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院落中,枯黄的落叶飘飞,堆积在地面层层叠叠。
李玄手捧着茶杯,斜斜靠在躺椅上,感受那无边秋意,整个人看起来满满的怅然之感。
楚辽两国局势紧张,朝中之事也是总有掣肘,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李玄思绪翻飞,沉浸到了数日前面圣之时。
那还是刚刚收到军报的日子。
面圣的地方在甘露殿,那是皇帝的寝宫。
皇帝柴沛总喜欢在这种地方面见大臣,觉得有亲近示恩之意。
大概就类似于,你的领导跟你谈事情,总会把你叫去他卧室一般。
让你觉得他很器重你。
但李玄知道,这都是皇帝的一些小手段。
李玄到的时候,甘露殿已经站着好几个人了。
比如稽仙司的指挥使娄刚,比如枢密院的枢密使宗霆,再比如右丞相贾京。
讨论的言辞颇为激烈,很显然没能达成共识。
李玄在旁默默听了半晌,立刻知道那娄刚并没有假传军报。
北辽边军确实开始袭扰南楚北境的村落。
而他们袭扰的原因……竟是那北辽南院大王之子萧炽,死了。
宗霆年逾六十,通晓兵事,是个退下来的主帅,为人刚正,是个主战派,目前正在陈痛厉害。
“……怎可退让!他们没有明着出兵袭扰我边境百姓,便是他们还有些许分寸,此时不亮剑,他们势必要得寸进尺的!”
那右相贾京却呈现不同意见。
“既然北辽只是已马贼之名劫掠,那我们便只能以马贼之名回击!此时若是出兵,岂不落人口实?更何况,那萧渐离之子还死于大楚修士之手!我等根本就不占理!”
贾京虽然嘴上这般说,实际心里就是想拒绝开战,不管什么理由,只要不开战就行。
毕竟钱、粮之事都要着落在自己头上,他们不操心这些,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场中所有人对贾京为何会持这样的态度,当然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有戳破而已。
皇帝柴沛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在宗霆说话时,面带笑容的不时点头:“宗爱卿此言有礼,唔,有礼!”
在贾京说话时,却将头偏向贾京,表情丝毫不变:“贾相言之亦有礼,是老成谋国之言。”
自家这皇帝,无论大小事,最擅长和稀泥。
李玄的内心其实是颇为无语的。
但人家是皇帝,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他。
“小娄,此事你怎么看?”
娄刚看了一眼刚刚赶来的李玄,嘴角勾了勾:“陛下无需伤神,那北辽确实兵锋强势,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柴沛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北辽人的战斗力天下皆知。
以一敌五可能有些夸大,但以一敌二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南楚才会年年在边境贸易上吃亏。
甚至边境的诸多城市,名义是南楚管辖,可实际上就是北辽人的地盘,税都收缴不上来一星半点。
比如蓟州城。
而南楚人对此也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柴沛的心里,名义上是我楚地,这就足够了,不然多没面子。
所以柴沛听到有法子,很是关心:“哦?爱卿有何妙法,速速道来。”
娄刚侃侃而谈:“据我司探子回报,那北辽也是内忧外患,其西、北两面虽无强国,但各自部落实力强横,都生于长于白山黑水间,有上顿没下顿乃是常事,时常会因为饿死人而叛乱。
“北辽大多政策都是为了压制这些部落的发展,主要的兵力以及精锐都在他们北院大王那里。
“更有甚者,其东部的高句丽作为北辽的附属国,需要年年进贡黑鲔,若是数量未能达到要求,就需要用成年壮劳力入辽为奴作为替代。
“高句丽对此可是苦不堪言。
“而我司……已经和高句丽的皇室搭上线了……”
娄刚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没表达出来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他想要行那驱虎吞狼之策。
柴沛闻言眉飞色舞,击掌赞叹:“此计好!此计妙!贾爱卿,这样你就不用头疼粮草和军费之事了。”
贾京:“……”
“李爱卿也来了,可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李玄一路上思忖了很多。
若北辽起边衅一事是真的,那是必须要有力还击的。
俗话说得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一味懦弱退让,只会让北辽人得寸进尺。
可是打仗不是小事,是需要动员全国上下的。
这样大规模的动员,必然有损国力。
但是一定程度的损失,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在这一方面,左相李玄和右相贾京就已经意见相左了。
李玄上前见礼后,就先把贾相好好的夸赞了一番。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也不主战时,李玄却话锋一转。
“……不过必要时候给北辽人一些颜色看看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贾京正待反对,李玄继续道:“贾老莫急,刚才还是贾老您提醒了我,若是我们也以马贼的名义回击,那便不算是两国交战,只能是边境互有摩擦而已,让太原的秦将军和保定的卢将军见机行事便好。”
李玄的提议不仅中肯,而且圆滑,但是贾京连忙抬手阻止。
“不可!万万不可!这样做等同于放权给边军将士,若是其中有些纛虫冒充马匪反而劫掠我南楚百姓,或者干脆冒充北辽人劫掠我南楚百姓,那该如何是好!”
柴沛继续点头:“贾相这是老成谋国之言。”
李玄当时就无语了。
忽然这时有声音传来,打断了李玄的思绪。
那是幕僚艾同安。
那日甘露殿里的会面,其实什么结果也没有商议出来,皇帝就已经用“乏了”做理由,将他们打发走了。
之后又碰面了几次,基本和头一次一样,各执一词,很难拿出一个好的处理办法来。
所以李玄将思绪收拢后,就招呼艾同安在身旁的石凳上坐下,而艾同安则是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没有丝毫逾越之举。
“北边是有了什么新消息吗?”
“没错!根据可靠情报,那许晴鸢已经被稽仙司的探子捉住了。”
李玄怔了怔,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时不我待的沧桑感。
娄刚针对自己的计策,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实行。
这个时候自己的人手处理国事尚显捉襟见肘,再安排人沿路狙杀许晴鸢?
太难了。
“李相,您看……”
李玄摆了摆手:“这就一件事吗?”
“也不是,北地那里有名义士,组织了不少修士对北辽人展开反击,据说很有效果,将他们的气焰打下去不少。”
“此人什么来历?”
“名字叫做连渤,据说是江南一带一家宗门的堂主,实力倒是不容小觑,是个曙光境。”
李玄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眼下其实就是北辽和南楚相互间试探的阶段,几十年前的两国交战中,也有类似的局面出现。
或是双方各自组织能人异士,或是有民间义士自发,潜伏到敌国内部进行破坏、暗杀。
一开始还能起到有些作用,若是当真开战,这些小打小闹就不够看了。
依仗的还得是甲坚矛利。
李玄抚了抚身前石桌,捻了捻手指,发现没有灰尘后,示意艾同安坐下来。
“沏杯茶。”
随着李玄的话音,那一旁的紫砂壶凌空飞起,缓缓偏转身子,茶水就这样落在了茶杯之中。
“自己端着喝吧!”
“谢李相。”
“还有,坐下来,我仰着头累死了。”
这时艾同安才侧身半坐在李玄身旁。
“来,你说说你对边境局势的看法。”
艾同安讪笑:“我就是管着一大摊探子而已,哪里来的什么看法。”
这一大摊探子,其实就是李玄自己培植出来的势力了。
他们大都是宗门修士,天南地北都有不少,都在充当李玄的耳目。
“比如你手下那么多修士,他们平时没有针对北边局势聊些什么?”
“这还是有的。”
李玄点了点头:“你就捡这些说。”
艾同安见躲不过去,只好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北辽那边没有宣战,想来他们的南院大王死了儿子这件事,并不能让北辽朝廷动容,所以……他就只能弄些小打小闹的来发泄。”
这一点和李玄的念头不谋而合。
按理来说,执掌镇南军的主帅之子都死了,他要是还能没半分火气,怕是没人信。
那必然是北辽朝廷内部的声音也不统一。
“那萧渐离,怕是要气坏了。”
艾同安点头:“所以他要是想报复,必然会有些许后手暗埋。萧渐离此人向来擅于蛰伏隐忍,兴许此刻所有局他都布好了,在静待时机。但……具体会是些什么样的局……就难说了。”
有关他们打探到萧渐离的事情,都是一些负面的言论。
比如窝囊,比如不求上进。
但李玄等人都不信,若真的那么差劲,怎么可能这南院大王的位置一坐二十年,稳如老狗?
“你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有关北辽宗门的。眼下这局面,想要继续维持和平,怕是很难了。”
“也有一些,只是都是寻常小事,比如金罗宗招摇献宝。”
这个招摇献宝,自然就是在燕京城设擂台比武一事了。
艾同安将事情经过活灵活现的描绘给了李玄听,犹如曾经亲临现场一般。
听完之后,李玄一脸诧异:“拂晓境击败了曙光境?这怎么可能?”
“呃……线报上就是这么说的,传得神乎其神。”
“那他的神通是什么?”
“根据那人自己说,是叫‘拟态’,学生区区知微境,连儒修都还搞不明白,不懂这些。”
说完艾同安就讪笑起来,李玄直接蹙了蹙眉。
因为这个神通他没听说过。
在白鹿书院求学时,自己一心想要修行,所以各类神通记得记牢,总在幻想着自己如果拥有了哪种神通,将会利用它们做哪些具体点的事情。
但“拟态”神通……自己听都没听说过。
感觉跟瞎扯似的。
“拟态……怎么拟态?他自己本人可以变成其他的东西?比如树目花草?”
艾同安道:“据说是将元气幻化成为一张大手……”
“啪嗒——”
李玄手中的茶杯突然就坠落了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茶水也飞溅到一旁泥土中,瞬间浸润下去。
艾同安呆了一呆,他可很少见到李玄失态的模样。
“李相?您可安好?”
“啊!啊!无妨!无妨!”李玄连忙示意自己没事,“茶杯自己拼好回来。”
那茶杯的碎块们还当真在地上跳动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茶杯,重新飘飞到了石桌之上。
艾同安有些艳羡:“不知自己何时能像李相这般可以控制这些东西。”
“等你洞玄境吧……”
二人暂时偏离话题后,很快又被牵引了回去。
这时的李玄神情举止就正常多了,与此同意,旁敲侧击的打探那“拟态”
儒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