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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再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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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金伤毋痛,取荠熟乾实,爆令焦黑,冶一,术根去皮,冶二,凡二物并和,取三指撮到节,醇酒盈一衷杯,入药中,挠饮。不者,洒半杯。已饮,有顷不痛。”——马王堆帛书《五十二病方》

——

“还好餐刀每天都洗。”

“你少说点话,伤口还没好。”

康朱皮的下巴上缠着蒸煮过的细麻布,正靠着垛口,读着李始之送给他的《毛诗》,虽然这书不是笨重的竹简,但卷轴装法的纸书还是很不合康朱皮那读贯了现代书的口味。每次他想看后面的部分,都几乎要把整个卷轴拉开。

胡人义军渠帅康朱皮在官署吏员家中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开,在这郝散正在大肆寇掠的时间点显得过于轰动。为了尽快制止“郝散杀了康朱皮”、“康朱皮伤重不治”的流言满天飞,康朱皮必须表现出“自己毫无问题”的样子,因此每天还是得上城巡逻,视察城防,而且为了安全,干脆就住到城楼上,继续发扬身先士卒的带头作用。

张噎仆那一餐匕弄出来的伤口并不浅,虽然不影响战斗,但康朱皮还是穿越者心理作祟,特别担心破伤风感染或者其他并发症。每次换药和包扎都一定要注意“消毒”,由于康朱皮一直把“消毒”这个词挂在嘴边,代指煮沸开水、灼烧针刀、洗手洗脸的行为,连米薇最近都学会了这个新词,给康朱皮换药的时候必须先“消毒”。

受伤后,县里的疡医先是用消石和沸水洗了康朱皮的伤口,又开了时兴的金创药方,取用大黄、芍药、薤白、黄芷等多种药材,李始之除了“疗伤时可多读经”外亦送来了一只肥猪。

这可不是纯粹拿来当晚饭的,这是药材!将猪腹炙烤熟后收集猪油,再与药材一起煎熬三次后,以蒸过的细绸布滤掉渣滓,便制好了金疮药,涂在伤口上就能疗伤了。康朱皮还留了几份金疮药,送给义军里的伤患。

康朱皮几乎每个步骤都亲自在旁边监督,免得有人手不洗就去制药,导致自己伤口感染。说起来康朱皮自己也感到好笑,他作战时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像条恶狼一样扑在前面,打完了却开始怕这怕那,这难道真是胡人躯壳生理效能和穿越者思维的激烈冲突?互相争夺身体主导权?

把胡思乱想挤出脑子,康朱皮顺从地扭过脸,用净水和草木灰洗好手的米薇悉心地给康朱皮的伤口涂药,她手指蘸着药膏,用温柔的“膏摩”手法涂在义弟的创处,时不时还询问两句:

“疼么,疼的话点头,芥菜子磨好了,泡在酒坛里了,我去给你倒一点喝。”

“不用,留给其他伤员喝就行,有漂亮姐姐帮我涂药,一点都不疼。”康朱皮露出难得的享受表情,语调都飘起来了。

“油嘴滑舌,找打!不许说话,再说一句话就自己上药!”

米薇作势要打,却担心把手弄脏而致使“消毒”作废,又怕牵动义弟伤口,这才撇着嘴继续涂药。

在夜袭战中立下汗猪功劳的瓦沙甘在他们两脚下摇着小尾巴跑来跑去,时不时哼哧两声,拱拱康朱皮,蹭蹭米薇,瞪着小眼睛四处张望。不知它是又饿了,还是对米薇、康朱皮没有惯例轻抚猪头表示内心的愤慨,或者是对猪油味产生了不良反应。

“不会用你的油膏来给他涂药的,放心吧,乖宝宝。”米薇爱怜地看着小猪仔,似乎知道它在想什么。

“战神毕竟是能当狗用的种猪,待遇就是好。”康朱皮心里想道。

抓到的那个俘虏被五花大绑,蒙着眼睛,卸了下巴骨,现在正吊在康朱皮身下的城墙壁上,嘴中呜咽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抓到他的当天晚上,方光稍微审了一下,就得知他是部落大人冯莫突的亲兵,晚上袭击康朱皮的全是部落大人冯莫突与张?督的精选亲卫,还有冯寇觅派来的向导,更是奉了“妖法”之命,因此这件事影响太坏且太重大了。

在一旁听审的康朱皮赶紧制止了方光公布审理结果的打算,要求暂时把部落大人遣人刺杀渠帅的信息掩盖住,不然康矛、康盘陀这种人听到后肯定脑子发热,提上矛弓就要和张、冯决一死战,这还算好的,有些归附康朱皮的小帅可能摄于冯、张二人势力大,又会选择反水,导致之前康朱皮的努力付诸东流。

既然康朱皮暂时没想到怎么一次性把二个拥众数千人的部落大人扳倒在地,那也只有先忍着,不过光忍着也不是办法——冯、张二人也可以反过来拿这件事做点黑文章,因为人死在康朱皮手里,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势挑起新的争斗。

羯人向来只重视死了谁,以及死人后要械斗多久,能抢多少东西,赔多少命价。至于为什么死人,过错在哪一方,一般羯人大部分时候是不管不问的。

基于这个心理,康朱皮决定还是把那个俘虏捂了脸,挂在城墙上示众三日,理由很简单:

“偷猪

就偷猪,你们饿了想吃肉,我能理解,但偷猪不成才想着动刀?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和骨气,还是个人么,啊?”康朱皮把这些话写下来,先让米薇和李政念给羯人小帅听,再由小帅去传达给他们的扈从。

羯人轻生而重利,因为普遍穷困,所以羯人们不鄙视杀人犯,对跨部落的械斗仇杀以及公开抢劫也不觉有何不妥,但是却对“偷窃财产”的行为唾弃至极,认为小偷是彻头彻尾的人间之屑,杀人、强奸、劫掠都不一定可耻,但小偷一定可耻。

所以康朱皮把俘虏的口供变成“趁夜偷猪,被发现了才进行抵抗”,一下子就激起了羯人的鄙夷之情,无论是义军的羯胡战士还是家属,路过时都要吐几口唾沫,辱骂几句:

“是哪个部落的脏崽子,真可耻,他们小帅应该出来给康帅谢罪!”

“不知道,康帅说给他小帅留个面子,不说是谁,也不露脸。康帅真是好心,这种偷猪贼还不剁了他手脚,丢进釜里煮了吃。”

“我要是他小帅,就准备三头牛送给康帅,给康帅赔礼道歉!”

“他要敢不道歉,老子就一刀戳他肚子里去,胡天神在上,老子说到做到。”

康朱皮最近口碑相当不错,以此成功给羯人义军先入为主了自己的说法,短时间内冯莫突、张?督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也不会冒着风评坠毁的风险来找茬了。

米薇刚给康朱皮涂完药,杜一的小孙女杜招弟跑上了墙头,小脸蛋脏兮兮的,依旧光着脚丫,捧着一大把植物叶子凑到二人面前说:

“胡阿叔,我听大家说你伤着了,阿翁说芄兰叶榨的汁可以治外伤,我摘了几天只摘到这么一点。胡阿姊,都给你了,快给阿叔治伤吧。”

米薇笑着接过芄兰叶,瓦沙甘则跑来对小姑娘咧嘴低嚎,杜招弟想蹲下去摸摸可爱小猪的脑袋瓜,可瓦沙甘扭头就一溜烟跑开了,把小姑娘气的腮帮子都嘟起来了。

“阿姊,阿叔,对不起,阿翁和阿爹都说过地羊(鼢鼠)烧成灰后泡酒,可以止痛,可是我一只都抓不到,一只都没有。”

“你看你胡-阿-叔多开心,哪里会疼,谢谢你啦!”米薇用胳膊肘碰碰康朱皮,又叮嘱杜招弟:“以后不许去抓地羊,也不用去采芄兰,外面还不太平呢,你光着脚乱跑什么?你还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等你爹回来一看,哇,女儿都长这么大了,那该多开心呢。”

小女孩抬起头,看着康朱皮,有些胆怯又有些期待地问道:“胡阿叔,阿翁说你会把我爹带回家,是吗?”

康朱皮用力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答应过你爷爷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杜招弟便开心地蹦蹦跳跳着离开了。

像让康朱皮闲下来养伤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天,因为大晋官军的消息还没到,游骑就报回了最坏的消息——郝散成功打破了上党郡城,用大车牛马装着掠到的财宝粮食,赶着虏获的官吏大户男女,没日没夜地往外运送。贼人骑兵举着缴获的旗帜与官印四处耀武扬威,给予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坞堡主们以沉重的士气打击。

唯一能暂时安抚人心的是一种幻想,一种县城义军群豪不少人都抱有的幻想“猜郝散或许也许可能有机会不打难啃的武乡县,而是直接往南边更富饶的河东郡打,或带着战利品西去平阳,渡过黄河回郝散老家,那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

但幻想总是幻想,和郝散结下大仇而不愿坐以待毙的守军们行动起来,动员城中的一切力量来为自己加固堡垒。无论是土著还是流民,是男丁还是壮妇,是胡人还是晋人,都必须轮流去一线堆土筑墙,挖泥成壕,改善弓箭手的射界,冶炼打制急需的武器,特别是将护门寨扩大并与城门连接起来,又在四周加挖了一层壕沟和矮墙。

义军的城防扩建工作基本完成的同时,幻想如大雨中的蜡烛般猛然熄灭。

一天中午,李始之的豪强义军骑兵被突然出现的具备压倒性数量优势的贼骑驱逐,连回李氏坞堡的退路都被切断,不得不进入武乡县休整。

同时康朱皮站在城楼上远眺,看到无数贼人旗帜尾随李始之而来,贼人声势浩大,贼兵铺天盖地,喧闹的声音将附近的山林都搅开了锅。

——

“......以盛煎猪膏三升,煎三上下,以绵布绞去滓,用兑摩,多少随意,常用之”——《刘涓子鬼遗方·治痈疽金疮-生肉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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