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婉婉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红红的,缩在浴桶里,只一个小脑袋露出来,教人想起滚水里的小虾米。
先前两个人是亲密无间过了,可那要么是她醉得不省人事,要么黑灯瞎火、目不能视的情况下,跟眼下可不一样。
婉婉脸皮薄,禁不住他心无旁骛、精雕细琢的目光。
“你……你先出去好不好?”
横梁上方挂了一盏琉璃塔,其间明珠散发的光辉柔和而明亮,那是外域进贡的鲛珠,比皇帝当时赏赐的夜明珠更珍贵稀有,但只因为婉婉喜欢,淳如馆现下都用这珠子来照明。
陆珏身形颀长站在光下,高大的阴影正好将婉婉笼罩,她娇小玲珑。
他没言语,只慢条斯理地将中意的精油滴了一点在手背,垂眸时长睫在眼底落下浅淡阴影,正可谓无声胜有声。
这男人霸道起来真是又坏又丝毫都不讲理,就会欺负人!
哼!
婉婉在心底里默默腹诽了句,偏又拗不过他,只觉得他大概还有千百种迫使她的法子没使出来,只好磨磨蹭蹭地从香汤里伸出一截藕臂,娇矜地递给了他。
脸更烧了,一路烧到耳后根。
陆珏掀起长睫望过来,指骨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纤细皓腕拿捏了几许,却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问:“太瘦了,我不在时,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这怎么也能摸出来?
“唔……”婉婉霎时有些心虚,喃喃嘀咕,“下午一个人用膳没有胃口,更何况多吃这一顿也长不起来多少肉嘛。”
“狡辩。”
陆珏轻描淡写地给她定罪,指腹摩挲她手腕内侧的嫩肉时,顺道摸了下她的脉象。
他对医术并不算精通,但瞧人体质强弱与否还是绰绰有余。
婉婉并不病弱,就是娇气,娇气地教人一看就知道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打,得有人捧在手掌心呵护着她才行。
腕子在他手中拿捏着,婉婉仰着脸瞧他。
心无旁骛,容色如玉,陆珏周身明明都是一股子清冷禁欲的气息,偏干起这种教人害羞的事,还更加容易勾起人蠢蠢欲动的念头。
婉婉大概被他的美色迷了心窍,羞怯逐渐减淡后,倒又忍不住拿细细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腰带。
“夫君,你愿意动手就……就开始吧,我泡久了有点头晕。”
瞧,头晕、腰酸、心口疼,可不是娇气地很嘛。
陆珏隔着氤氲的水汽望她一眼,勾唇轻笑,松开了握住她的手,竟还真的俯身,掌心融化了玫瑰精、露,开始缓缓从她纤细的指尖按揉到肩颈、脊背。
他像个雅致的花匠,在滋养一朵专属于自己的小芙蕖,专注、缓慢、斯文而格外温柔。
男人的手十分好看,修长有力,指骨分明,掌心微有薄茧,手劲儿稍稍有一点过重,可是不至于弄疼她,反而能加快她血液流动,精、露好似都被按揉进了身体里,香气又从她体内散发出来,萦绕在周遭。
浴间一时寂静无声,水汽无声地弥漫。
不多时,陆珏便察觉到婉婉有些抑制不住渐渐紊乱的呼吸,抬眸对上她莹润的双眸,与酡红的双颊,愈发逗弄她。
他风轻云淡地问:“方才的曲子怎么不唱了?”
那般不着调的曲子,他哪里是真的想听,婉婉红着脸不敢低头,不知如何自处,微蹙着眉嗔怪催他。
“夫君你……你就快些吧!”
陆珏这次是真在笑话她了,凉薄冷淡地眼染上融融春意,递次传进了眼底深处。
他这会儿看起来好脾气的很,教婉婉心底由不得腾升出一股孩子气,趁着伸腿的契机,忽地抬起粉白地小脚丫蹬了蹬他胸膛。
可是蹬完了她又怕他抓住罚人,心里一慌,逃走之际免不得手忙脚乱,险些真的踢到他下颌。
小猫儿养娇了就会有脾气,陆珏纵得也容得,却不准她使了小性子就逃之夭夭。
他抬手握住那截细细的脚踝将人拉过来,不管婉婉事后软声软气的赔礼,径直给了她一巴掌,不轻不重,但有点响。
“越发胆大包天了。”
婉婉挨了打,小性子更收不起来,双手搭着他肩膀,离得这么近,她不服气地一噘嘴,干脆凑过去吧唧亲了他一口。
“那你罚我吧!罚我好了!我都认!”
她耍起无赖手段,挂在他脖颈上,越发娇缠蛮横。
陆珏眸中轻笑,无奈得很,却没言语。
片刻,他伸臂扯过一旁木架上的大长巾栉,不由分说地将人裹成了一只小蚕蛹,而后拦腰抱起,放回了寝间床榻上。
朱红色的缎面软锦,婉婉落上去,像藏在花苞里的小人儿,他把巾栉扯开,帷帐中美人似玉、芙蕖生香。
她这会儿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了,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捂着脸,陆珏俯身,拨开她的手,轻吻小芙蕖眉心。
“今日准你歇息,快睡觉。”
他说着拉过里侧的被衾给她盖好,两指揪了下婉婉噘起的小红唇,随即将手掌覆上她的眼睛。
婉婉纤长的眼睫在他掌心轻扫了几个来回,他一直没有拿开手,她只好消停下来。
等她乖乖闭上长睫,陆珏这才起身出了寝间。
耳边传来他起身时衣料的摩挲声,婉婉乖得很,倒没有睁眼偷看,光溜溜窝在被衾里,脑子里却忍不住暗自犹疑:
夫君怎的如此不为所动,难不成自己的魅力,就只维持了婚后这么短短一段时间?
堂堂盛京第一美人,此时略觉得有些受挫。
这厢陆珏出寝间后,径直进了书房。
他没教人燃灯,一个人借着廊下些微的烛火走到书案后,靠进宽大的太师椅里,沉静好半会儿,还是俯身从一旁的小立柜里拿出了那个红色的小瓷瓶。
头疾。
发作起来简直头疼欲裂,像是有千百只爪子在脑海中抓挠一样,随着时日渐长,药效也显而易见地在退步。
如今每次服药,其实都聊胜于无。
陆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偌大的书房一片寂静,窗外偶尔有婢女小厮来往走动的声音传进来,隔着一扇窗,倒如同隔着两个天地。
他眉心凝起浅浅地折痕,教痛楚折磨地久了,脑海里便又开始不停地浮现出幼时的诸多片段。
冰冷刺骨的湖水、站在岸边恶意含笑的少年,还有死气沉沉的庭院和终年苦涩的浓重药味儿……
陆珏记忆里昏暗沉寂地屋子里,床榻上的女人面容憔悴,但那双眼望向他时,永远带着疯魔一般地期许与难以掩饰的怨恨。
那怨恨兴许不是对他,而是对她自己。
那女人就如同一只啼血而亡的鸟,既憎恶自己无能为力,又憎恶自己心甘情愿地妥协,生下他,本身就是她最憎恶可又心甘情愿去做的一件事。
陆珏脑海里翻天覆地地搅动,经年累月下来,他却已经几近习惯,在黑暗中闭目塞听,始终连呼吸都不曾紊乱过。
不知过了多久,茂华打从廊下路过,这才察觉里头有人,提着灯笼进来,烛火点燃,陆珏神色霎时恢复淡漠,再不见半分端倪。
“爷,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可要小的在外间值夜?”
若逢世子爷漏夜伏案处置公务,茂华从来都是亲自值夜,绝不会偷懒假手于人,若没有这份细致,现如今淳如馆的管事也不能落到他头上。
陆珏嗯了声,指腹轻捻眉心,总归睡不着,便教茂华将昨日南地送来的盐务疏议誊本拿了过来。
如今太子婚事已定,前些年皇帝曾派遣太子亲自巡视过南地,此回盐务改革,皇帝想必会愿意听听太子的见解,若得圣心,便能将南地两江十三道州府收入囊中。
翌日天边才露出一点鱼肚白,婉婉就醒了过来,照例还是在夫君的怀里,可她昨晚睡得早,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就寝的。
陆珏今日难得还在熟睡,往常这时候他总只是抱着她在养神而已。
婉婉望着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眼珠滴溜了下,正打算凑上去甄别一下他是不是在假寐,刚动了下身子,却发现自己有点不舒服。
腰上异常的酸痛,小腹吊着的感觉不太妙,怎么像是月事临至了?
但理应不是这几日的啊……
婉婉蹙着眉有些狐疑,轻手轻脚地探进被窝儿里摸了下,她整张脸顿时都难堪起来。
“怎么了?”
头顶忽然传来低沉沉一声,婉婉的眉头一霎就皱得更深了。
陆珏被怀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弄醒,垂首只瞧她缩在被窝里,脸上染了一层难以启齿的红,又悄悄挪动着身子远离了他方寸。
他并不懂女子的难处,但好像也猜到了,遂坐起身掀开被子看了眼。
婉婉夜里睡觉黏人,所以不止染到了被褥上,还有陆珏的寝衣也没能幸免,她不敢看更不敢贸然动,又不是头回来葵水,出这样的岔子很有些羞人。
“夫君……我不是有意的……”
把他身上弄脏了好大一块儿,婉婉声音细细弱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
陆珏一时没言语,先抬手拉响了银铃唤云茵与临月备水进来伺候,回过头,又将手掌覆在她小肚子上摸了摸。
“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婉婉望着他,蹙眉摇了摇头。
其实她往常总是会提前两天就很痛,多少能当做个预警,可这回偏毫无征兆了一回,教人措手不及,刚好就在夫君跟前丢了面儿。
婉婉拉一拉他的袖子,“夫君,我一点不痛,你别耽误了去官署的时辰。”
清晨的空气还有点凉,陆珏应着声儿,倒没有立刻动身,先拉过被子给她盖上了。
等云茵和临月那边准备好了,他翻身下床,从木架上取来间宽松长袍将婉婉裹着抱进浴间,临走嘱咐云茵,“稍后传医师来给她看看。”
那么个娇气包,陆珏若不费心些,又怎么安心。
早膳时分医师便来了,婉婉这回的脸色倒不像是往常那么苍白,人偎在软榻里,懒洋洋地在喝一碗红枣银耳粥。
医师过来隔着方手帕把脉,半会儿,说没有大碍。
只是婉婉才为新妇,男女初初阴阳调和后,女子月事稍有不准时并不稀奇。
但怕小夫妻不懂规矩,医师遂又好心地委婉告诫句,“不过往后太太月事期间,还是尽量与世子爷分房而居较好。”
婉婉并没听明白更多深意,可弄脏夫君衣裳的事儿,她也不好多问。
这晚上陆珏归府时,已近月上中天,自从成婚后,他还是头回忙到这么晚。
提步踏进院门,抬眼瞧见正屋里没点灯,陆珏遂淡声问茂华,“她还没有回来?”
原以为那娇气包是在陆雯的如意馆、或者老夫人浮玉居玩儿忘了。
然而茂华扯着嘴角笑得有些为难,抬手往西边一间燃灯的厢房一指,“太太人在院子里呢,只不过……搬到那儿就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