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新拿了邸报来瞧,现日期乃是五月二十五出,算算今日已是六月初三,按照朝廷禁中兵的规制,起兵开拔须有时限,整顿兵卒、调配辎重、探查道路、置传设驿等等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快则十天半月,慢也不能过一个月。№八№§?一№中卐文№网w`w、w-.
所以此时,很可能童贯的五万大军已经出兵开拔。
立时,孙新脑中如注入了浆糊一般,一时也理不清其中道理来,只是也如黄杰一般感觉到了严重的危机感。
黄杰也未沉吟太久,便起身道:“劳烦二兄,还请快马加鞭去往桐城,寻了大兄他们回来说话。”
孙新一想也对,赶快寻了孙立他们回来策应才是道理,便起身要走,黄杰想了想干脆跟他了一道去往孙家。到了孙家后,孙新让家人备了些嚼口盘缠便牵了两批马疾驰而去,黄杰则走了侧门去往众好汉所住的偏院,而后去一座独立门户的小院。
这座小院黄杰还是第一次进去,一进门就闻着院中弥漫浓烈药香,便迈步往正房行去。
进门一瞧,满头乱的雷豹正坐在屋东的长案前,埋于一堆算筹之中正在专注计算,而当初那一身贵气难当,矫情自饰的枢密院副使王信,此时穿着一件无袖的褂子正坐在屋西的一张大椅上,脚下踩着一付“风火轮”药碾,正在研磨药粉。
不过他却全神贯注的单手捧着一本书在瞧,断臂口子上的血肉早已愈合,随着腿上的运动,半截断臂还会跟着微微颤动。且他腿上还绑着一根细索,随着他来回蹬踏碾轮,就瞧见在细索的牵引,头上一方布幔随之左右摆动,送些微风与他解暑。
一瞧两人都在各忙各的,倒叫黄杰不知如何自处,再瞧那雷豹头上的乱正被他挠成一团,想来他的计算肯定是卡在什么关键之处,此时还真不好去恼他。便也走到屋中寻了根凳子坐下。
黄杰刚坐下身来,却是惊动了王信,只见他放下书来一瞧来人,明显露出了微微愕然的表情,不过很快他便神色恢复自然,轻轻与黄杰点头之后,便俯身查看起药碾中的药材是否已经可用。
而后黄杰便看着他麻利的将药碾中的药粉收起,又去搬来火炉和煎茶器具,便起火煎起茶来。这煎茶最早源于秦汉,三国魏张辑的《广雅》中言:荆巴间采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赤色,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桔子芼之。
而后唐朝茶圣6羽又推陈出新创制煎茶之法,传承至宋已多有变化,不过此时王信所煎之茶却还是遵循旧法,也即汉时西蜀的“三沸法”。
要说这三沸法的典故,倒也话长,只是黄杰却不能明白王信这般主动煎茶的道理,便也瞧着他不动声色,待他煎出碧绿茶汤分杯倒盏之后,便也大方接来饮用。小№說網w、w`w-.、
王信神色不动,正眼来瞧黄杰道:“如何?可值得一诗赋?”
黄杰闻言心意一动,便停杯思索了一下,道:“山蕴云雾岭做峰,翠芽掩在新绿中。春来生得一叶,汤青味苦自来甘。”
王信神色一泠,眼神中却是慢慢出了神彩来,瞧着黄杰好一阵后,才道:“果然不愧为县案,此诗可传世矣!”
黄杰也看他笑道:“此诗不如题为与王信煎茶,如何?”
王信却摇头道:“王某自持年长,唤汝一声大郎该当。今日大郎来见王某,若非佳音来至,便是王某的死期将临,方才这等传世之作,以王某这等不全之人为题,谬也!”
这苏澈当年,曾有一与煎茶相关的诗词,题名为“和子瞻煎茶”,方才王信以煎茶来试,黄杰信手也得一阕,却是要将题名为“与王信煎茶”,所以王信便也开门见山,表明所思所想。
黄杰看他神情真挚,倒也来了兴趣,便问:“何以见得?”
王信使了茶盅与黄杰倒满,便扭头看了一眼还在专心计算的雷豹道:“大师宅心仁厚,慈悲睿智,早些时候做那怒目金刚形象,倒也还震得住王某。可这时日久了,自然叫王某瞧穿。”
黄杰苦笑摇头,也承认道:“俺也早料到,雷师傅早晚露相。”
王信又道:“再来,便是王某这断肢之事,其实王某自幼便体弱多病,七岁时与兄长玩耍时便无故折臂,后得了一位名医整治,便明言王某所患乃是一种罕见的软骨之症,家人求医无用之后,才将王某送至李公讳宪门下,受那一刀之苦。”
黄杰听了瞳孔一缩,却是小心问道:“却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王信却是摇头道:“还是孙家婆婆与王某明说,才知大郎你也如大师一般,故做此事。”
见王信不是自己想明白的,黄杰倒也无话,想来他这断肢都是孙三婆婆打理,与他说了真相也是常理。
王信却又道:“再有,便是你等既不加害王某,也不以牢笼困囚,如今这般名义上让王某作为药人试药,实际上却对王某以礼相待,纵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却也难逃利害二字,是以王某想来,今日若非佳期,便是厄日。”
黄杰便直言道:“倒也猜得不错,王副使成日与雷师傅作伴,应该知道安庆破石军吧?”
王信闻言便也打起精神坐直了身体回道:“当然!”
黄杰干干脆脆拿了邸报出来与王信道:“五月十五,官家遣童贯、谭稹为宣抚制置使,率禁旅五万南下剿灭破石军,矛头直指黄州,王副使有何看法?”
王信接了邸报来看,逐字逐句看完之后,却是长呼出一口气后,突然笑道:“大郎曾言,王某死,不过臭肉一堆。如今,王某若得生,与大郎可得大利。”
黄杰端起茶碗浅饮一口润了润喉,道一句:“且说来听听,利在何处?”
王信胸膛起伏,狠狠喘了几口大气之后,这才道:“王某曾听得大师与孙家之人的只言片语,知道那黄万联庄和罐肉的作坊如今已是建成,且有高太尉派来的军兵遮护,因此这童太尉南下黄州,定然不会是为了搜寻王某,而是意在罐肉之秘。王某若得生,愿供大郎驱策,从中转圜此事,此其一也!”
黄杰点点头,示意王信继续,王信便道:“大师每日除了寝食、炼药之外,便整日算那升天之数,王某不才也习过九章(九章算术),暗中算过几次之后便也知道,大郎手中定是早有成数。这等升天之法,历代帝王苦求而不可得,大郎有此法在手,荣华富贵本是唾手可得,却甘愿为了区区罐肉之秘,行霹雳手段。细思起来,一则大郎是个不知审时度势、鲁莽无知之人,二则便是大郎另有所图,志向远大。如今瞧看,当属后者,不知可对?”
黄杰不由点头,举起茶碗,道一句:“请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