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江口……
这是哪儿,华山?该在灌江口才对啊。灌江口在哪儿?不管了……只记得,那儿还有一根骨头,主人赏下的大骨头没有找出来……
主人又是谁呢?
哮天犬一步一步地向林外退去,泪和着血,模糊了视线,但他终于退出了桃林,消失在苍郁的乱山之中。
好象曾有过一个很美的梦?他记不住了,只知道那个梦很美很美,很温暖,不愿醒来,却又无由地痛到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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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当他成为一只真正的流浪犬时,忘了曾有的法力,忘了自己可以幻化人身。这时的它,无家可归,却唯独还留着一个奇怪的爱好。
它变成了一只爱做梦的流浪犬。
甚至,在被欺负痛打之后,它也能很容易地沉入梦乡。
梦里有很多人和事,它都不肯去分辨细想,因为有一个温和的眼神,在它的梦里凸现,让它不敢,也不忍去分辨梦中的那一切。
但它还是爱作梦,因为在梦的尾声,它总能见到一根骨头。
硕大的、香喷喷的大骨头……
伴随着水声和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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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风很大,桃花本是开到盛极,也经不起这样的摧残,颠乱的花瓣,被风卷上半空,颜色未残,娇艳如昨。
乱红零落,如雨,仍留恋地在空中飞舞着,久久不曾落下。
似向枝头作最后的道别,又似在追忆,为一些永不可追回的过往。
沉香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三圣母只坐在林边的空地上,茫然地看着花瓣发呆,悠悠的往事,一遍又一遍,在她脑中不住地重演着。
她死死地抓住了小玉,不言不语,却也死活不肯让小玉扶着自己离开。
脚步声突然响起。
漫天的花雨里,沉香步履沉重地走出林来,眉宇间,全是凝重与忧伤。
但他的双臂之间,却小心地环抱着一个人。
瘦弱的身体,低微的呼吸。这个人,神情仍是如昔的疲惫,但嘴角边,却分明有着一丝浅笑,安详宁静。
三圣母猛然睁大了眼,小玉泪水夺眶而出,偏又哽咽着,绽出了带着泪的喜悦笑意。
沉香微侧过头去,小玉的喜悦直剌在他心中,给他带来着几近窒息的伤怀。
多久之前的事了?舅舅也曾这般全是喜悦地微笑过。那时,自己在他的怀中醒转,舅舅那未来得及收起的怜爱,让自己的惊讶和自惭,变成了不自觉的亲近与依恋。
如果可以选择,只愿那时的微笑能够长驻,只愿那时的自己,就此沉睡在他的怀中,永不复醒。
但臂上那轻弱的重量,却在无情地提醒着,到底发生过些什么……
一切,还可以再回到从前吗?
深吸了一口气,沉香低头看向怀里,仿佛要从那人身上,汲取更多的力量。然后,他抬起眼,迎着母亲和妻子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嘶哑着声音,他很轻很轻,梦游般地喃喃说道:“是的,找到了……我终于在林中,找到了舅舅……”
第十一卷空里悲欣第八章献寿祝无疆
又是秋深叶落时。
十余年光阴弹指即过,当年的圣母庙原址,已由天廷巧匠重修了座更为恢宏的圣母宫。母以子贵,司法天神沉香势倾三界,那么这圣母宫的修缮,无形之中,也就成了诸方权贵向司法天神示好的一大契机。
三圣母极喜桃花,早在圣母宫落成之日,新任的百花仙子,便不辞劳苦寻遍九洲,精心选植了数千株异种灵苗送来。如今,也早都亭亭而立了,春日里尤其是枝繁花盛,灿美如天廷的蟠桃圣地。
刘彦昌在出阵之后,受激过甚,变得浑浑噩噩,一味沉缅醉乡。圣母宫是神殿,不便嗜酒的凡人居住,三圣母便在殿外的桃林中筑了一间小屋,由着丈夫在内独居。
九重天上,沉香有着自己的府邸。但每年春秋两季,他例行要携着爱妻小玉,回华山小住数日。春日是三圣母的生日,往往连瑶姬仙子,都会一同来看看女儿。而秋日之行,众仙家却只当是司法天神纯孝爱亲,在百忙里抽暇探望母亲而已。
沉香散发披肩,在桃林中降下了云头,连铠亮的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今日的朝会颇有些事务要处理,他不知不觉竟搁误得久了。小玉性急,已先来华山,帮三圣母张罗收拾一切。
毕竟,自圣母宫落成后,三圣母便越发好静了。除了庇护百姓外,她便是精心地照顾桃林,不愿外出,也不愿外人来打扰。所以,年年只有这一天,圣母宫里,才会难得地热闹起来。
当然,只有极少数人,如梅山兄弟,如哪吒,如龙八等人,才知道这天的热闹,到底是缘于什么——
这一天,便是杨戬的生日。
料到小玉和三圣母定还在厨下忙活,沉香也不急着赶去宫里。轻车驾熟地循小径向左,转到父亲独居的小屋边。在窗外向里看了一眼。果然,不出他所料,刘彦昌大醉仰倒在床上,口里犹自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并不打算进去,他默看了一会,便转身向圣母宫里行去,穿过正殿和花园,在一间竹屋前停住了脚步。
竹屋很是平常,衬着四下的环境,显得分外幽静,但门窗紧闭着,不留一丝缝隙,又显得古怪之至。
沉香伸手抚上竹屋紧闭的竹门,静静地伫立着。这屋上的每一根竹片,用的都是天地间最难得的万年灵竹。而竹片与竹片之间的搭制,更是费尽他无数心血,镶嵌了无数的阵法和密术。
三界之中,除了他刘沉香之外,便是斗战胜佛亲临,太上道祖强破,也断无可能突入屋内。
仔细察看一番竹屋情形,在确认屋壁的阵法完整无缺后,他缓缓收回手掌,却是下意识地按向自己左眼的眼罩,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当年破阵之时,炸裂的水镜,彻底毁了他的这只眼睛。以至于如今,微霜的散发,黑色的眼罩,不变的嘴角微笑,竟成了他,司法天神刘沉香在三界里的招牌标志了。
他的双鬓,也在破阵后的头一年,斗然便多了缕缕的白发。就是那一年,他被召上天出任司法天神一职,真正踏上了他个人事功上辉煌的开始。
而这白发,为他平添了些许威重之余,更搏得了众仙家的一致好评。
是啊,除了过于操劳公务,又能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神仙突然老去了容颜?而这种猜测,在沉香将杨戬八百年任上,所有错判的冤案一一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地纠正过来后,很快便成了三界公认的事实。
三界之中,再没有人比他的物望更隆,也再没有人能象他这样,得到了所有势力的共同敬佩和示好。
他又是一声轻笑,颇有些感慨的意味。半晌,才退后了一步,诵动了开启阵法的口诀。
口诀诵出,竹屋上一阵波动,灵竹特有的郁郁翠色,从墙壁流水般剥离开来,凌空聚于一点,化成一把小巧的翠色小锁,悬浮在竹门前。
待翠锁完全成形,沉香伸出了左手,食指内屈,在掌心划出一道伤口。法力到处,滴滴鲜血如有灵性,被逼出径自向上,凝而不散,直钻入翠锁的锁孔之中。
翠锁微一漾动,翠色散开还原,流转溢回竹屋表面。只听得“吱呀”一声闷响,竹门缓缓向内打开。
“沉香。”
一个女音在身后响起,沉香盯着屋中,也不回头,只道:“小玉,厨房忙完了?来得正好,正好是舅舅出关的时候。”
细碎的步声移到沉香身边站定,小玉手捧着一套新衣,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轻声问道:“已经十多年了,舅舅这一次……会有些起色吗?”
沉香仅存的右眼里,突然变得有些沉郁。但他仍在微笑,说道:“你忘了?地藏王曾说过,以他之能,加上谛听的内丹,也须舅舅静养千年,才能有望恢复。灵竹和我的阵法,不过是助舅舅长年辟谷,深入定境而已。舅舅破阵时几乎耗尽了本命真元,只怕就算有千年之期,都未必能让他尽复旧观。”
小玉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气。沉香侧目看见,压低声音劝道:“莫要这样,舅舅是极疼你的。你不开心,他心中也定会难受。舅舅一年只能清醒这一日,不要让他……”话未说完,小玉已拭去泪,强笑着连连点头了。
竹屋里布置得简朴雅致,竹窗巧妙地透进天光,却又保证了屋外向内看时,除了翠色竹墙便毫无所见。一张桃木圆桌打磨得光滑,上面密布了繁杂的符咒,一看可知,随时可以转成厉害的法器。余下的器皿也都是如此,连杨戬合目静卧的玉质大床,莹如透明的晶玉里,也悬浮着细而诡异的殷红细丝,构成了奇异的阵法。
小夫妻俩放轻步子来到床边,沉香刚要叫舅舅,床上的人已经睁开眼看着他了。
“好啊舅舅,您装睡,吓唬我是不是?”沉香不禁一乐,笑道,“您看,小玉也来了的。难得她有心,我这外甥,终于可以偷懒一小回了!”
小玉不依,捶了沉香一记,不再理他,向杨戬道:“娘和我又做了一套新衣,舅舅,我扶您起来,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沉香忍着笑,由着她一个人忙。小玉赌气不理他,转头见杨戬也微带着笑意,不禁噘起嘴嗔道:“好啊,舅舅,你也笑我,你们舅甥俩,是存心联起手来欺负我一个人呀。待会儿,看我怎么和娘告状去!”但说到“告状”两字,自己反倒卟哧一声,先笑了起来。
沉香抱拳作求饶状,过来在床沿坐下,岔开话题笑道:“舅舅,别听小玉胡说,她是气我光顾着公务,来娘这儿太迟了呢。不过,司法天神这差事还真是不省心,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得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