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顺逆之间,当真是难哉难哉,难矣哉!”
众妖站得远,自然听不清这两人说的是些什么,猪八戒得意地笑道:“不错,这次真商量起来了。”但两个时辰转瞬即逝,玉帝王母仍不象有下了决断的模样,连沉香都有些忍耐不住了,大声喝道:“两个时辰到了,商量出什么结果了吗?”
老君暗看着王母脸色,佯作忙乱地小声提醒道:“陛下,娘娘,时辰到了啊!”
玉帝抬眼直视老君,道祖蓦地一惊,只觉玉帝的目光严如寒刃,竟是直切入自己内心的欲望深处。但这种感觉陡然消失,道祖再看过去,玉帝已恢复了平素的老样子,正不安地追问道:“这两个时辰怎么过得这么快呀!老君,你说太白金星怎么还没回来?”
便在这时,一声通报传来:“太白金星回来了!”瑶池内顿时一阵轰然,众仙妖心情各不相同,却都移目向入口处张望了过去。
太白金星匆匆入内,回来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陛下,娘娘,如来佛祖正在讲经,无暇来此解围啊!”他抬袖试了试满头的汗水,又从袖里取出一纸绢书,呈了上去,说道,“佛祖有几句话,让老臣转交陛下。”
玉帝接过绢书,目光从由近而远,自众仙与群妖身上一一扫过,许久,示意王母休要急躁,缓缓说道:“无暇来此解围?这讲经就这么重要吗?”
群妖大喜讨论,众仙患得患失,谁也没有留意到玉帝的语气,明显和平日不太一样。猪八戒犹自在一边大声嘲笑起来:“佛家讲究普度众生,我说你们,和一个普通的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嘛!”此言一出,又引起一阵轰堂大笑。
绢书展开,玉帝一字字地读了出来:“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善因善果,善果善因,恶因恶果,恶果恶因……”不待他读完,王母已忍不住叫道:“一个绕口令能解什么围?”沉香虽早知观音另有安排,但眼见如来这绕口令般的推脱之辞,还是觉得解气无比,叫道:“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现在连佛祖都不愿帮你们了,还不知道错吗?”
他话中讽剌之意极浓,王母面孔顿时为之扭曲,手拍御座,尖声喝道:“沉香,你给我听着,即便是玉石俱焚,天廷也不会在一个妖孽的威胁下改了天条,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玉帝却只瞧着绢书入神,微蹙长眉推敲着佛门用意,浑没有去管已濒暴怒边缘的王母。
沉香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既然天道不公,那么不要天也罢!”左右妖魔更是群情激昂,放声大叫:“杀了玉帝和王母,平了天廷!”各举兵刃便要动手。
王母厉喝一声:“杨戬!”宝莲灯现在手里,凌空向前掷出,司法天神伸手接住,上前一步,护在了御前。
举灯作势,杨戬却没有多在意沉香,眼下的局势,沉香的态度反而是最不重要的闲棋。打与不打,都由不得这孩子自行做主,只看老君和自己要将气氛营造到什么程度而已。
他沉思着看了看玉帝,玉帝方才的一席话,现在的神情,无疑比王母值得玩味得多,随即又扫了老君一眼,示意道祖适可而止。老君会意,抢上双手乱摆,叫道:“陛下,娘娘,不能再打了!”口里惶恐乱叫,却是单手拈出法诀,悄然用传心之术,向空传出了时机已到的讯息。
于是,仿佛要呼应老君的话一般,万道霞光凭空烁现瑶池之上,佛号飘渺悦耳,白衣大士宝相庄严,已自空中冉冉而降。
老君如众人一般地现出惊喜之色,却还是禁不住不为人知地冷笑一声。观音其实早已到场,但为了最佳的调停时机,一任淋漓的鲜血洒遍了瑶池,却也只能是隐忍不出。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佛门尚且如此,他道德天尊的所作所为,谁又敢说不是真正的慈悲呢?
玉帝猛地放下手中绢书,目视观音,抢在众人之前出声喝道:“菩萨,且助我天廷解围如何?”
观音菩萨合什应了一句:“阿弥陀佛!”足蹑祥云,手持净瓶,端的是清静之至,再无半分当日熊血淋身的狼狈。她未当即回应玉帝问话,只向沉香说道,“沉香,如此闹法,非但救不出你娘,只怕还会祸乱三界众生啊!”
沉香怒道:“他们只顾着自己,根本就不把三界众生放在心上!”观音微微一笑,不再多劝,转身向玉帝道:“陛下,娘娘,贫僧与你们打个赌如何?”
玉帝目光骤寒,旋即敛去所有锋芒。“好个果果因因……”他重复一遍绢书上的语句,慢条斯理地振了振衣袖,却不再说话,甚至王母不忿欲语,都被他用目光强压了回去。
杨戬冷眼旁观,心中又是微微一震。各方联手设下的这一棋局,玉帝转瞬之间,便已从容看破了去?甚至看破的同时,这法器连应对之法,都已成竹在胸了?
不过这也无妨。
势不可挡时,唯有顺势而行,才能保得住未来的平安。玉帝这样的应对之法,不正是自己最希望看到的吗?
司法天神微笑一声,神情越发淡定,全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观音见玉帝不语,便继续说道:“若陛下和娘娘赢了,贫僧助天廷退兵,但若不幸贫僧赢了,便请天廷赦免三圣母,修正天条不公之处,不知陛下愿不愿意?”
玉帝点了点头,道:“这个赌倒也有趣。”王母大急下正要开口劝阻,玉帝微一欠身,抢先向她道,“娘娘,这输赢对我们都有利,你便让朕做一次主罢!”语气里带了十成十的惧内之意,只引得场上群妖都齐齐狂笑起来。
王母却听出了他柔和话音里的不容置否,心头一凛,悻悻地应道:“全凭陛下做主!”玉帝不再看她,向观音道:“菩萨,朕答应和你赌了,赌什么都行。”
观音笑道:“那好,我们就赌沉香救母!贫僧与大家一起坐观沉香救母,若沉香能将三圣母从华山救出,就算贫僧赢了,由贫僧作主修订出新天条来,如何?”
玉帝目光忽然一凝,似有些出乎意料,有意无意地看向杨戬,许久不出一言。王母却突然笑出声来,道:“原来是赌这个?菩萨,赌这个的话,连本宫都可以代陛下作主。”观音追问道:“娘娘和陛下都愿意?”王母轻轻冷哼一声,这个赌法对她而言,简直等于胜券在握,毫不迟疑便答道:“当然,我们赌了!”
观音点头微笑,又向沉香道:“贫僧今日插手俗务,所为的是三界内的芸芸众生。沉香,若玉帝真有个好歹,必将造成三界大乱,涂炭生灵,想来这也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吧?”
沉香沉默不言,且不说来前便有定计,便是观音这两言两语,他也无从反驳,只有猪八戒在一边打着哈哈:“菩萨,我们为的,可也是为了三界众生呀!”话音未落,观音淡淡一句:“净坛使者,莫要忘了你的身份。”顿时将猪八戒骇了一跳,合什躬身,再不发一言。
观音环视在场所有人、妖、仙,神态优雅从容,但目光移到杨戬身上时,清静的禅心却突然一阵波动。落伽山上的那一幕,是她不愿记起的奇耻大辱,否则老君前来说项,她断不会立即应允了下来。但就算如此,直到方才现身之时,她也还有着一两分犹豫,毕竟权力场上的勾心斗角,与自己普度众生的悲愿格格不入。
但这些犹豫,在她看到杨戬的刹那之间,便完全化成了乌有,那日压顶而来的巨熊鼻息,仿佛又喷在了面孔之上。她暗暗诵了一声佛号,只想:“太上一代道宗,心性人品,断然唯善是从,纵是结我佛门以为大援,也定为了三界公义之所在。”
默思计划的细节,她从容说道:“沉香,盘古开天时,曾留下一把神斧,你若能找到那把神斧,劈开乾坤钵和华山该不是什么难事。”沉香应声问道:“那神斧真能劈开华山?”观音道:“天地都能分开,小小一个华山算得了什么?”
沉香大声道:“好,我跟你赌!”又是一番讨价还价,议定了具体的打赌期限,八太子和丁香自告奋勇,当即陪沉香往下界寻找神斧去了。
观音提到开天神斧时,王母神色微微有变,转头见杨戬微垂双目,神色毫无波动,却又放下心来。这权臣的法力三界内少有抗手,别说神斧下落尚在未知,就算找得到,沉香等人中谁又能有那份修为破钵劈山?得意地轻笑一声,王母终于恢复了平素的雍容自信。
铛铛的兵刃交击声外传来,小玉倚在沉香身上,有些茫然地向前看去,半晌才想了起来,低声道:“是我……我一直缠着胜佛,直到舅舅示意才敢收手罢战。”果然,孙悟空与手持长剑的小玉,一路翻翻滚滚地打回瑶池之中。一个金箍棒重逾千钧,一个劈天神掌威风八面,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第九卷百战身名第十三章委恶绝交游
观音大声喝止,小玉停下手来,却转头看向杨戬,等着他的示意。杨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这才娇吒一声,恨恨地对孙悟空道:“孙悟空,我早晚还要找你报仇的!”虚出一招,借机脱身向瑶池外奔去。
孙悟空也不追赶,拍腿大笑不休,观音以杨柳枝醢水向空洒出,法力到处,幻出尺许有余的一方水月幻境,现出沉香等在下界的情形。顿时整个瑶池都为之一静,人人仰起头,全神观看寻斧之行的诸般动向。
三圣母看一眼水月幻境,又看一眼哥哥,恐慌闷得她喘不过气来,抓住小玉问道:“小玉,乖,你当时在瑶池的。你告诉娘,二哥他……他是什么时候去的昆仑?”
小玉用力咬着唇,没有回答什么。因为她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只想冲出水镜冲回刘家村去,留住遗忘了三年多的那份怜爱宠溺,逃开所有即将发生的伤害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