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乱臣贼子(1 / 1)

月凛天看起来受了颇多苦,脸上是伤,头发也散了,此时被反绑着双手,只着一身明黄亵衣,看见月烛溟,他方才还愤恨死气的眼立即放光,喊了一声:“皇叔!”

可他在看到沈牧亭时,那双眼中的愤恨复又而燃,他道:“皇叔,杀了这个乱臣贼子,杀了他。”

这时,从月凛天背后移出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她依旧蒙着面,方才她的身形被月凛天完全遮挡,竟没人看到。

“沈慕华?”

“沈蚩呢?”月烛溟没有再看月凛天,视线直直地看向他身后的沈慕华。

沈慕华将抵在月凛天后背的匕首缓缓上挪至月凛天的脖颈,立即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王爷,我劝你还是交出兵权的好,否则这盛宣的江山可就要易主了。”她的声音清浅,露在面巾之外的那双眼睛带着笑。

“易主?”沈牧亭眨巴了一下眼睛,“二姐来当这盛宣的皇帝么?”

沈慕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身后的火越来越大,挟持着月凛天缓步踏出了殿门,此刻,沈慕华那笑,衬着那一地尸体,宛若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修罗。

沈慕华看着沈牧亭,像是要把他看出一个窟窿来,道:“三弟,不论怎么说,我们都是沈家的孩子,你就不为沈家着想分毫么?”

“与我何干?”沈牧亭动了动耳朵,听到了无数脚步声,却见是穿着侍卫营服饰的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不止如此,林绯钰跟林渊竟然也被他们抓了。

此时被他们胁迫双膝跪地,脖子上齐齐架着明晃晃的刀。

见此,不止沈牧亭明白了,就连月烛溟也明白了。

月凛天跟沈蚩勾结为真,只是沈蚩忽然反了水,月凛天可能也没料到,他们之前的协议不过是一场君臣的尔虞我诈,他信错了人。

侍卫营的人被换了,只是侍卫营统共几千人,如果是被换了,那原本侍卫营的人的尸体又去了哪儿?

脚步声还不曾停歇,只见诸多大臣被挟持,有的像是被从家里挟持来的,身上还穿着单薄的亵衣,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此时正在瑟瑟发抖。

“沈蚩呢?”月烛溟再次问了一句,沈慕华朝他们努了努头,示意后面。

众人回首,沈蚩确实在后面,只不过,在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应少安。

在应少安出现的那一刹那,众人就算再不明白也明白了。

应少安是皇帝身边的人,在宫中权力颇大,皇上很信任他,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沈蚩的人,而且动手还这么快。

应少安依旧是一副温润样,他的视线直直地看向了坐在月烛溟身前的沈牧亭,那一刻,沈牧亭在应少安身上闻见了一种不祥的气息。

那是他熟悉的,也是他厌恶的。

“是你!”沈牧亭出声了,他朝月烛溟解释道:“他身上有虫子的气息。”

虫子是什么味道月烛溟知道,可是这么远又有血腥味,他闻不出来。

“沈三公子,久闻大名。”他朝沈牧亭作了一揖,看起来彬彬有礼极了。

“应少安——”月凛天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他那么信任他,却没想到竟会在阴沟里翻了船,他以为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分析大局。

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他以为他是真的为自己着想。

在他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偏偏要骗他,他月凛天好不容易去相信一个人,却信来一场骗局。

他为他做了那么多,转头却就瞄上了沈蚩?

他在这场逼宫里究竟出了多少手?埋了多少线?挖了多少坑让自己跳?

“皇上,草民曾知言与你,为帝,仁慈不得,你太胆小了。”应少安语气颇为失望。

杀天下而稳千秋,不予王侯论将相。

月凛天做事总以这句话提醒自己,可却也败在了这句话里。

他信了应少安,不求官职,只求……

求什么呢?

月凛天此时想来,每当他问及这句话时,应少安都是一句“能为皇上分忧解难,是草民的荣幸”,可他到底求什么?

月凛天死死地盯着他,好似想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应少安无动于衷,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鼎,沈牧亭了然了,问道:“你是孖离北国的人?”

他言一出,众人皆是震惊,盛宣从未跟孖离北国的人有来往,应少安怎么会是孖离北国的人?

就连月凛天都诧异了,他查到的消息是应少安是边州人,他家世代为医,祖上曾在盛宣当过御医,后辞官归乡,便再也没有进过宫。

他的身世清白得很,找不到分毫污点。

他怎么会是孖离北国的人?

月凛天忽然想起孖离北国与他协定,借与他死士……

“是不是你?”这一切都在应少安的算计之内,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皇上还是不够了解我。”应少安轻轻道了一句,他要的并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要的是盛宣,与其举兵来犯,不如从内破。

有沈蚩为表,他做事容易得多,而且……

他看向挟持着月凛天的沈慕华——她本就是孖离北国之人。

这一点,就连沈蚩也不知道,他那位国公夫人究竟做了什么,沈牧亭虽为妓子所生,但确是真真切切沈蚩的血脉。

沈蚩不在乎什么孖离北国不北国,他要活下去,他只知道自己不能任人鱼肉,他为权,也为命。

月烛溟等人全都被包围了起来,这时,被月凛天一手提拔的侍卫营统领站了出来,他走到月凛天身边,“皇上,想要活下去,还是束手就擒吧!”

这是月凛天想要一手提拔的人,此时自己养的狗,转头却来咬他这个主人。

月凛天怒不可遏,可他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他是盛宣的帝,是盛宣的天子,哪怕明知不敌,他也不会做这等将江山拱手让人之事。

月凛天此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看向月烛溟,道:“皇叔,你的腿跟朕没有关系,朕只想让你交出兵权。”他若真要杀月烛溟,办法多得是,随便给他安一个谋逆之罪都能将他手里的兵权夺过来。

身为重臣拥兵自重与谋反无二,他虽做得错事颇多,却并不悔。

心里也是恨月烛溟的,他明明只要朝他走进一步,他何至于在朝堂中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月凛天的视线扫过在场之人,最后落在沈牧亭身上,眼神愤恨。沈牧亭是沈蚩的幺子,不管他有什么手段迷惑住了月烛溟,他都不会放过,死也不会放。

沈蚩已经射出了这支箭,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没有知会沈牧亭,从心底里厌恶着这个儿子。

他缓缓举起了手,周围早已埋伏了一批弓箭手,将他们团团包围,包围圈里有朝中重臣,就连方棣通也在其内。

方棣通看向沈蚩,“沈国公,你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他就当真不怕他沈家再也没有一个人了吗?

方棣通又看向坐在月烛溟怀里的沈牧亭,火光将这方衬得通红,那人面上却平静清淡得很。

月烛溟的腿疾跟月凛天无关,那么……

沈牧亭看向沈蚩,“爹,你何至于这么想不通呢?”

沈牧亭一语双关,挟持了月凛天却不动手杀,犹豫之外,他又想得到什么?

月凛天此时没死,他就已经失了先机了,月烛溟不论如何都不会让月凛天死的,就算知道不管成败,月烛溟都会落得个护驾不利的罪名。

沈牧亭打量着应少安,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实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么……

沈牧亭翻身下马,无视了那些对着他们的弓箭,护城卫已经将那些文臣护了起来,伏琴小声喊了一声:“公子……”

沈牧亭仿若未闻,他在离应少安丈远之地顿住,看着他手中的小小鼎炉,“你的小鼎很好看!”

应少安不语,而是打量着沈牧亭,身高五尺三左右,衬得这人身形单薄得紧,他道:“沈公子若是喜欢,在下可以送你几个。”

一段对话却听得众臣心惊胆战,齐齐都在心中责怪月烛溟养虎为患。

沈牧亭却笑了,“不用,我就喜欢你手上那个。”

别人不知道,沈牧亭还不知道么?

这种东西在末世太常见了,常见到沈牧亭懒得搭理的程度,但是因为武/器不同,也没有各种驱虫药剂,这东西在这种世代,无疑是杀伤力极大的。

方才一路过来沈牧亭没见着这种小石子,可这种石头虫是能寄生的,孖离北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沈牧亭看着对面的应少安,听闻孖离北国国风彪悍,人人骁勇善战,面前的应少安长得并不魁梧,甚至带了几分书卷气,他为什么孤身入宫,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协助沈蚩逼宫?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哦?”应少安举起手中的小鼎,“我这个,它可喜欢你的紧。”

沈牧亭不予置评,这些毒物喜欢他是必然的,谁让他体质特殊呢?不过……

“喜欢我的代价可是很大的。”沈牧亭脸上的笑越来越清浅,“应公子确定要让它喜欢我?”

“公子……”伏琴看得心惊,应少安身后的箭已经全部对准了沈牧亭。

沈牧亭回首看着马车上的月烛溟,朝他打了一个手势,这是他们进宫之前在马上约定的,不到万不得已,月烛溟不能出手。

可月烛溟现在恨不得马上把沈牧亭拽回来,他怎么敢,他明明不想动,明明什么都不想管,现在却站在所有文武大臣之前,他想做什么?想要以一己之力敌万箭吗?

他当他是什么?又当自己是什么?

仇轩带着护城卫将沈牧亭护住,其余人正想动,箭矢“咻咻”朝他们落下,沉闷的声响响起,利箭没入□□的声音响起,沈牧亭脸上的笑稍稍定格些许,转头看着月烛溟,道:“王爷,你欠我的,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沈牧亭却身形极快地朝应少安还有沈蚩掠了过去,应少安表面看不出功夫,轻功确是极好,在沈牧亭朝月烛溟说完话的瞬间便察觉到不对劲,飞身后退,沈牧亭首要砍的便是他,此时却被他躲了过去,反手就朝沈蚩一道砍下。

他也没追应少安,退出去的应少安周围不知何时有着许许多多的小石子,那些石子在黑暗中并不起眼,出现得无声无息,几乎谁也没有发现。

沈蚩哀嚎一声,周围更多的侍卫营的人朝沈牧亭砍了过来。

方时镜见此先是一惊,随后回过神来立即冲到林绯钰跟林渊身边杀了那几个侍卫营的人,林绯钰轻功虽好,最近也有加强拳脚,跟侍卫营的人相比,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上泉殿前除了厮杀声便只余惨叫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月烛溟换上了护城卫的衣裳,提刀便冲到了沈牧亭身边,极力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护着沈牧亭。

沈蚩被抓了起来,他捂着被沈牧亭砍伤的左肩,不停地呼喊着不远处的应少安。

应少安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沈蚩不行他早就知道,并没有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沈蚩身上,而现在,他有更想要的东西。

沈慕华到底手无缚鸡之力,月凛天幼时习过武,现今趁乱已经挣开了,拣了一把刀就朝沈慕华身上砍了下去,当场身首分离。

“保护皇上。”方时镜吼了一声,率先站在了月凛天身前,月凛天视线阴鸷地在中间转了一圈,只看到月烛溟的马,并没看到月烛溟人,他皇叔去哪儿了?

兵器相撞的声音刺耳极了,听得月凛天红了眼睛,他朝方时镜道:“杀,杀了这帮人,杀了他们。”随后他看向沈牧亭的身影,转而望向沈蚩,“我要活的沈蚩。”

月凛天最恨别人欺骗他,他不会让沈蚩死的安逸,他不会。

护城卫的人闻声,齐齐看了方时镜一眼,只听方时镜道:“拿下。”

沈蚩本就受伤在身,很快就被捉了去,连退都没地方退。

沈牧亭白衣染了血,可他面上依旧在笑,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胆寒,可心里却恶心得紧。

一个多时辰后,侍卫营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全部被关进了天牢,包括沈蚩,也包括了——沈牧亭。

“皇上……”晏十风凝眉看着月凛天,明显不赞同,还没等人开口,沈牧亭却道:“想死就尽管抓。”

他语气森寒,这是任何人都不曾见过的模样,不远处传来声声惨叫,一个人很快便被石头虫寄生,上泉殿前密密麻麻的小石子在滚动。

伏琴立即去燃烧的大殿中抱了一根燃着火的房梁放在最前,那些石头虫撞上房梁被烧出了阵阵肉香。

那些护城卫也有样学样,很快这里便被火围了起来。

应少安带来的虫子显然不够烧,可等沈牧亭等人再抬眼时,哪里还有应少安的影子。

“搜,给朕把应少安搜出来。”

沈牧亭还是入了狱,月烛溟原本要陪他,沈牧亭没同意,他浑身是血,勾着月烛溟的脖子,“你也进来了,谁给我送东西来。”

沈牧亭把牢坐成了度假,除去阴暗了点,什么都有。月烛溟每天准时给他送东西来,也会在狱中陪他呆一个时辰,晚上也会给他送来浴桶,还有干净的换洗衣裳,就连他常窝的那张软塌也抬了进来。

宣临城近些天来成了地狱般的存在,不出所料,月凛天果然要定月烛溟的的罪,原因是皇城内进了这么多陌生人他竟分毫不知。

月烛溟是不知道,因为那些被替换了的侍卫营的尸体都找到了,全部藏在冷宫中一座荒废的殿里,几千具尸体,前段时间都被冻成了冰,近些天才开始融化,只是那边人烟稀少,就算宫中的巡逻侍卫也不常去那边,是以才没被人发现。

那些人究竟是怎么被替换的,谁也不知道,何时开始被替换的,据仵作所言,是在入冬第一场大雪之后。

宣临城天气特殊,只要下了第一场雪,那么连续几个月积雪都不会化。

宣临城的风波殃及颇广,宫中不管太监还是宫女都显得人手不足。

就在这种压抑地气氛下,沈牧亭已经在天牢待了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他等来了月凛天。

月凛天的贴身太监已经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李玉。

“你们沈家当真是藏龙卧虎。”月凛天语气嘲讽,沈家二子一女,最出色的竟然是这个谁也不看好的沈家幺子。

沈牧亭没有回答,如果是让他听月凛天嘲讽的话,沈牧亭觉得自己不需要听,而是问道:“抓到应少安了么?”

引狼入室他月凛天实在在行,忠言逆耳,偏要听信谗臣,思及此,沈牧亭反倒笑了起来。

他啊,只喜欢听好听的,难听的实话却不愿听。

谁说的如他的意了,他就觉得谁好,要说月凛天昏庸吧,看过他这么多,沈牧亭实在觉得他不明智,比起月烛溟确实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你跟应少安究竟是什么关系?”月凛天沉着脸,双眼阴鸷得很,沈牧亭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并未因为月烛溟救了他而感激分毫,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

“没有关系,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皇上,你不如去问问沈蚩。”

“放肆!”月凛天身后的太监翘着兰花指吼了沈牧亭一声,沈牧亭只是微笑着看向月凛天,他相信月凛天来天牢的事月烛溟并不知情,不说别的,就为他能让月烛溟站起来,月烛溟就不可能放他在此自生自灭。

也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他能让月烛溟站起来这一点之外,他心中又隐隐觉得,就算没有这一条件,月烛溟也不会放弃他。

所以他安安心心地在这里等,等月烛溟摆平这一切。

月凛天看了沈牧亭很久,直到沈牧亭当这里是什么舒服之地般睡了过去,他才拂袖离开。

沈蚩近些天来当真是生不如死,除了说“是应少安先找上他”的之外,其他的都没说,就连换人他也是听应少安的安排。

他不知道,应少安这个名字就是扎在月凛天心上的一根刺,应少安不死,这根刺他就永远拔不出来。

沈蚩将死之前,弯月刀的人前来营救,被月烛溟尽数拿下。

可拿下之后,他们在弯月刀的人身上搜出了一张诡异的令牌,又费了半个月,查出那令牌竟然是为荙楚过皇室所有。

沈蚩还吊着一口气,一直喃喃着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哪句话善了?

月烛溟誊抄了一份沈蚩的供词给沈牧亭,沈牧亭看了也白看,他这段时间认得字虽然多了,可也认不全。

天牢里,月烛溟搂着沈牧亭,轻声道:“皇上可有来为难你?”月烛溟是心疼的,可是皇帝就是咬死了沈牧亭为逆贼之子,弄死不放人,劫狱的想法月烛溟生出了很多次,可都被沈牧亭压了下去。

“那倒没有,王爷也知我懒得动,这里除了不见天日,其余,甚好。”确实甚好,与世隔绝般的好,就连他附近的牢房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用香熏着,把沈牧亭都熏香了。

沈牧亭越是如此云淡风轻,月烛溟心里便越不是滋味。

一个月了,应少安不见分毫影子,月烛溟手中的兵权也没有分出去分毫,月凛天就是要关着沈牧亭,那种心思甚至凌驾在了兵权之上,就算月烛溟说用一枚兵符跟他换沈牧亭出来月凛天都不改口。

听月烛溟说完,沈牧亭微微失笑,“王爷,你先服了软,便就处于下风了,这是失策。”

“我知道。”月烛溟怎么会不知道,可他不能真的让沈牧亭一直在这天牢,虽然月凛天现在不曾对他用刑,之后呢?月凛天能忍多久?

“林绯钰跟晏十风他们如何了?”

“早被降了罪,官降一级。右相在这件事中倒是没有殃及分毫,方时非……这一个月他就像销声匿迹了一样,没出现在朝堂,也没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是么?”沈牧亭语气莫名,不过都是他的猜测,具体为何还得再看看。

“这是什么?”月烛溟突然看到书案上的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人?

他看着那熟悉的轮椅,还有那抽象的耳朵跟尾巴,他怀疑沈牧亭又在骂他狗王爷。

“你不都看出来了,不过不是狗,是狼。”沈牧亭指着那焉哒哒的耳朵还有炸毛的尾巴,“不觉得跟你某些时候有点像?”

月烛溟:……

他从不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跟这种动物像了,不过还是搂紧了沈牧亭,“我会尽快带你回家。”

听到“家”这个字的时候,沈牧亭愣了一下,他抬眼看向月烛溟,月烛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不由问:“怎么了?”

“没怎么。”却主动抱住了月烛溟的腰。

家啊,这个字对沈牧亭而言多遥远,此时被这个人说出来,却又带着另一种说不明道不明的满足来。

月烛溟依旧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只是这次离开之后,未来好多天月烛溟都没再出现,也没传来任何消息,他没等来月烛溟,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瑾!

“沈公子,好久不见。”江瑾脸上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他脖子上有明显被勒过的红痕,身边跟着两个小太监。

“江老板,是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沈牧亭斜倚在榻上,只是懒懒抬眼,看着江瑾。

江瑾咳嗽了几声,半个多月月前他进的宫,沦为了月凛天的脔禁,如果不是沈牧亭要他查应少安,他又怎么会被皇帝查到这层瓜葛。

江瑾之前的视线,恨也隐匿,而今,那恨中却带上了狠。

沈牧亭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会进得宫来,看起来更是受了一番非人的折磨般,却又不在天牢,身边还跟着小太监,凝眉问了一句:“你不会……”

“进宫做阉了吧”这句话沈牧亭没有说出来,只道:“应承你的是我自然会做,不过现在方时非找不到了……”

“沈公子,在下大仇已报,就不必劳烦公子了。”说完他又咳了几声,活像要把内脏都咳出来的凶狠。

沈牧亭不是大夫,自然看不出他得了什么病,不过……

他怎么报的仇?

“沈公子,劳烦解药。”

于江瑾而言,他跟沈牧亭的这笔买卖亏得他赔上了全部,现在连人都赔了进去,说他不恨沈牧亭是假的,可沈牧亭胁迫他也是事实,变化就变化在,他被抓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等战王的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抓进了宫。

他不相信任何人了,月凛天到底是帝,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都敢做。

方时非确实死了,被他一刀一刀活活剐了。

沈牧亭看了江瑾一会儿,道:“明日午时你再过来,我给你。”

江瑾清楚明白这件事沈牧亭虽然有责任,为他办事这确实是他们协议之内的条件,他没坚持到那个时候他愿赌服输,但是不恨不怨,江瑾真的做不到,他道:“应少安确实是孖离北国的人,还是祭司,及擅易容,皇上跟孖离北国的关系很诡异,沈公子,我虽恨你们言而无信,但我江瑾到底还是宣国人,此事,我希望你们……”

“江公子!”跟在江瑾身后的太监沉喝了一声。

先前沈牧亭以为那不过是两个普通小太监,身边跟着太监在宫中地位自然不低,闻言轻佻了一下眉,也知道江瑾给他这个消息多重要,“牧亭承情了。”

这个情,他也不得不承,承了之后,那他就有必要正真帮江瑾一次。

江瑾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般,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沈公子……”江瑾深深地看着他,道:“保重。”

沈牧亭目送他离开,想到月凛天的嘴脸,很不屑的嗤笑一声,月前说得那样大义凛然,背后却一副死鬼嘴脸。

月凛天啊月凛天,你到底怎么想的?太平盛世你不满意,偏要闹点纷争你才高兴?

逮着分毫机会都想挑拨离间,沈蚩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过什么了?

沈牧亭对着那份供词出神,沈蚩跟荙楚与孖离北国都有染,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拼上满门抄斩的罪名他也无怨无悔?

他究竟在筹谋什么?

沈牧亭想不透,索性也就不想了。

只是,这牢狱他突然不想呆了,他要去看看沈蚩。

沈牧亭想到这里,趁着夜深人静,出了牢房,去了关押沈蚩的那间。

屋里到处都是血腥气,沈蚩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样,手足的指甲都被拔光了,整个人都除了身躯都跟面条似的。

他此时出气多,进气少,神志却难得清明。

他看到沈牧亭一身白衣进来,费力地勾起了嘴角,却没发出声儿来,沈牧亭却看清楚了嘴型,他道:“牧亭啊,你来了!”

沈牧亭面色不变,而是食指一动划开手腕,捏着沈蚩的嘴将血灌了进去。

沈蚩是由皇帝的人审问,那些供词沈牧亭不是很信,加之江瑾今日来说的话……

想到江瑾,沈牧亭忽然一怔,他为什么告诉他这些,真的只是因为他大仇已报了无牵挂?那他又为什么问自己要解药。

沈牧亭耐心地等着沈蚩恢复,却也是让他能活得久一点不会这么快死罢了。

“父亲,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沈牧亭坐在审问官坐得那张椅子上,地上实在脏污极了,能不碰沈牧亭就不打算碰,上辈子碰得太多了。

沈蚩挑起眼皮,道:“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人活着就没有不会死的。”沈牧亭觉得他说了一句白话。

“牧亭,你知道我为什么放养你么?”沈蚩脸上满是苦涩,他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知道月凛天很多秘密,虽然很多时候,他都明白自己只是替罪羊的结局。

他挣扎过,努力过,依旧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你娘确实出生青楼,却是迫不得已。”

沈蚩有一个青梅竹马,那时他们家在边州,恰逢战乱,他们这些无名无姓的小老百姓只能跑,他爹娘跟顾芳婷的爹娘走散了,这一散就是十多年。

彼时沈蚩已经有官职在身,跟同僚吃酒的时候去了青楼,而顾芳婷那时已经是宣临城有名的花魁了。

她改了名字,并未用本名,沈蚩那时能力有限,只能在自己所在之地的附近找,他学会了阿谀奉承,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那时他与顾芳婷重逢,虽然家中已有妻室,也有了子嗣,可那是先皇赐婚,成婚一个月夫人便有了身孕,还早产了。

“说重点!”沈牧亭并不想听沈蚩念叨,对他而言,沈蚩不是个父亲,他眼中只有地位,势力。

其实真正的伏琴是什么样的沈牧亭也不知道,但是绝对不是沈蚩这样的,沈牧亭这辈子没经历过什么亲情,也不懂什么亲情。

他所经历过的,看过的,都是有目的的。

沈蚩抬眼看他,“你长得真的很像你娘。”特别是那双狐狸眼。

沈牧亭冷眼看他,直觉沈蚩并不是单纯地想跟他说他与他娘的关系,更何况沈牧亭并没见过那个所为的娘,何谈感情。

察觉到沈牧亭身上的气息越来越低,沈蚩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旋即扬起慈爱的笑:“牧亭,你是我最爱的孩子。”

“父亲,孩儿想知道,你所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什么意思?”沈牧亭语气寡淡,可方才沈蚩眼神的那分毫情绪沈牧亭并未忽略,他看得明明白白。

不过他所言真假,沈牧亭都不信这种煽情的话,他要答案,沈蚩谋逆之罪为真,月凛天想要用沈家的事连坐月烛溟也是真。

这几天月烛溟一直没来,沈牧亭心中隐隐担忧,再加上江瑾今日所言……

沈牧亭态度依旧,不急不躁,可心里却不如是。

沈蚩忽然挤出几滴眼泪,看着沈牧亭,“牧亭,你要出去是不是,带爹爹一起出去好不好?”沈蚩清楚地知道沈牧亭给他喂了什么东西,只是没感觉出来是什么。

沈牧亭忽然没了耐心,“父亲,我能出去,你却不能。”他笑了,“曾经我想过把你捧得高一点,再让你狠狠摔下来,只是还没做到那一步,你就先自掘了坟墓,意图谋反,勾结外敌,意图叛国,如此,你当真觉得你还出得去?”

沈蚩正欲打断沈牧亭,又听他道:“父亲,你三番四次派人杀我,为的是什么?我是被你放弃的弃子,我身上有什么是让你觉得我必死的砝码的?”

沈牧亭声音幽幽,嘴角始终勾着,“你觉得,我会去救一个曾经杀死过我的人?”

沈蚩面上的慈祥与卑微再也装不下去了,吼道:“你个逆子!”

“我是逆,但也只逆杀我之人。”沈牧亭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月烛溟的脸,那张脸时常阴沉着,实在算不得好看,可沈牧亭就是喜欢看他乖顺,偶尔又被逗得炸毛的样子。

他挑眼看向沈蚩,“父亲,你确定不说么?”

沈蚩现今一条烂命,见沈牧亭当真无心救他,他忽然狂笑了起来,语气疯狂的道:“不愧是我沈蚩的儿子。”

沈牧亭的食指轻叩桌案,冷眼看着沈蚩,起身出去了。

或许,抓到弯月刀的头领或者应少安就明白了。

只是这样的方式太迂回了。

沈牧亭没有换装,他的身形快,很快就掠到了月凛天的寝宫。

他一跃跳上了房顶,没有惊动任何人,伸手掀了一块瓦片,看着屋内的场景。

江瑾被五花大绑的榻上,双手高高绑在床鼎,月凛天手里拿着一条马鞭,江瑾刺果的身体上尽是鞭痕,这一幕看得沈牧亭目光一沉。

上辈子沈牧亭也见过这种事,但是很多都是为求一生的心甘情愿,江瑾眼中有着蚀骨的厌恶,面上却是言笑晏晏,捏着嗓音颤声道:“很棒皇上……”

月凛天一鞭一鞭地抽了上去,下方不停传来“啪啪”的鞭打声,伴随着江瑾那一声声柔弱蚀骨的轻哼与月凛天兴奋地笑声……

所以,白日里他看到江瑾身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他才能知道那么多?

月烛溟呢?他又去了哪儿?

沈牧亭想过要不要救江瑾,可就在沈牧亭犹豫间,江瑾忽然看见了房顶的那个洞,沈牧亭的模样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

江瑾面上闪过几分难堪,转瞬又变得坦然起来,他本就是倌馆老板,谁要言他一句自己未经人事怕是也没人信,既然如此,还装什么呢?

月凛天却分毫没发现这一点,而是趁月凛天换工具的时候朝沈牧亭快速无声地说了几句话:王爷被重兵包围在王府,你先自保,解药再说,快走!

“咳咳~”

江瑾也不知道沈牧亭有没有看懂,他说得非常快,月凛天回来得也快速,沈牧亭却不知道趁机把什么东西扔进了他嘴里,他被呛住了,偏头就咳了一口血出来。

月凛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你很能玩儿?”

“那是,怎么说牵丝坊的倌儿都是在下教出来的。”

那话听得月凛天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新一轮的折磨又开始了。

江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但是真的很疼。

月凛天并不跟他交/合,只是折磨他,不论生死。

沈牧亭看懂了江瑾的唇形,所以,月烛溟是因为出不来,这几天才没有来天牢?

他不是有兵吗?护城卫不是由他统管吗?

思及此,沈牧亭骤然沉了脸,沈蚩逼宫那晚,月烛溟把护城卫交给了方时镜,所以,是方时镜!

沈牧亭自穿越后从没这么勤快过,蹁跹白衣迎风而扬,趁夜飞掠在大街小巷,等他到了战王府时,却见当真是重兵把守,将战王府团团包围,为首的却不是方时镜,而是右相--方棣通。

沈牧亭熟悉战王府的机关,当即找了一个疏忽的缺口跃了进去。

进了战王府,却见府中护卫尽皆防备,为首的为仇轩,一见沈牧亭回来,那些准备拔刀的护卫立即将刀收了回去,看着沈牧亭差点感激涕零。

“王爷呢?”

“伏琴陪着。”仇轩沉声道。

知晓被方棣通算计后,他们已经找不到方时镜人了,不知道方棣通将人藏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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