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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忧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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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斩杀敌人,如因陀罗神般刀枪不入,我征服敌人,将他们统统踩在脚下”——《梨俱吠陀》

——

战斗很快结束了,河对岸的杂胡贼作鸟兽散,而桥上的火引起了小混乱,但很快被扑灭,不会影响正常通行。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杂胡贼的尸体,无主的战马被喜悦的胜者牵走,散落的战利品转瞬被新的猎手揣入兜中,连失败者的衣服鞋袜也不能幸免。

康朱皮坐在岸边,换上了米射勿递过来的死人靴子,不是太合脚,但也比湿透的舒服。刚才那箭力道不够,穿透羊皮、厚木板和衣服后只划开了点皮,还算有惊无险。

重新把“护甲”套好,康朱皮深呼吸几口,回想才觉得刚才的举动太行险了,万一被背后射死了怎么办?自己难道被羯胡躯壳给“物质决定意识”,也变得悍不畏死了,还真以为能无双呢,一个破桥而已......

狠狠晃晃脑袋,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了,康朱皮转身钻回村里。路上碰到了李始之,三少爷倒是一脸洋洋自得,好像沉浸在人生初战胜利带来的满足感中,见到苦瓜脸的康朱皮倒是主动问候:

“康君子刚才单骑入河,以一敌十,孤身救桥,真有豪杰义侠的风采!”

“让郎君笑话了,只不过是我担心今日不能渡河,让乔伏利度那狗贼能够再抢一日罢了,然后情急之下逞了匹夫之勇,侥幸未死,还得感谢郎君二十弩手相救了,这样的大恩不知何时能报。”

“家父说过,战阵上互助理所应当的,君子你现在是去做什么?”

“清点损失和缴获,同时防止他们打起来,我先去忙了。”康朱皮一拱手就钻进还在“劫掠乐”的村中,同时从怀里掏出个榆钱面饼来啃,可惜唇齿咀嚼间已经没什么甜味了。

“阿弟,小帅,快看,好马啊,给小帅送一匹!诶,你没事吧,我刚才听人说你挨了一箭。”兴高采烈的“香獐”康乃希牵着三匹匈奴马,在腰上围满了钱口袋,浑身是血的跑了过来。

“有事,爷都快死了,你们这群只知道找人杀的羊羔子,真该桥垮了淹死你们的。”康朱皮露出微笑,和蔼地摆摆手说道。

“啊?这句神言是什么意思?”康乃希像他的外号獐子一样愣头愣脑,满脸的不理解。

“意思是我没事,你们赶紧清点损失、缴获,主要是人和马,你和阿奴叔都去,老规矩找两根绳子,双手数完一次给我打个结,你数,阿奴叔打结,免得重了!数完把绳子给我,只算羯人的,快点!对了,我的杂毛伤了,把那红马给我。”

康朱皮也在村中忙活着,他也不太信任那两个计算量超过十就成问题的亲戚,很多事情还是要亲历亲为,得向一个个小帅打听缴获,还要去被劫掠的村民家看看,以防有人牵走不该牵的牲畜,这时候可不能再起事端。

另一边,晋人豪强正依次渡河,李始之和老家臣在高处俯瞰局势,又谈起了“怪胡儿”康朱皮。

李始之先是称赞了康朱皮几句,说:“叔,那胡儿为除贼破财杀牛,为救桥单骑入河,果然是个人物,难怪昨晚父亲有收他做义子的计划,我之前还奇怪,父亲那么厌胡,怎么会想起这种事。”

“读书识字,能说会写,不贪财,懂进退,至少口头明白大义的杂胡,郎君你在上党郡,不,并州这数郡见过几个?”

“千中无一,纵然是冯莫突、张?督那样有几百上千户的大姓羯胡,也是请中国之人来代为文书,同时一样的贪财、贪色、见利忘义、不知轻重礼节,就像那满村正在为拿了几件死人衣服高兴的羯儿一样。叔是觉得康朱皮更像五部匈奴的贵人么?”

“不像,一点都不像,”李道之摇了摇头:“五部匈奴的名王们能开坛讲经,全方位的模仿中原风俗,如果他们不骑马放牧,不保留部落种落,而是穿上儒生高士的衣服,光看外表就是中原人!你再想想康朱皮的那套行为举止,根本谈不上是中原人,他是既不像羯胡,也不像匈奴,与我们中原人更是云泥之别。而且……还有一处最要紧的。”

说到这,李道之脸上露出少见的忧虑之色:

“最奇怪的是,像他这样的胡儿,如果是什么名王大酋之裔,或像洛阳那些入贡的夷狄侍子,那还好说。可是他只不过区区一个羯胡小帅,而我们昨天前根本就不知道他,也没听过武乡还有这样的胡人,他从哪学会的这些本事?我打探过了,康朱皮父母早亡,之前务农贩贾有些积蓄,但并没有什么学问,也没送他去给州郡的名士做徒弟。唉,物出反常必有妖啊,妖孽的话......”

“那不能说明什么,”李始之觉得老家臣未免担忧过度了:“或许那羯儿只是刚开始学,来源我们不太清楚而已,昨天郝贼反乱的消息来时,我请教二姊了,她说参芒角稳固,三伐星暗,象征边郡稳固,胡戎蛮夷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如果他像那厮一样,我倒不担心。”

李道之看向对岸,匐勒正骑着骏马,舞动挂着四个人头的短矛,猿呼狼嚎,夸耀自己的武勇,后面一群羯人追随呼应。李道之嗤了一声:

“有小功就自满,有小败就自弃,勇而无谋,无礼无义,像那种胡人是绝不能成事的。所幸郎主说荤粥、猃狁以来,胡人大多都是此类货色,故中国强而外夷弱。但康朱皮却不是,所以他比这儿所有的羯胡都危险,这可能才是郎主想收他做义子,并加以管教的真正原因。”

河对岸突然爆发了极烈的争吵声,听起来像是胡人因为战利品的事情又闹将起来,家臣与少爷对视一眼,李始之说道:

“康羯胡现在还与我等同心破贼,还是不要误了正事,我们可继续关注他的举动,先看他这次如何行事。”

“勿吵,勿吵,你们听我说三段话!先静下来的人有钱拿!”

康朱皮拿着钱袋在村道中间骑马盘桓,康乃希和康盘陀用力分开两个正在厮打的人,康朱皮左右两侧十步开外,则是剑拔弩张,吹胡子瞪眼的两群人,一边全是羯人,一边则有胡有汉。对胡人诱以利总是没错,康朱皮扔给第一个喝令他的亲卫安静的小帅五枚铜钱后,羯胡纷纷安静下来,转而投来贪婪与羡慕的目光,只有那些汉人还在哭泣和咬牙切齿,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刚才赶走杂胡后,羯人满地去拿东西,结果不出康朱皮所料,有不长眼的拿了本村居民的财物,就闹将起来,本村的小帅当时就脱离义军队伍站到村民那边,因为他发现自家的羊也少了好几只,两边互喷“杂胡强盗”、“爷救你,你却舍不得羊”,最后还几乎动起手来。

“第一段,我们都是乡亲,都在抵抗别县的贼!你看村里的小帅支禄刚才还和我们一起冲锋,那就是好兄弟!我们扪心自问下,抢好兄弟的东西,那还是人么?抢我们兄弟的乔伏利度是贼,我们也是么!米射勿,别躲在后面,我看到你了,把你牵的羊交出来,别顶嘴,小心我天天揍你!”

米射勿怯生生地从羯胡堆里出来,把手中的小羊放到康朱皮身边,康朱皮横了一眼,拿手拍了他脑门:“给我还过去,给人家道歉赔罪!”

“好了好了,小孩子饿了想吃羊肉而已,”看到康朱皮训斥“亲弟弟”,支禄只得和蔼地接过羊:“我还得谢谢儿郎们救了我家。”

其他一些羯胡也面面相觑起来,交头接耳,明显牵了村里牲口更是有些惭愧,有些人则捂着自家口袋。

“第二段,拿了牛羊猪的好说,肯定是村里的,但拿了杂物之类怎么办,谁知道是谁的?这样吧,我也不熟村里的情况,请问村长是谁?”康朱皮从李家给的钱里倒出快一百枚,装进另一个荷包里,走到支禄指的村长那里,一把塞到他手里,回头对另一边的羯胡说:

“刚才大家从村口一路杀到桥头,都辛苦了,何必为这些小事惹得不快活?这些钱,村长你看谁家东西丢的比较多,你们看那几个中原兄弟的妻儿多伤心,先补偿一下。”

羯胡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他们没想到会这样。特别刚才桥头混战后,他们赶去灭火,这才发现康朱皮做了何等重要的事,再结合晋人弩手说什么康朱皮一个人单挑十个而面无惧色,现在纷纷不好意思起来,把之前拿走的牲畜还给村民。

“第三!”康朱皮重新踩蹬上马,腹诽着这自制木蹬实在麻烦,打滑的厉害,得找机会换成铁的。

“我刚才统计了!”说着,康朱皮一扬手中的绳结:“我义军胡兵合计二百八十人,分属九小帅,及十一无部落的游侠儿,共计阵亡五人,重伤而不能继续作战的七人,村中死亡无辜百姓十名,伤八个,被掳走三个。而我们一共斩杀了三十五贼,夺得战马四十四匹,负伤逃脱者无算!这是我们的初步胜利,我们算上百姓,一条人命换他们两条还多一只手,这不是大胜么!”

大部分羯胡只知道杀了许多敌人,却不知道具体数字,只有经商过的小帅们懂点,听康朱皮报的详细,一时间先是点头同意,接着又一起挥舞兵刃应和:

“大胜!大胜!儿郎威武!报仇了!报仇了!”

康朱皮趁机添油加醋:“儿郎们!勇士们!那些被我们打的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的敌人正在八角山!那些混账,只想留四十匹马就喂饱我们五百人,然后拿走我们的财物,抓走我们的姐妹,你们说,我们能放过他们么!”

“不能!嗷呜呜呜呜!”

“杀光他们!”

说着,康朱皮朝天空举起右拳:“八角山看晚霞,八角山杀贼啊,跟我来!”

康朱皮一马当先,支禄发了声喊,带着他的亲族紧跟其后,兴奋的羯胡和怀着满腔仇恨的村民们把刚才的摩擦抛到脑后,满心都是继续抢钱和报仇,一个接一个地抽出武器,举起农具,汇成紧密的一股奔流,扑向十几里外的八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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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康四年五月,杂胡郝散作乱于上党。羯贼康朱皮蓄死士,散家财,虚为保境安民,实而图谋不轨。时三伐星大盛,明于参宿,参芒角动摇,主胡乱之兆也。”——野史《晋末春秋?康朱皮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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