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少康家的小区侧门出来,走十分钟就能到江滩。
这个点黑夜阒寂,路灯昏暗寂寥,偶有车辆疾驰而过,车灯的亮光倏忽又消弭在夜色中,唯有风声,始终萦绕耳畔。
再往前走,隐约能听到江水浪涛拍打的声响,远处港口有停泊的大型货轮,星星点点的灯火不灭。
夏屿念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都凌晨五点多了,还能看到月亮和几颗星星。
傅时琤:“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吹江风,不冷?”
夏屿念:“不冷啊,上一次来都没好好看过。”
傅时琤没拆穿他,明明鼻尖都冻红了,还嘴硬。
傅时琤:“你看到了什么?”
夏屿念:“很多,说不清,反正挺开心的。”
“我们往前再走走吧。”他又说。
并肩沿着江滩往前又走了一段,傅时琤忽然握住了夏屿念一只手,牵着他手掌一起塞进自己宽大的羽绒服衣兜里。
夏屿念先是意外,眼里浮起笑:“学长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傅时琤一本正经:“你手冻红了,暖和点。”
夏屿念:“哦。”
夏屿念回握住他,手指轻挠他手掌心。
傅时琤不动声色地捏紧那只作乱的手。
“其实我挺喜欢这座城市的,”夏屿念打破沉默,慢慢说道,“当初填高考志愿时,我原本想留在景市,方馨怡选了这里,我就跟着她一起来了。”
“跟着她一起?”傅时琤的语气略微妙。
夏屿念:“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是我妈妈和方馨怡妈妈要我们填一个城市的学校,好有个照应,我反正也无所谓,能学自己想学的专业就好,就跟着一起来了,来了这里才发现这座城市真不错,东西好吃,江景也好看。”
傅时琤:“景市不是靠海?海边长大的人也看得上江景?”
夏屿念:“为什么看不上?我觉得各有各的好。”
夏屿念:“而且我很庆幸来了这里啊。”
傅时琤:“庆幸什么?”
夏屿念轻笑:“庆幸,遇到了喜欢的人。”
傅时琤用力一捏他的手。
小骗子刚还跟他“偷情”,现在好意思说庆幸遇到了喜欢的人。
夏屿念:“学长你呢?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江城这里,所以毕业以后才想着要走远一点?”
傅时琤:“也不是,就是想出去见识见识,不回来只是觉得没有回来这里的必要。”
夏屿念:“这样啊……”
傅时琤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眼前人,他说:“其实景市挺好的。”
夏屿念愣了愣。
傅时琤只说了这一句,抬手撩开夏屿念快被风快吹进眼睛里的额发:“头发又长了,该剪了。”
夏屿念被他盯着,点了点头:“嗯。”
后头走累了就一起在路边长凳上坐下,交握在一块的双手仍未松开,手心已逐渐暖和。
天色依旧是暗的,路灯在他们脚下拉出一块弧形的光圈,夏屿念低头看了片刻,问身边人:“学长生日是什么时候?”
傅时琤随口答:“平安夜。”
“那没有几天了啊,你以前生日怎么过的?”
傅时琤看他一眼,说:“很小的时候会过生日,我妈去国外之后就不过了,该怎样就怎样。”
他也问夏屿念:“你呢?你是七月的生日?”
夏屿念:“嗯,七月六号。”
傅时琤:“那你是怎么过生日的?”
夏屿念:“吃蛋糕啊,过生日一定要吃蛋糕。”
傅时琤笑了一声:“你想吃蛋糕,什么时候不能吃?”
夏屿念:“那不一样,人活着得有点仪式感,所以过生日必须要吃蛋糕,吃一口都行。”
傅时琤:“嗯。”
傅时琤:“平安夜晚上,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夏屿念:“不一定。”
傅时琤:“不一定?”
夏屿念:“我刚忘了说了,我男朋友也这天生日,太不凑巧了,我得跟他过生日吧,除非他说不过了。”
傅时琤:“……”
他根本没在secret上和夏屿念说过自己具体是哪天生日,当时夏屿念问起,他只模糊说了是十二月底,夏屿念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夏屿念偏头看他:“学长,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傅时琤:“没有,那算了吧。”
夏屿念:“失望你就说啊,干嘛不承认。”
傅时琤神色平静:“男朋友更重要,理解。”
夏屿念忍笑,他就看傅时琤到底能憋到什么时候去。
傅时琤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前几天他在桌面上下了个倒计时的app小程序。
还有六十四天。
夏屿念问他:“学长你在看什么?”
傅时琤快速摁黑屏幕:“没什么。”
将近六点半时,远处江面上停泊了一夜的货轮重新起航,汽笛声响彻。
昏暗天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天光泻下,朝霞自云霭之后浮现,渐将苍茫夜色消融,初升的朝阳跃然云上。
夏屿念眨了眨眼,回头冲傅时琤笑:“学长,太阳出来了。”
霞光在他眉梢间跳跃,映进含笑的眼瞳中。
傅时琤看着他,眸光微凝。
夏屿念说:“真高兴能和学长一起看过星星月亮,再看旭日东升。”
傅时琤慢慢点头:“嗯。”
在江滩附近吃完早餐,再搭地铁回学校,到时也才刚八点多。
进校门后傅时琤先送夏屿念回去,到岔道口夏屿念停下脚步:“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学长也回去吧,不用送了,折腾了一晚你肯定也累了。”
傅时琤没强求,只提醒他:“回去记得擦点唇膏。”
夏屿念一下没听明白。
傅时琤眼中有隐约的笑意:“嘴唇破了。”
十分钟后,夏屿念回到住处,走进浴室对着镜子一看,下嘴唇果然被咬破了,鲜红的一块,还能看到渗出的红血丝。
伸舌舔了舔,他举起手机,拍了张自拍照,发进secret里。
傅时琤也才刚回寝室,拿了换洗衣服进浴室正准备洗澡,看到夏屿念发来的这条,放大原图看了片刻再点击保存。
夏屿念之前发来的每一张照片他都存在手机里,包括那些随手拍的物和风景,至于夏屿念的自拍,他单开了一个文件夹加密存放,不时会翻看。
收下照片后,傅时琤回复过去:“嘴唇破了。”
夏屿念:“是啊,被咬了。”
傅时琤:“谁咬了你?”
夏屿念:“小猫咪。”
小猫咪怎么好意思这么说别人。
傅时琤没再理他,搁下了手机开水洗澡。
那边没有再回复,夏屿念笑了一下,也点击退出,看到微信里有新消息提示,顺手点开。
是一个刚进来的好友申请,头像里的男生夏屿念认识,傅时琤的那个高中室友,蒋肆垣。
夏屿念略微意外,随便点了通过,那边的消息立刻发过来:“夏屿念?”
夏屿念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微信号?”
对方说:“问傅时琤要的。”
夏屿念:“不可能,傅时琤不会随便把我微信号给别人。”
蒋肆垣:“你这么自信他不会给我?”
夏屿念:“你不说实话我删你了,抱歉。”
那边再次回复过来:“我有个朋友跟你们一个学校,他认识的人多,辗转要到的你的联系方式。”
夏屿念皱眉:“你加我做什么?”
蒋肆垣:“想跟你聊几句,你不用这么戒备,我就是想随便和你说几句话。”
蒋肆垣:“你真的了解傅时琤吗?”
蒋肆垣:“你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夏屿念以为之前在张少康家傅时琤那么说完,这人该放弃了,但显然是他想错了。
夏屿念:“你到底想说什么?”
蒋肆垣:“我和傅时琤认识十几年,小学我两同校不同班,初中开始就是同班又同桌,而且是一个寝室的,他人生一半还多的时间我都参与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了解。”
蒋肆垣:“别人都以为他冷漠不好亲近,就算做朋友也始终保持着距离感,可有多少人知道他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他刚上小学父母就离了婚,他爸出轨初恋情人,妈妈独自远走国外,继母对他冷暴力,拖油瓶弟弟变着法子找他麻烦,家里没人管他,连吃饭都有一顿没一顿。”
蒋肆垣:“上初一那年他家里保姆在继母暗示下,把他关在没灯没窗的储藏室里一整夜,最后他自己砸烂了门锁逃出来,第一次跟继母起了正面冲突,失控之下他拿刀子捅伤了试图挟制他的家中司机,也是关起他的那个的保姆的丈夫,那个男人被他捅了四刀,差点一命呜呼,要不是他爸连夜从北京请了专家医生过来救人,他就成杀人犯了,那个时候他才十二岁。”
夏屿念愣住。
蒋肆垣:“你害怕了吗?傅时琤他其实是个人格有缺陷的人,潜藏的危险情绪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爆发,你不怕吗?这些事张少康、戚峰他们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他只告诉过我。”
蒋肆垣:“你们才认识几个月,你眼里无所不能的完美学长其实是个差一点就冲动杀人的杀人犯,你真的不觉得恐怖吗?他不敢也不会把这些告诉你吧?”
蒋肆垣:“你根本一点不了解他,你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想要什么,你凭什么和他在一起?”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将夏屿念从沉浸的思绪里拉回。
是个推销骚扰电话,他直接挂断,深吸一口气,回复过去:“不了解他的人是你,傅时琤并不冷漠,他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你们这些中学同学、他的大学同学和室友、天文社团的那些社员、学生会的人,还有很多,他的朋友到处都是,不需要你来操心他的社交圈。”
夏屿念:“他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确实还没跟我说过,我们才刚开始谈恋爱,彼此了解总会有一个过程,我相信即使你不说,他之后也一定会告诉我。他没有做错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自卫反击也有错吗?何况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错的明明是那些伤害他的人。”
夏屿念:“这是他的伤痛和伤疤,我知道了心疼他都来不及,为什么要觉得恐怖和害怕?你把这些事情当做炫耀的资本,洋洋得意说给我听,甚至几次说他是杀人犯,我看比较恐怖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吧?我也从来没觉得傅时琤完美和无所不能,可有人格缺陷的那个人一定是你不是他,你与其来教育我,不如反思一下你认识他十几年,为什么他偏偏就喜欢才认识几个月的我。”
夏屿念第一次这么生气,打字打得飞快,全部发完后直接将人删除拉黑。
几分钟后,secret上又有新进来的消息,傅时琤问他今天打算做什么。
夏屿念握着手机,逐渐冷静下来,回复过去:“看书吧,下个月要期末考了,我想考好一点。”
傅时琤:“怎么突然情绪不高了?”
夏屿念:“我就说了这么一句,你就知道我情绪不高啊?”
傅时琤:“感觉。”
夏屿念:“是有点不高兴。”
傅时琤:“谁又惹小猫咪不高兴了?”
夏屿念:“一个神经病,算了,先不说了,我要洗澡,昨晚没睡好,洗完澡再睡一觉。”
傅时琤:“好,不高兴的事情都忘了吧,好好休息。”
夏屿念:“嗯,你也一样。”
退出secret后,夏屿念再点开微信,给傅时琤发去消息:“学长,你今天有空吗?”
傅时琤也打算上床补个眠,看到这条瞬间乐笑了,小骗子在secret上说要洗澡睡觉,却又来微信上撩拨他?
傅时琤:“早上先睡一觉,一会去系里有点事,下午要做兼职。”
夏屿念:“晚上呢?”
傅时琤:“自习吧。”
夏屿念:“你在五楼那间教室自习吗?”
傅时琤:“嗯。”
夏屿念:“我可不可以去找你啊?”
傅时琤:“随你。”
夏屿念松了口气,再发过去:“那学长,晚上见。”
傅时琤:“好,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