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1 / 1)

七弦已置,一道婷婷袅袅的身影自厅外入内,面若桃花,粉腮娥眉,明艳动人。

江慈行至七弦琴前,对座中贵客作拜,方才款款落座。

太子于饮酒敛眸时,瞧见了原本情绪亢奋的少女看着眼前的江慈,逐渐疑惑。

……

江慈自小拜得名师,琴艺了得,即兴抚曲算不上难。

可她刻苦学琴,是为了悄悄努力,然后惊艳心上人,自此与他琴瑟和鸣。

而不是府上来个谁都被父亲拎出来表演,她又不是个热场的乐姬。

是以,江慈落落大方的姿态下,藏得全是不高兴不乐意。

不过,这并不影响江慈的发挥,一首曲子仍旧抚得行云流水,悠扬动听。

江古道偷偷打量贵客,只见太子殿下面含浅笑,搭在座臂上的手指尖轻轻击扣,另一边,韩唯亦露出惊艳之色,听得很是认真。

江古道暗自庆幸,女儿有才艺还是好呀,能在这种情形下热个场,气氛不会太尴尬。

在座之中,唯有一人悄悄打量着江慈,有了不同的看法。

玉桑觉得,姐姐好像有点不高兴。

其实,从听到江慈要迎客抚琴时,她便在心中生了疑惑。

玉桑进江家后,整整三年都呆在那方院子里苦练琴棋书画。

教她七弦琴的师父曾戏言,江娘子师承名家,收徒授课绰绰有余,倒也不必另请师父。

玉桑才知,姐姐琴艺了得,可她从来不碰。

她曾绞尽脑汁,或说弦割手怕是劣货,或说音色不正恐有偏差,就为哄她上手抚一曲。

江慈总是被她逗得发笑,却从没叫她得逞,闲拨几声,调试弦音,又口头纠正了她的姿势,此事就算揭过。

玉桑连连受挫,终于放弃,趴在琴案上咕哝:“学了又不弹,那学它做什么?”

她至今记得,姐姐闻言,笑容凝滞,沉默许久才道:“弹了也没人听,弹它做什么呢?”

那时,玉桑似懂非懂的盯着江慈看了好久,再也没闹着要她抚琴。

所以,她怎么都想不到,重活一世,再见之时,会见到姐姐抚琴。

此时此刻,她的琴又是为谁而抚?

玉桑压住澎湃的心绪,在此相逢时刻悄然暗想,当然是她呀!

只能是她!

因为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想听了。

江慈抚至曲半,忽觉两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对自己的琴艺有信心,即便对方身份尊贵,她也担得起这份赞赏。

江慈于一段滚拂间轻轻抬首,目光矜持流转,结果发现,座中贵客固然面露欣赏,但真正的炽热,来自太子身边那抹绿油油的身影。

呃……

江慈的骄矜原地凝固,一个不慎,指尖力道不匀,乐曲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断音。

韩唯眉毛轻佻,眼中浮起几丝讶然与意外。

太子面不改色,借提盏饮酒的动作望向身侧,果见她面露担忧,身子忍不住前倾。

江慈自知失礼,起身告罪,江古道也没想到女儿会失态,连忙跟着赔罪。

有人在上座,自然轮不到韩唯来发话,他面含浅笑,不动声色留意着太子那头。

玉桑心里七上八下。

若太子此来就是找江家麻烦的,保不齐他会在何时发难。

即便不是让江家遭逢大难,仅在此刻让姐姐丢丑无颜也是不可以的!

然而,太子并无发难之意:“江娘子琴艺非凡,余音绕梁,今日能闻得片段已是大幸,然则,若我没有记错,此曲全篇四十五段,若全部奏完,恐怕江大人与夫人悉心准备的美酒佳肴都失了滋味。”

太子放下酒盏,和气温雅:“此番戛然而止,引人回味之余,亦显江娘子细致体贴的用意,江大人与夫人又何必言罪呢。”

江古道与江夫人对视一眼,当即松了一口气。

韩唯眼观鼻鼻观心,嘴角轻轻扬了一下,目光无意转过太子身边时,又略显狐疑。

玉桑在偷睨太子,若有所思。

……

江慈本就为自己失态懊恼,闻太子解围,更是羞赧,遂再度赔罪,乖乖回到江夫人身边落座。

江古道为掩去女儿尴尬,连忙开宴,招待太子用酒菜,此事便算揭过。

落座后,江慈忍不住望向罪魁祸首,就是她盯得自己出了洋相!

这一眼望去,江慈方才认出对方穿的正是自己的衣裳。

她就是殿下为其讨衣裳的侍女。

江慈身为官家女眷,骨子里自有一份骄傲。

衣裳被一个婢子穿了,本就让她深感折辱,眼下竟被这下贱胚子盯得失了仪态,她只觉颜面无存,当下便对玉桑存了气。

看什么看,将你眼珠子挖出来信不信!

太子轻轻提筷,目光略过江慈那头,眼里含了些得逞的笑意。

几乎是江慈眼神骤变的瞬间,玉桑心里便咯噔一下。

姐姐的情绪不对劲。

幸而她早有准备,浑似不觉江慈眼中的愤怒,探身端起太子食案边的酒壶,熟练的为太子斟了一盏酒,然后就这么捧着酒壶坐回去。

江慈一直盯着玉桑,那隐隐含怒的眼神忽然一愣,继而愤怒消散,原本因生气而紧抿的嘴唇轻颤几下,嘴角忍不住要上扬。

实在没忍住,江慈飞快垂首,轻轻发出“噗嗤”一声。

坐在身边的江夫人听见了,状似认真享用宴席的两位男宾也察觉了。

唯有江古道还在滔滔不绝。

江夫人偏头低嗤:“胡闹。”

江慈并非不懂规矩之人,除非忍不住。

所以她没忍住又往太子身边看了一眼,这次直接将脸都憋红了。

噗嗤。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江夫人一边借布菜动作替女儿遮掩,一边好奇的望向女儿刚才看过的方向。

不想一眼看去,竹箸上两根青菜滋溜溜滑落,江夫人捏着帕子轻轻掩唇,不自然的清清喉咙。

这下,江古道也发现了。

他停下滔滔不绝的席间话,拧眉望向妻女:“成何体统。”

可惜晚了,两位贵客都没在听他讲什么,而是齐齐望向一处——

玉桑捧着酒壶端坐在太子身侧,小腰绷得紧紧的。

本是个无可挑剔的姿态,可问题就出在她身上那件竹青色印白瑞锦纹的短褙子。

因是罩在轻透的白底上襦之外,料子较之更厚硬,在剪裁上也更讲究贴身束形。

玉桑端坐不动时,端的一副鹅颈薄肩,丰胸窄腰之姿。

可她一动,这件交领合衣的短褙子,右胸竟然微微凹陷进去,活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而左胸依旧有微微挺翘的弧度。

所以,这短褙子并不合身,尤其是胸,靠着衣裳的形制撑着,内里根本是空的……

偏偏她仿佛毫无察觉,捧着酒盏,挺着一只凹进去和一只挺起来的胸,神情肃穆,滑稽极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男人顶多看出个衣着不整的结论,可在女子眼里,这便有大大的学问!

果不其然,太子看出她上衣的古怪,又见韩唯也挑着眉看向玉桑,一股无名火烧起来,冷声提醒:“衣裳整好!”

玉桑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低头,脸色大变,连忙放下手里的酒盏,拽着短褙子下沿轻轻一扯,衣裳服帖在身,一松手,衣裳还原形状,原本凹陷的位置又挺起来了。

大约知道丑已经丢了,她脸色通红,根本不敢抬头看众人,只能装模作样继续拉扯衣裳。

一番举动,简直集小家子气与虚荣怯懦于一身。

江慈原本还有点气她,这会儿见她自己乱了阵脚,洋相百出,早就不气了,甚至有点心疼,低声对江夫人道:“您送衣裳就送呗,怎么挑这么套不合身的,当心殿下以为你是故意的!”

江夫人也犯了难:“不该呀。她虽瘦小,但瞧着与你早几年差不多的……”

说着,江夫人眼珠一转,瞄了自家女儿的身段一眼,感叹道:“早两年,我还怕你身子瘦弱长不好,倒是没想到……”

江夫人没说完,江慈已懂了。

没想到吧,我长得还挺好。

她立马道:“我早说了,我长身体长得快,多做几套衣裳很应该……”

又来了!败家玩意儿!

江夫人白了她一眼,是为警告。

江慈见好就收,此刻,她看玉桑再无怒气,反而有点同情。

啧,没想到她早两年的衣裳,她都不合身拿。

她……大这么多吗?也不知他喜欢大的还是小的……

这头,江家母女低声细语,那头,太子已经忍无可忍。

玉桑对外始终是他的人,一言一行都顶着他的脸面。

如今这般姿态,他自然颜面全无。

太子将竹箸一放,压低声音沉声道:“回去!”

玉桑明晃晃的抖了一下,眼泪珠子都在眼眶打转,却又不敢忤逆。

她连忙跪下,对太子磕了个头,作势起身。

滋啦——

束腰拓摆的八破交窬裙,侧腰处竟被挤胀的撕裂出一道口子。

“啊——”玉桑轻呼一声,跪在原地不敢动,双手捂住撕裂出,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

弱小,可怜,又无助。

太子深吸一口气。

他信她才有鬼。

“滚回去!”忍无可忍,太子怒声呵斥。

韩唯眼神微变,这位近来让他有些看不懂的太子殿下,情绪忽然分明了起来。

玉桑咬着唇,因为裙子崩裂,想走又不敢走,在原地辗转,默默流泪。

一张带着香气的披风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裹住她身上所有的不堪。

玉桑泪眼潺潺的抬眼,看到如神兵天降的姐姐。

江慈对太子一拜,不卑不亢道:“稷大郎君,这位小娘子年轻不更事,想来也是无心,不如让我将她带下去换身衣裳,以免扫了诸位贵客的雅兴。”

太子眼睁睁的看着前一刻还可怜巴巴的人,悄悄往江慈身后挪了挪,不安分的小手已经拽住对方的裙摆。

韩唯看戏至此,轻咳一声,也发话了:“不错,没必要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婢子,坏了江大人与夫人专程准备的接风宴。稷大郎君,你看如何?”

太子深深地看了玉桑一眼,又看向江慈,露出客气的笑:“有劳江姑娘。”

江慈垂首,看着小动物般蹲在自己脚边的少女,哪里还有半分气性。

自己的锦衣玉食,长得太好,以至于胸大了些,腰细了些,才叫这小可怜穿出空胸炸腰的效果。

嗐,怪她,怪她!

“走吧。”她俯身玉桑扶起,温柔的语气里夹着安慰。

玉桑裹着姐姐的披风,紧紧挨着她,回了个软绵绵的乖巧音:“喔。”

转身之间,玉桑软绵的眼神流转出几丝微不可察的得意。

想让姐姐第一面就憎恶我?

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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