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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桑搬了文琅院?”江古开下值回来听说过此事,倍感意外。
孙氏低声道:“父亲发了话,我还能拦着不成。”
江古开察觉妻子语气有异,问道:“怎么了?还有别的事?”
孙氏将江古开的外袍搭上衣架,语气无端端透出几分酸气:“父亲一向不管府里的事,清哥儿和薇娘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也没见他对他们花什么心思,玉桑一回来,他竟要亲自教导。”
江古开动作一顿,好笑的看向妻子:“你们女人怎得总爱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孙氏脸一烫,下意识反驳:“我又没怎么样,只是随口一说。”
江古开无奈的笑,伸手扶着她坐到床边:“你明知父亲这些年来心结难解,对桑桑在意些也是正常。”
“况且,父亲一样疼爱清哥儿和薇娘,正是因为他们乖巧听话,所以不必费心。”
“还是你想叫他们也出去走一趟,相隔十数年再回来,借以证明父亲的态度?”
孙氏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江古开:“再者,她只是个女儿家,在这个家里还能越过你去?”
“她无父无母,将来议及终身大事还得你我做主操持,你这心思可得早点歇了。”
孙氏本就是一点浅淡的情绪,人之常情,还不至于要对玉桑怎么样。
现在被江古开直接掰开来说,越发难为情。
她红着脸道:“这不是你问了我才随便说说的。我当然知道桑桑在外过的不容易,就是……”
孙氏的思绪转了一圈,也觉得自己这个味儿吃的无趣。
回过头来想,玉桑的确是可怜,现在能有个疼她的才好,否则就太可怜了。
她叹气,笑着服软,“是是是,我胡思乱想,你就别说我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没瞧见,我觉得公爹对玉桑格外不一样。”
江古开挑眉:“怎么个不一样。”
孙氏琢磨一番,说道:“我觉得,公爹格外纵容她。”
纵容?
江古开怅然失笑,摇头道:“父亲这脾气,我就没见过他纵容谁,否则,当年又何至于和林弟闹得那么僵?”
孙氏已抒怀心事,闻言反笑起来:“你不信?”
江古开微微挑眉,看向妻子:“如何?”
孙氏睨他一眼,胸有成竹道:“你等着看!”
江古开失笑:“有这个功夫,还是想想要送进宫的贺礼吧。”
孙氏得了提醒,恍然醒神。
也是,圣人的生辰贺礼都还没定,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
事实证明,江钧放出的话,一丝一毫都不掺假。
次日一早,玉桑还没来得及用完最后一口米粥,已有府奴来催。
老爷为娘子请的先生已经到了,姑娘若迟了,就得受罚。
孙氏和江薇都在旁听着,只见玉桑从容且迅速的收尾,然后起身向她们告辞。
待人离去,江薇忍不住吃吃笑起来,满脸幸灾乐祸。
孙氏瞥她一眼,越发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不值一提。
她倒是站在自己女儿的角度想了,可这丫头压根没觉得被祖父盯上是好事。
孙氏打趣她:“长辈对晚辈关注用心,都是晚辈的福气,桑桑才回来几日便叫祖父这般关注,你不吃味儿?”
江薇闻言,五官都拧到一起,“这福气给您,您要吗?”
孙氏作势要打,江薇嘻嘻哈哈跑掉了。
在她看来,玉桑现在归祖父管,有什么事也是他二人关起门来闹腾,不连累他们这一房,不叫她母亲为难就好。
她才不喜欢被这种怪脾气的祖父管着呢。
……
玉桑回到文琅院时,教四书五经的先生已到了。
排在四书五经后头的,是教规矩礼仪的女先生。
除此之外,还有书法,琴乐,骑马,射箭等等,一日都排不完。
文琅院用来上课的书房中央,供奉了一根有玉桑手臂那么粗的棍子。
所谓何用,不言而喻。
冬芒看的目瞪口呆,这种教法,简直能去选太子妃了。
江钧把玉桑安排的明明白白,自己却没出现。
等候的夫子脸色浮冰,看起来并不好相与。
冬芒唯恐这是江钧新的迁怒手段,低声对玉桑道:“姑娘,量力而行,千万别逞能。不然的话,他便可名正言顺教训你了。”
冬芒是稷旻安排来的,自然知道有麻烦要找谁。
“不然,奴婢去隔壁院请二房帮忙吧。”
她说的二房,自是江古道那房。
夫子正在净手焚香,玉桑一把抓住准备去请救兵的冬芒,低声道:“不许去。”
她白净明艳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眸光璀璨,分明胸有成竹。
“别去叨扰隔壁院的人。即便他想借教导之名约束责罚我,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冬芒怔然间,已净手就位的夫子沉声开口:“无关人等都出去。”
玉桑松开她,低声道:“出去吧。”
冬芒无奈,只能退着出去。
先生面色沉冷的看向玉桑:“本夫子受人之托来教导娘子,还请娘子认真对待,好生习课。否则,本夫子不看任何人情面,照罚不误。”
玉桑恭恭敬敬向夫子行了一个大礼,动作干净利落,神情肃穆认真。
“学生谨遵教诲,不敢有违,多谢先生教导。”
冷面夫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礼仪周到的少女,在态度考核上先定了一个“通”。
……
玉桑受江钧亲自教导的事情早已经像阵风在府中吹开,连隔壁院都有听闻。
所以,冬芒刚出书房,就遇上刚用完朝食匆匆赶来的江慈。
“桑桑人呢?”
冬芒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江慈意外不已:“叔祖父到底是怎么说的?”
冬芒如实将这边的情况又说了一遍,江慈听着听着,心里只剩一句:简直离谱。
玉桑的身份是假的,理应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直至进宫为止。
殿下将她放在叔祖父这边,不也是看中这头内宅人员简单,叔祖父清闲不问事?
怎得短短几日,她不仅与叔祖父闹了好几回,甚至让一向不问事的叔祖父亲自管教起她来?
这不是上赶着往锋刃上撞呢?
可想着想着,江慈又变了想法。
经历益州的事后,她知玉桑其实聪明又机灵。
她都想得到的事情,没道理玉桑不明白。
换了旁人,江慈必会觉得对方蠢笨不知遮掩,亦或是觉得自己有了靠山后台,便无所顾忌横行起来。
但这人是玉桑,江慈不自然便会生出过剩的信任理解。
桑桑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但她得问清楚!
江慈:“她这课,得上到什么时候?”
冬芒满脸愁苦,掰着手指头同她细数,“快的话,大概酉时末便结束了吧。”
江慈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从现在学到酉时?那天得黑了,吃饭呢?叔祖父总不至于不给她饭吃吧?”
冬芒无奈的叹了一声:“这当然不会,只是人不离学堂,也不可能耽误太久。”
江慈捂住心口,退了两步:“不成不成,这简直是要学不要命,这样,我去同母亲说一说此事,看看能不能让祖父出面调停调停。”
冬芒眸光一亮,对江慈连连作拜:“奴婢替我家姑娘多谢娘子。”
江慈风风火火回到这头院子,一问母亲何在,才知她受别家夫人相邀,出门商议贺礼之事了。
江慈急了,怎么偏偏就在这时候?
她脑子里甚至勾勒出可怜的桑桑在严师教导下一边抹眼泪一边念书,还被打的膀子发肿的场景。
……殿下不得剥了江家人的皮啊。
“不行!”江慈唤来碧桃:“问问母亲去了哪家,传信让她早些回来,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告诉她!”
就这样,江慈还是不放心,好不容易挨到晌午,她让人将饭食装好,还专门为玉桑准备了一份丰盛的,又往那头跑。
结果,一冲进文琅院,什么严师苛责,食不果腹,不堪重负的情形,一样都没出现。
玉桑一人坐在布满美食的食案前大快朵颐,一旁,冬芒正忙着为她斟酒布菜。
抬眼见江慈,玉桑倏地笑开:“姐姐来了。”
江慈看着她一桌子好吃的,忽然觉得自己的食盒不香了……
……
“学、学完了?”江慈目瞪口呆。
“冬芒说你的课从早上到晚,你现在提早学完,提早下课,下午便闲着了?”
玉桑点头:“对呀。”
江慈惊叹的拔高调子:“夫子也纵着你?”
玉桑显然不赞同这个说法,“夫子教学每日都有定量,我学的快,夫子教的也快,学完便下课了,合情合理的事,怎么叫纵容呢?”
江慈终于抓住了重点:“提早学完了?全部都提早了?”
玉桑点头:“对呀,全都提早了,所以下午便空出来了。”
江慈茫然转眼,望向一旁的冬芒。
冬芒显然已经接受了事实,冲江慈点点头,然后扑身进入为玉桑布菜斟酒的大业中。
姑娘脑子这么好使,一定要多吃点补补!
“桑桑。”江慈忽然伸手捧住玉桑的脑袋,左看右看:“你是吃什么长大的,竟这般聪慧!”
玉桑眼神微动,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也是这样,学什么都很快很快,然后会得到姐姐的赞赏。
那时,她知道自己只是在做一个交换,可依然能从中攫取自己喜欢的感觉。
有人教导,有人栽培,有人在意你每一日都比昨日更好。
江慈不知玉桑心事,转而道:“这几日我都在那边忙,没怎么问你,既然你下午闲着,我们一道出门走走吧!”
这话将玉桑的思绪勾回来,吃喝中滋生出的愉快情绪淡去,她肃然拒绝:“抱歉姐姐,下午我有事,分不开身。”
江慈鲜少见她这般模样,好奇道:“何事?需要我帮忙吗?”
玉桑定声道:“不劳烦姐姐,此事只能我一人来做。”
江慈:“到底何事?”
玉桑鼓鼓腮帮,像在同谁赌气:“绑秋千!搭葡萄架!”
江慈:……?
……
与文琅院一墙之隔的院中,江钧为主,正招待着玉桑的新夫子们。
焚香煮茗,浅谈闲聊,江钧还没主动问,几人已将话头牵到今日这位新学生身上。
邹夫子食指虚点:“思绪敏捷,惯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聪慧!”
陈夫子捏盖拨茶,于茶香气中叹道:“笔走游龙,落笔有度,成书有形,漂亮!”
刘夫子轻捻胡须:“过目不忘,悟性极高,基本功虽勉强,但生涩中亦有其韵,难得!”
剩下两位还未说完,江钧将茶盏放置一旁,平声道:“诸位都是老友了,也知我性子,玉娘顽劣,自小也没怎么教导,担不得诸位如此夸赞。”
几人相互对视,又齐齐望向江钧。
邹夫子:“贤兄这话,是不信我?”
江钧浅笑,“岂敢。”
邹夫子手一摊:“那就是了。”
江钧:“是了?”
邹夫子:“是了啊,聪慧!”
陈夫子紧随其后:“漂亮!”
都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听这话齐刷刷望向他。
陈夫子脸一红:“我说的是字!是字!”
他之后,刘夫子亦道:“江兄时隔多年才寻得孙儿,怕她在外没有被好好教养也是正常,我等相识多年,没必要因这个来欺你哄你。江兄这位孙儿,天赋悟性当真难得!”
江钧敛眸,正欲开口,老仆人急忙忙跑了进来。
江钧蹙眉:“何事慌张?”
老仆人抹了一把汗:“老爷,二姑娘已用完饭,不过她并未歇息,也未贪玩出门,而是在院中忙起来了。”
江钧问:“她忙什么?”
老仆人:“二姑娘她……要绑秋千,搭葡萄架。”
江钧挑挑眉,慢慢靠回座中。
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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