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当年懦弱的孩童成了一国之君，昔日与他交好的叔父却成了觊觎他国土之人，世事变化，恒道无常。
得了帝王的诏令，小商女倒也不客气，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绿色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荡开涟漪，头顶上的官帽也随之歪了几分。
小商女不以为意地伸手将帽子扶正，而后拖着长袖一步一步绕过屏风，直到帝王年轻俊雅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时，才停住了脚步。
帝王正在批阅奏折，面对小商女造成的细小动静置若罔闻，只执着朱笔一板一眼地勾勾画画，面色板正异常。近些日子朝臣上报的奏折，竟是挑不出一点新鲜东西，整日整夜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朱允文实在想不通，这些通过层层选拔、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进士文人，来到朝堂之后，竟直接沦为凡夫俗子，每日为了一丁点大的小事争论不休。
仅仅看了一小会儿，朱允文便没了兴致，直接将手中蘸了朱汁的朱笔信手一扔，弄得案几上的白纸皆遭了殃。
朱允文这种事情干的多了，身旁伺候的小太监早已经见惯不怪，倒是初来乍到的小商女却是看得心惊胆战。
帝王撂笔是个什么意思，而且还用了这么大的力气，莫不是嫌弃自己商部尚书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小商女心中惴惴不安，手中行礼的动作确是越发规范。
朱允文只瞄了一眼小商女，也可看出与往日差异。原来这个飞扬跋扈的小商女也是知道害怕的。
“不知爱卿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朱允文整整衣衫，正襟危坐，仔细端详着小商女那张战战兢兢的脸，面上冷若冰霜，心里却是满怀兴致。
小商女仅偷偷抬头一瞟，便看见帝王的目光似刀子一般直楞楞地朝自己戳了过来，小商女正要躲闪，忽又想到自己行得断，坐得正，何须惧怕！
于是小商女挺直胸膛，那一身绿袍子也得到了舒展，使她越发像一株生在河堤旁的垂柳了。
“回禀陛下，臣自从接管了商部之后，发现我大明商业发展存在许多弊端。这些弊端一时不会轻易显露，但时间一久，我大明危矣”小商女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颔首低眉，一副乖顺模样，这比起朱允文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不知道乖巧了多少。
“爱卿且说来听听。”中国历史上每个朝代发展自然都存在各种各样的弊端，这些弊端甚至会直接导致王朝的倾覆，小商女作为一个现代人，会发现这些再正常不过。
小商女倒也不忸怩，有条不紊地说道。
“我大明初期实行海禁，看似是为了保护我大明经济不受外族侵害，但实际上却让我大明商业受到了一定的抑制，无法发展。另外，望陛下可以废除‘重本抑末’的政令，生产粮食固然是我大明最重要的事情，但是商业发展更是刻不容缓，远在大洋彼岸的西方人，早就开始了商业发展，我大明则能落后？”
小商女字字珠玑，所言皆痛指明初痛处，朱允文听在心间，却陷入沉思。一个王朝的蜕变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完成的，小商女口中所说只能一步一步来。
这些就好像是之前颁布的“士绅一体纳粮”政令，粮食虽然收上来了，但是朝局却偏向一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士绅怨声载道，目标直指当今帝王，更有甚者直接投靠了他的死对头燕王朱棣。
未等朱允文发言，小商女紧接着又说。
“远洋彼岸的经济发展十分迅猛，陛下何不派人带着我大明的丝绸瓷器去慰问一番，既与他们永结同好，同时将他们的先进技术引进我大明？师夷长技以制夷，先学习他们，再超越他们。”小商女目光炯炯，仿佛其中卧着一片星海，朱允文从这片星海中，看到了小商女的执着，以及她的认真。
朱允文细细思量，小商女口中所说，莫不就是郑和下西洋，这不仅是在明朝时期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更是历史发展中一个教科书式的存在。
只是下西洋固然是个好选择，可当今朝堂上却没有一个如同郑和那般的人。
“慰问远洋西方国家固然是个好法子，可朕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朱允文如实将心中担忧告知小商女。
下西洋这件事情可不比小孩子玩过家家，远渡重洋可不是一件说做就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大明虽然扎根在大洋岸边，却实在是一个不谙水性的民族。
国家没有一支拿得出手的水师，国内也没有可以担任下西洋大任的人。
这回轮到小商女陷入沉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彻底解决弊病也非一时可以成功。
“是臣愚昧。”
“爱卿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朕觉得甚好。”朱允文非但没有责怪小商女这些想法是异想天开，反而十分支持，这让小商女愕然抬头。
只见帝王抿着薄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目光似乎停在她的身上，又似乎落在更远的地方。
“承蒙陛下不弃，臣定会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小商女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对自己喜欢的事情却十分上心。越是有难度的事情，反而却能激起她的征服欲。
“除此之外，爱卿可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上报？”
小商女听到朱允文这样一问，顿时一愣，如今进入年关，原本还在经营的许多店铺都已经陆续关门，准备明年再重新开铺。
“自臣接管商部之后，商业的起色并不明显。尤其年前，福建一带发生水患，导致粮食颗粒无收。灾民成堆，饿殍盈地，民不聊生，勿论商业发展了。”说到福建水患一事，小商女面上浮起一抹痛惜之色，她只停歇片刻，紧接着又说到。
“但同时，臣却也发现温州、浙江一带，有不少人背井离乡，四处做生意，虽条件困苦些，却有不错的收效。唯独一点，却是十分大的阻挠。”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小商女十分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待朱允文接话。
朱允文倒也并未令小商女失望，求知欲望满满，疑惑地问。
“不知爱卿口中所说阻挠是什么？”
“举国上下无人不知，太祖在位时，曾下令‘重本抑末’，这‘本’说的自然是农业，但是臣以为这‘末’却是万万不可压制的。”小商女眉头一禀，仿佛接下来所说之语必定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朱允文看着小商女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模样，一股笑意生生憋在腹中，上下不得，面上拧着一个十分难看的表情，好在小商女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并未将目光投向帝王。
“农业虽然是我大明中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但是为了发展农业却抑制商业发展，岂不是顾头不顾尾？”小商女终于说完最后一句话，抬头，直视帝王的双眼。
朱允文这边好容易忍住笑，面上道貌岸然，肃穆端庄，点头示意。半晌，又说道。
“你所言的确有些道理，只是若是朕不打压商业，原本在家中安心种地的百姓皆转而经商，四处贩卖商品，又有谁来种植粮食？我泱泱大明又靠什么果腹？正如你所言，福建洪水泛滥，导致百姓颗粒无收，甚至引起灾民暴动。你口中所言，重点发展商业，启非与洪水同理？”
朱允文一番质问，直接打乱了小商女的全部心思。她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想好了到时候如何将大明的经济推向高峰，可如今帝王的一番话，却让她突然意识到，她现在是在明朝，一个没有机器，没有科技的朝代。
很多东西甚至还需要人工来完成，一亩地的收成甚至还没有现代一亩地的五分之一多。在这样的时代大环境之下，自己却想着要一步登天，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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