎么,我给你讨『药』,陪你等到大晚上你都好意思,如今两个点心倒是不好意思了?”
江清:……
拿过两个团子吃起来,同时心里暗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他一定会牢牢记在心里,找机会加倍偿还。
如今时间刚到晌午,二人要到晚上才能去拿『药』渣,天寒地冻得,他们又没钱去酒楼喝茶,只能在镇子上瞎逛,江清不知道说什么,简依又不想搭话,二人要多沉默有多沉默。
“去李大户那里看看吧。”简依拍板:“看看哥哥在做什么。”
“好。”
简大说他在李大户那里当帮工,简依不得不怀疑,一天二两银子还包饭,足够去外面请两个功夫不错的护院了,如何会请简大呢?简依心里明白,却没有反驳简大,就想找个机会来看看。
说起来不管在哪个时代,贫富差距都是一座无法跨越的鸿沟,有人为了一口吃的费尽心神,有人却能住在大院子里逍遥快活。
李大户的住处三进,前缘后院仆人住处分的清清楚楚,大门前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简依踏上台阶,拿起门环轻轻扣了扣。
“咚咚咚。”
“谁啊。”
门内响起门童不耐烦的声音,随即大门打开,一灰衣男子『露』出头来:“小乞丐?去去去一边儿去!”
“哎!”简依推住门,对着门缝道:“我不是来讨饭的,我是来找我哥哥的。”
“你哥哥?”门童留着门缝没有推死:“你哥叫什么。”
“我哥叫简大!”
“简大?什么碱大碱小的,我们这没这个人!”
说罢‘碰’的关住门。
这……
门童回答的太快,思考都没有思考一下,简依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敷衍。
江清上前第二次敲门。
“咚咚咚。”
“又是你们?”大门打开,门童无奈的『露』出头:“给给给,这个馒头给你们,快走吧!”
说罢扔出一个冷冰冰的糙米饼。
眼瞧他又要关上门,江清赶紧伸出脚背卡主门缝,在门童发火前开口:“我兄长说贵府最近招了匪,所以到这里当打手,我们兄妹二人闲来无事就想来看看他,望你能通融通融。”
“护院有什么好看的,我府上十多个护院,要是家家人都来探亲,我们不得忙死?”门童翻白眼:“以后不要来了,不然你哥的工作也保不住!”
说完大门再次关闭。
眼瞧江清皱着眉又要上去敲门,简依拉住他,缓缓摇头:“算了吧,他恐怕以为咱们是上门打秋风的人。”
想来李大户府上经常出现这种事情,所以门童才如此排斥。
把怀中的糙米饼扔给江清,简依决定在镇子里转转,打听消息一方面,第二方面看能不能再讨要一些食物。
二人转啊转,转啊转,期间简依听菜摊子老板和买菜人的聊天,提起北山上的土匪,听说那群土匪天不怕地不怕,前几天竟然抢了知州的幼儿不说,还一气之下把他推入山崖,要知道知州最疼爱自己的小儿子,土匪们可算捅了马蜂窝。
当然如果真这样也好,待知州领兵踏平土匪山,李大户无后顾之忧,简大就能回来了。
二人转悠到晚上,简依又是满载而归,他们把东西藏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这才去『药』铺拿『药』,『药』童正在里面听坐堂大夫讲课,见到他们『药』童从桌子上拿来两副『药』:“给,两顿,拿去吧。”
简依甜甜一笑:“谢谢你。”
『药』童傲娇道:“快走快走。”
拎着『药』包,又找到藏起来的食物,二人大包小包拎着回到土庙,乞丐已经陆陆续续的回来,简大还没回来。
江清拿出瓦罐把『药』材泡进去,想了想又从房后拿来一根木头,在征求简依同意后点燃熬『药』,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土庙中,提神醒脑,昏『迷』中的李管家浑浑噩噩的醒来,江清赶紧递过去水。
“李叔,喝点水。”
“好。”
一杯水下肚,他的思维稍微清楚一些,见屋子里熬着『药』,一顿,看向江清:“这『药』……”
“是我和小一去山下讨的。”
“我的少爷啊……”
李管家声音一哽,热泪盈眶,他尊贵的少爷啊,竟然为了他出去乞讨,他真的辜负了老爷的嘱托,没有照顾好少爷啊!
“李叔,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要想太多。”
“哎,好!”
李管家喝了三大杯水,又吃了两个白面馒头,这是简依给江清的,吃完饭又等了一会儿,中『药』的味道越来越浓郁,等『药』汁变成浅咖啡『色』江清取下『药』,喂李管家喝了下去。
喝完『药』李管家又睡了过去,外面天『色』乌黑,简大还没回来,简依随便吃了点东西后站在土庙门前翘首以望。
“别担心,简大哥很快会回来的。”江清出来,站在她身边,看着山下农家里透出来的烛光:“外面冷,去里面等着吧。”
“没事儿,站一会儿就进去了。”
自从李管家清醒,压在心尖儿的东西猛地被移开,江清变的非常放松,毕竟有些东西啊,他一直坚持的东西啊,跨过这个坎儿就会发现不过如此,之前的自己真是清高的像一个傻子。
刚开始他不屑于跟乞丐们说话,就连简依,他也有微妙的、高人一等的薄膜,他可是京都江府的少爷,从小和太子一起受教于大儒,就算江家惨遭,巨变,他也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觉得自己还能回去,还能翻盘。
如今李管家生病,他做了自己最不齿的事情,从开始的痛不欲生到现在的心情放松,江清才知道,一个人强大与否不是他多么的风度翩翩,而是在任何处境都能很好的活下去,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强大。
正如现在,就算林将军不来接他又如何?他可以一步一步凭借自己的努力,最后到达他应该去的地方,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陪简依到月上梢头,才见简大匆忙回来,简依眼睛一亮,两步过去扑进简大的怀里抱怨“哥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最近土匪不安稳,李大户想让我们住在那里,哥哥今天回来就想跟你说一声,明后天你自己乖乖待在庙里,哥哥不回来了。”
“土匪不是惹上知州大人了吗?李大户担心什么?”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简大皱眉,把简依拉回庙里:“今天出去啦?”
“恩,陪江清讨草『药』去了。”
屋子里确实有中『药』的味道,简大扫一眼江清,这个小子刚才好像跟小一站一起等他?
从怀里掏出今天的工钱给简依,又把省了一天的饭给她,想自己要离开两天不说,两天以后的情况同样难说,他拿过一钱银子叫江清:“小子,你过来。”
江清不明所以。
简大把一钱银子给他:“我后两天不在,你把小一照顾好。”
没考虑到简依比江清大好几岁,在简大眼里,谁都该把简依当成宝才对。
江清竟然也是这么觉得,所以他拒绝了钱:“我本来就该照顾她的。”
“让你拿就拿,哪里那么多废话?”简大把钱强硬的塞过去:“一钱银子能买一副『药』,你拿回来反反复复能煮好几顿,怎么,不要?”
江清自然的把钱接过来。
简大也放心了,回头嘱咐简依:“好好呆着,别『乱』跑等我回来,知道吗?”
“知道了哥哥。”
第二天大早简大就出去了,江清煮完昨夜剩下的『药』渣给李管家喂完『药』以后,二人去『药』铺用那一两钱买了一副整『药』,临走时『药』童还给了他们两副『药』渣,算起来够李管家喝一个疗程了。
“要再去李府看看么?”
江清提议,他年纪虽小,脑子却好使,早发现昨晚简大的反常之处,他们江家当年的家兵一天无非一钱银子,小小的李府如何会掏两钱银子呢?肯定有问题。
他沉『吟』片刻,带着简依再次来到李府,绕到后门处,把『药』包拿出来交给简依:“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看看。”
后门处连接着仆从的住处,简大要不然在这里要不然在院子里巡逻,他可以翻进去看看,好在墙不高,江清小时候习过武,很轻松就翻过去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门内喧哗起来,不多会儿后门大开,江清被人『乱』棍打出来,简依赶紧上去把他扶起来,就见江清面『色』凝重的看着她:“简大哥没有在李府做工。”
他进去先是去仆从房里观察一圈,并没有发现简大的身影,正巧过来一位腰别佩刀的壮汉,应该是李府的护院,想到简大也是护院,他就没有躲起来,被壮汉抓了个正着。
壮汉以为他是外面混进来的小虫子,准备直接扔出去,趁空江清赶紧表明自己的身份,说自己的哥哥同样是李府的护院,叫简大,昨夜回来说要在李府住两天才能回去,临走忘记带钱袋,他是过来送钱的。
护院一听就摇头,嗤笑说自己这里根本没有简大这么个人,而且他们护院两班倒,分白夜班,不会存在两天不回家这种事,让江清编理由也编个好一点的理由。
说完就把他扔了出来。
“所以说哥哥在骗人。”简依皱眉:“为什么呢?”
“小一,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加入北山土匪里了。”
江清早有这种猜测,只有非正常的来源才能来钱快,而简大的话里提到李大户和北山土匪,再加上土匪害死知州的孩子,局势比较紧张,土匪怕知州报复所以才召集众人,准备反抗。
这么一想简依坐不住了,简大的反常也说得通了,只是她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简大误入歧途!
不过这一切只是他们的猜测,具体情况探查过才能知道。
“你先回去给李叔喂『药』。”简依冷静下来:“我去北山探探路。”
江清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由不得你做主!”
“我收了简大哥的钱就要照顾好你。”江清咬牙:“你带着『药』回去,我去北山。”
“关你什么事啊!”
简依真是受够了各个世界这群任务目标,一个个自以为是到爆炸,一个不满十岁的小男孩儿真以为自己多厉害啊?
简依伸出小胖手把『药』包扔回江清手里,头也不回的离开,忘记这个世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而已,江清望着她的背影,神『色』不明。
很想追上去,但李叔还病着,他只能快速向山上跑去,尽快为李管家熬『药』,等熬完『药』,再去北山找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