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商君(1 / 1)

夜静更深,喧闹了一天的行宫里总算静了下来。宁亲王吩咐粥棚里熬了姜汤,给淋过雨的人一人灌下去一碗。苏岑满身疲惫,早早捏着鼻子喝完了回了房,难得奢侈一把,让下人送了一桶热水进来,好好沐了个浴。

靠在桶壁上把身子都泡透了苏岑还是不想起来,反而渐渐手软脚软,越发懒得动弹了。

直到水温渐冷,再泡下去软和的身子又得僵了,苏岑才不情不愿起来,衣裳也懒得穿,擦干净了直接进了被窝。

窝在柔软舒适的锦被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总算过完了。

刚想着回头继续约会周公,不曾想门外不应时地响起敲门声。第一声苏岑没应,闭着眼睛装睡,不想门外的人却顽强异常,第二声之后又紧接着第三声,大有不把他吵醒不罢休的意思。

苏大人难得发怒,冲着门外吼道:“谁啊?”

门外传来祁林的声音:“爷让你过去。”

苏岑嘴里咕哝了一句,自然不是什么好话,他今天累的紧了,实在没有侍寝的兴致,皱着眉头抗议:“不去行不行?”

门外静了片刻,苏岑刚要庆幸胜利,只听门外又响起不缓不急的脚步声,在门外站定,出声吩咐:“撬门。”

门口栓紧的门闩还真就一点一点动了起来。

眼看着外面的人就要破门而入,苏岑蹭的坐了起来,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这才不情不愿披了件衣裳出去。

苏岑一口一个“老淫|棍”“老狐狸”地骂了一路,夜里山风猖狂,又刚刚下过雨,方才泡的通透,这会儿被凉风一吹就透了。裹紧衣袍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一推门刚想控诉一句“老狐狸”,“老”字刚脱口,看见房里还站着的梁方,急忙转了话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王爷。”

“老王爷?”李释眸光慢慢扫过来,“本王老了?”

苏岑被眼光扫到,直打了个哆嗦,急忙辩解:“王爷不老,是臣老了,人一老就嗜睡,老胳膊老腿儿来的慢了,望王爷恕罪。”

苏大人如今二十出头,自然谈不上“老”,这话里明显带着怒气,李释还没反应,梁方先笑了:“苏大人真会说笑,你要是老了,让我们两个老头子如何自处,哈哈哈……哈哈……哈?”

李释拧着眉头看过来,梁方干笑了几声才慢慢觉出味来,急忙道:“王爷不老!”

苏岑捂着嘴偷笑,又狠狠挨了一个眼刀。

方才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了。

李释用下巴点了点梁方,“是仲安想叫你过来的,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

原来是公事。苏岑冲梁方一拱手,“梁大人请讲。”

“也不是什么大事,”梁方道,“我是想问问曹村村民你打算怎么处置?原本我是要来问王爷的,王爷说这是你的案子,要征求你的意见,我是个急性子,不问清楚了睡不着,这才深夜叨扰,苏大人不要见怪。”

苏岑一肚子起床气被安抚了不少,看了李释一眼,才把视线对着梁方道:“梁大人既然来问,想必是有什么看法了。”

“曹村毕竟是我治下的,出了这种事我万死难辞其咎,”梁方摇头叹了口气,“我问过了,他们之所以帮暗门做事,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曹村那个地方,年年闹水患,庄稼没收成又被逼着交租,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跟暗门合作。我也问过了,他们大多数人对其中环节并不了解,劫官银的过程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只是管着盯梢放哨,真正动手的还是宋凡那伙人,好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拦下的是官差,劫的是官银。所以我想能不能求苏大人网开一面,给他们一条生路。治下出了这种事是我失察,或者我可以代他们受过,毕竟若是我早有察觉,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后果。”

苏岑听梁方说完,会心一笑,他也正在为曹村的事发愁,刚好借着梁方的话就坡下驴:“我还正为难呢,曹村村民人数众多,尽数带回京城也不现实,梁大人既然有心,那这件事不妨就交给梁大人去做,”转头又看着李释:“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李释极其大度地放了权,算是成全了他们背地里这点小心思,同时又道:“我只要求一点,不知情的可以宽恕,但不是一味地放纵,罪者当罚,法不立,诛不必,你心里得有数。”

梁方急忙站起来称是。

送走了梁方,苏岑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心情大好,方才那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这会儿卖弄姿态想留下来,不想回去一趟还得再吹一次冷风,倒是不肯走了。

不想李释并不承情,不说让他走,也不说留人,自顾自坐在书桌前百~万\小!说,眼神也不给一个。

苏岑也不清楚自己是哪句话触了龙颜,小心翼翼端着茶水上前,试探道:“王爷也还不歇息?”

李释头也没抬,翻了页书:“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

苏岑愣了愣,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不想走。故又腆着脸上前,“夜深了,我伺候王爷睡下吧。”

李释眼帘低垂着,不缓不急道:“本王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老狐狸原来是还惦记着这茬,难怪对他不冷不热的。

宁亲王如今满打满算也就是不惑之年,跟老还扯不上关系,再加上多年沙场经历,眉眼锋利,气势凌利,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都比不了。只是位高权重,旁人不敢僭越,尊着敬着,无端就把他归到了高人一等的那部分人里了。这一晚上一连被打击了两次,还被头发半花的梁方一并拉进了老头子的队列里,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王爷不老,一点也不老,”苏岑强忍着笑安抚,“谁敢说王爷老,那就是造谣惑众,应该抓起来法办了,以儆效尤!”

李释不理他。

苏岑自讨没趣,不死心地围着书桌转了几圈,见李释始终不理睬,撇撇嘴腹诽,什么书比他还好看?

凑头往李释的书上看了看,没话找话道:“商君之法,虽然确有时效,但不免太过严苛,只尊天理,不循人情,刑公子虔,欺魏将昂,不师赵良之言,不避权贵、刑上大夫,终是人心尽散,下场惨然。”

李释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商君则无秦,商鞅虽死,但新法未废,秦国乃至秦朝皆遵其法,成的是大业,功如丘山。”

“可他死了,”苏岑慢慢凝眉,看着李释隐在灯火阴影里的眉眼,没由来一阵心慌,“死了就是死了,留下一个酷吏的名声,秦国也好,秦朝也罢,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人固有一死。”

苏岑劈手夺下李释手里的《商君传》,“不看了。”

“我又不是商鞅,”李释一愣之后笑了,把憋着气的小狐狸拉在怀里揉了揉,“没由来地撒什么癔症?”

靠在温热的怀里苏岑才渐渐平复,垂下眼眸遮住眼里的情绪,他看着李释拿着那本《商君传》,就是心慌,就是不安,书上那一句句:禁奸本,平权衡,严刑罚,饬政教,他一时竟分不清说的到底是商君,还是李释。

易朝换代,商君最后惨遭车裂之刑,那等小天子掌权后,宁亲王又会被如何对待?

“我不要你做商鞅,以身献法,也不要你去重于什么泰山,我要你好好活着!”苏岑手里紧捏着那本书,抬头请示,目光却执拗又坚决:“咱们把它烧了行不行?”

李释的手在他背上顿了顿,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他,像在斟酌,又像是单纯看着他,良久才笑了笑,道:随你。

苏岑抬手借着烛台把书点了,升腾而起的火光在漆黑的眼眸里蹭蹭跳动,映亮了那张略带苍白的脸。他莫名觉得痛快又解恨。商鞅没有了,革法明教没有了,车裂极刑也没有了。

火焰的温度直逼指尖,眼看着就要烧到手指了,苏岑还没有松手的意思,李释劈手夺过,扔了出去。

“胡闹!”李释蹙眉。

苏岑自觉理亏,他方才走神了,这会儿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小声辩解:“我刚想扔的。”

李释捏着他的脖颈顺下去,本意是顺顺毛,结果一手下去,突然就愣了。

李释愣了,他也愣了。起床时在气头上,衣裳也没好好穿,全身上下就裹了一件外袍,中衣都没穿。

这只手什么阻碍都没遇到,直接就贴到了肉上。背脊微烫,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蓬勃之气,随着他一只带着薄茧的手附上来,微微颤抖着,热情又敏感。

李释心里感叹一句“年轻是好”,一边片刻不待地将人一把捞起,几乎是单臂把人送到了桌上,正对着他。衣带一开,风光无限。

而勃|发之处正欲缓缓抬头。

宁亲王眯着眼睛,只看不动,灼灼的目光却似有实质,斧劈刀刻一般,直把人看的嗓子发紧,面色绯红。

苏岑恼羞成怒,骂了一句“老狐狸”,刚欲合拢衣裳跳下桌来,却被出声警告:“别动。”

他当即就不敢动了。

李释抬手取笔,借势画下一支腊梅,只取黑墨,花开之处正是点点殷红。

柔软的笔毛带着微凉的浓墨在身前游走,常年不见日光的肤色偏白,衬着黑墨惊艳程度比白宣有过之无不及。苏岑不敢低头,他知道自己的反应,也正如那两朵腊梅一般,芬芳吐蕊,颓靡地不敢直视。

笔锋一转,逆锋起笔,欲下先上,欲左先右,坚硬狼毫的锋势皆被展露,擦过细微处,有如针砭。

苏岑肩头微缩,微一张口,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这语气不像婉拒,倒像求欢。

“不画了行不行?”衣襟大敞任人采撷的样子苏岑觉得难堪,却又不好真跟李释对着干,谨小又慎微,可怜兮兮地像只求饶的小狐狸。

“就好,”宁亲王不为所动,抬手蘸墨,运势洒下最后凌厉的一笔,从锁骨到胸前再到小腹,一根老枝将之前的一切贯通起来,老气横秋,一气呵成。

本以为是情|趣之作,却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

苏岑甚至忘了呼吸。

直到李释身上那股檀香味慢慢凑上来,将他吻醒,苏岑凝眉,不难看出心焦之态,“为什么画在身上?万一洗了怎么办?”

李释声音低沉,带着蛊惑意味:“你比画好看。”

苏大人兵败如山倒,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蜻蜓点水似的吻过去,燃尽了两人最后一点理智。

宁亲王目光陡然凶狠,一撩袍泽,片刻不待。

房外山风呼啸,房内热汗淋漓,晕染了颓艳的腊梅,化作山形,化作雨势,最后皆随着凶悍的震颤淋漓而下。

“不用怕,也不必怕,”苏岑只记得李释在他耳边轻声道,他抽搐着,颤抖着,粗重的呼吸险些盖过那么轻的声音。李释在他耳垂上亲了亲,不遗余力地给他最后一击,几乎是伴着他变了形的叫喊一起出声:“我在,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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