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恙目光落在姜翎发顶,很想摸摸她翘起的头发。
他不知他眼神多温柔。
季淮生拍下这一幕,心想,这张照片适合私底下给戚无恙。
“看这里。”季淮生开口。
戚无恙这才直视镜头,稍稍往姜翎身后站了站。从季淮生这个角度看,那两人离得很近。
啧,真心机。
季淮生扶了扶眼镜,感慨完,心想,等会儿我也要这么站。
季淮生拍好之后轮到戚无恙掌镜。
戚无恙调整好角度,发现季淮生在镜头里格外好看。而且季淮生还故意摘下眼镜,更显五官立体,眉眼精致。
呵,男人,装模作样,虚伪。
戚无恙心中冷笑,但维持着表面的友谊,不太情愿地拍下这一幕。
季淮生端来一把椅子,示意姜翎坐下,然后他站在椅子边,摆出更多姿势。又从园中摘下一枝盛放的玫瑰,或凝望,或漫不经心,或送给姜翎。
戚无恙面无表情,不停拍摄。
相机里装的是胶卷,他十分节省,打算等季淮生拍完,他和姜翎再拍几张合影。
季淮生太狡猾了,而且整个人花里胡哨的。
他为什么这么时尚?同样出国留过学的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多花样?
戚无恙正在反思的时候,胶卷突然没了。
季淮生颇为惋惜道:
“等照片洗出来,我给你们各送一份。”
戚无恙心中暗骂季淮生奸滑,他决定买台相机,与姜翎多拍几张合照,再把相机送给姜翎玩,平时她拿着拍拍花草也是很好的。
姜翎知道艺术照的概念,对于季淮生的动作并不诧异,反而觉得他很时髦。季淮生简直是屹立在潮流顶峰的男人,不愧是审美独具一格的摄影师。
即使是有些风骚的动作,被他做出来也显得优雅随性,很有艺术感。
“玫瑰园的译稿我会好好修改的,你是否想在国际上出版?”
姜翎点头。
“好。”季淮生一笑。他一定会好好修改玫瑰园的英译本,又道:
“我法语也不错,等我有空,译出法语版,投去法国出版,他们也许会喜欢这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经典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深刻,爱与和平是永恒的主题,再加上它背后的故事,玫瑰园一定会在国外大放异彩。”
悬疑,诡秘,浪漫,灵异等种种因素交织成血色庄园,随着情节发展,文中人物愈发生动立体。只要翻译水平高,其他国家的读者也会欲罢不能。
国内的禁.书玫瑰园,在国外居然备受推崇?
季淮生很期待那一幕发生。
说不定还能激起国内一些学生学习异国语言的兴趣。
国内并不缺乏优秀的文学作品,只差渠道和同样优秀的译制。国家哑巴了,但文学没有,它仍然可以在国际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戚无恙静静听着,并未插话。
姜翎能振作起来,继续创作,没有失去进取之心,是最令他欣慰的事。
季淮生带着重器离开,打算看完后将其全本出版,再私下出售。读书沙龙、学校图书馆、饭店、茶楼、戏班子,都是不错的地方。
重器的书迷不知凡几,原本都抓心挠肝等着新章,结果因为当局的禁令,重器再也没有后文,政府还不准云中君继续写书。读者们正恨得咬牙切齿,如果出了全本,想必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玫瑰园与重器都已经完结,姜翎开始写新故事。这次她不打算写长篇刊登了,不然连载断了不好续。短一些的千百字,长一些的数万字。先想出十几个笔名,慢慢用。
“你要注意休息,否则我不让宋姐买报纸了。”戚无恙皱眉,试图严肃一些。
姜翎连连点头。
“不久后,我要去北方了,你愿不愿意和我母亲一起走?”戚无恙心中怀揣几分希望。
虽然最好的创作环境在国内,报刊杂志这些都以国内为首,但她留在这里很危险。
“我想再留一段时间,你去北方做什么?”姜翎写道。她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暂时不打算离开。
“我要回旧部了。以前我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出国,就一直没有回去,不知道那些熟人,还剩几个。”
姜翎想写字又停笔。
戚无恙要去战场?
“你不要为我担心,刚开始肯定不会直接上战场,我还要适应一段时间,到时候给你发电报。”
“我枪法那么好,能有什么事?”
“万事小心,一定要活下来。”姜翎写道。
朋友不多,珍珠,越云舟,戚无恙,温如玉,季淮生,一一分别,渐行渐远。
开战后,短短数分钟就有无数人丧命,戚无恙没有三头六臂、钢筋铁骨,枪法又好,一旦出头,绝对会迎来更集中的攻击。
战场上那些战士,哪一个不是父母的儿子、女儿,哪一个没有自己的家庭、亲友。炮声一响,全都怀着必死的信念,为国征战,戚无恙并不比其中任何一人高贵。
姜翎最后也没有写出劝他不去的话。
如果她身强力壮,枪法超群,或许会像戚无恙一样,身体力行,改变这个世界。
“好。”戚无恙点头,眉眼都温和下来,一瞬间收起所有戾气,笑道:
“我去之前,先教你枪法,然后留些武器给你防身。”
“我不知道该如何答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姜翎在纸上写。
“不需要答谢。我喜欢你写的故事,而且……我们是朋友。”
“我做这些,仅仅希望你过得好一些,这样我在外面也能放心。”戚无恙郑重道:
“我朋友不多,能称得上挚友的只有你和云舟。虽然温先生和季主编也很好,但对我来说,你们意义不同。”
姜翎点头。
“妹妹,你也要好好的。”戚无恙第一次开口叫她妹妹,说出来时,很花了一番力气。却觉得这一声妹妹,太软太轻,叫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连心跳的速度也变快了。
过完年不到一周,越云舟的通缉令遍布全城。政府原本在暗中搜寻越云舟的下落,完全没有线索,这才公开。
军工厂武器图纸失窃,越云舟是疑犯。
也有人说,越云舟是被真正的贼给暗害了,尸体丢进了江里。
众说纷纭,使这件事变得扑朔迷离。
“他没有出事,应该已经北上了。”
“我原本打算送他一张我们的合影,没想到云舟走得这么快。”
即使戚无恙已经不是商会的会长,手里仍有不少消息渠道。
越云舟的气质实在太过明显,有不少人都知道他独自上了火车,中途不知道在什么站点下车,已经彻底隐没。
因此,城中的搜查并不严格,没有找到租界来。
戚无恙特意过来说这件事,是怕姜翎看见报纸上的假消息后会担心。
据说有人中途认出越云舟,向他开了枪,越云舟是负伤离开的。
也有人说,越云舟是异国派回来的高级特工,现在又出国了。其实国内的武器放在国际上不算先进,特工一说显得特别荒诞。在普通人面前这个说法很有市场,一时间对他的唾骂更上一层楼。
或许这其中有当局的推动。异国特工这种说法,总比他携带重器,另投他派要体面得多。
然而谁也没有证据,整件事疑云密布。
越云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是死是活?
不管怎样,众人还是很同情云中君。
许多人都说云中君和越云舟的感情非常好,退婚真假不重要,如今越云舟生死不知,云中君一定会因此伤心难过。
想到没有结局的重器,更令人心生怅惘,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正在舆.论哗然之际,一本书稍稍出世,慢慢流传开来。定价并不贵,两个银元。有钱的,一次性可以买上几百本,没钱的,同学之间,同事之间,互相凑一凑,凑出两银元也不是难事。
云中君把重器写完了。封面上并没有写作者名,只有飘逸洒脱的行书,正是“重器”二字。
少部分人,认出这是季淮生的笔迹。还有一些人,看出来这人临的是王羲之的字。但看到书名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个字写得好看,越看越好看。
一看见这两个字,心里就出现了许多的故事,让人想起往事,想起家国,想起天下,想起云中君这个人,想起玫瑰园的悲剧,想起古今历史中涌动的风云。
原来字写得好,真蕴含着感情。
季淮生为此写了千遍,还特意喝了些酒,最后醉得迷迷糊糊,恍惚间看到爷爷教训自己的样子。小时候总坐不住,很讨厌练字,爷爷喜欢突然袭击,如果毛笔被爷爷抽出来,他就要挨一顿打。
握笔的人,要是手里没有力度,就写不出好字。
他好像又变回了幼童,爷爷握着他的手,写下“重器”二字,落笔的瞬间,心在颤栗,字有了魂魄。
“仅仅是封面上这两个字,就值两个银元,不知道是哪一位大家所作。”
“如果有原版就好了,印刷出来的,总觉得差了些味道。”
“季淮生这小子,不是说最恨行书了吗?没想到他爷爷过世后,他还在继续练,老季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乐得翘胡子。”
当然,读者们没有过多关注封面,迫不及待翻开书,想看重器的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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