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瘟疫(1 / 1)

宁亲王昏倒了,当即在行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上至刺史梁方,下至乡绅代表全都挤在李释寝宫里,伸长了脖子等着,大气都不敢出。

结果等李释醒过来扫了一眼众人,冷冷道:“出去。”

梁方小心翼翼地上前:“王爷,您感觉……”

李释眉头一皱:“滚!”

所有人屁滚尿流地滚了。

李释吩咐祁林:“去把曲伶儿叫过来。”

祁林犹豫了一下:“爷,明日吧。”

李释阖上眼,一脸倦态,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去。”

祁林只能把曲伶儿带过来。

曲伶儿已经得知了宁亲王为了他苏哥哥吐血的事,这才知道,不是不在乎,而是假装他一切如常,那人就还会再回来,言笑晏晏冲他抱怨一句“这一路累死了”。

自欺欺人的,都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原来无坚不摧的宁亲王也有这么块软肋,一朝断裂,扎的内里血肉模糊。

曲伶儿把那天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他眼睁睁看着他苏哥哥跌下了万丈深渊,深知活下来的希望有多渺茫,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相信这就是事实。

李释靠床坐着静静听完,最后一言不发地挥了挥手,打发曲伶儿走了。

“带人,去崖底,把人给我带回来。”李释阖上眼眸道,“我的人,就是死了,也要死在我身边。”

苏岑躺了两天才将将能爬起来,扶着石壁在山洞里走一圈就气喘如牛,豆大的汗滴从额头上滴落下来,唇色苍白,热汗混杂着冷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这副身子太虚弱了,这才走了几步双腿就抖得几乎站不稳,靠着这双腿他怎么走到徐州城去?

苏岑咬咬牙负气地松开石壁,刚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一只手焦急中撑到了凹凸不平的石块上,当即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苏岑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眼角都沁出了眼泪来,懊恼地看着这副残败身子,指着它走两步路走不了,疼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歇够了又费了半天劲儿才爬起来,苏岑不作贱自己了,坐下来看着手上的血口子发呆。

他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了,徐州城不知道什么情况,李释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背负圣命而来,却被困在这么个山洞里动弹不得。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六十里的山路,他总不能爬着过去?

虎子进来时先是被满地的鲜血吓了一跳,又被鲜血流了一手却无动于衷的苏岑吓了一跳,急忙放下手里的碗,去查看苏岑的伤势。

好在口子并不大,只是满手的血看着吓人,取水来清洗干净了又按了点草药上去,虎子才把碗递到苏岑手上,“大哥哥,吃饭了。”

说是碗,其实不过是半个葫芦头,里面盛着略带土色的混浊的汤,汤面上还浮着几条黑黢黢的条状物。

苏岑接过葫芦头对着土黄的颜色皱了皱眉,闭上眼在什么都没回味过来之前仰头一饮而尽。

喉头动了几动,又有要作呕的趋势,苏岑仰起头来咬牙忍了片刻,等把那股趋势压下去才又低下头来,把葫芦头还到虎子手里,笑着在人头上摸了摸,“多谢了。”

虎子看着葫芦头上被掐出来的几个指印,冲人做了个鬼脸出去了。

曹二叔说这个人从前是个大少爷,不好养活,但他们既然把他捡回来了,就该好好养着,最好能吃点活物,对他身上的伤有帮助。于是这几天他领着二丫上天入地,四处给这位大少爷搜罗吃的。刨的蚯蚓,曹二叔说这叫地龙,能清热镇痛,捉的知了也能熄风镇惊,连捡的蝉蜕都是药材。到最后他也不问了,反正能找到了都给塞进锅里。

一开始苏岑还问一问这汤里都有什么,被他说吐了几次索性也不问了,只求他煮的时候能给他捣碎了,别让他看清原貌就好。

这不,才喝了几天这人面色就好多了,虎子由衷觉得这大少爷还挺好养活的。

又过了两日苏岑总算能出洞了,拄着根树杈跟在虎子后头,看虎子给他四处刨蚯蚓捉知了。

最后竟然还偷偷捡了个推粪球的屎壳郎一并扔进了布袋里。

苏岑一头黑线:“……那个不能吃。”

“不能吗?”虎子有点遗憾地把屎壳郎捡出来,“看着还挺好吃的。”

苏岑喉头翻涌:“真的不能吃。”

“哦。”虎子一脸无奈地把屎壳郎放回了它的粪球旁边。

回到山洞虎子一脸兴奋地拿着一布袋活物去给苏岑煲汤,苏岑眼不见为净,躲得远远的以防一会儿喝不下去。

进了洞里才发现村民们都围在里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苏岑随手拉了个外围的人问了一句,才知道是二丫发热了,全身滚烫,这会儿已经没有意识了。

苏岑心里猛地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道:“大家先出去!”

众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纷纷去看二丫的病情。

“出去!”苏岑眉头紧皱,“可能是瘟疫。”

众人脸色一白,立时退出去一丈远。

苏岑拄着拐上前,在二丫头上试了试,确实烧的厉害。水灾过后容易闹瘟疫,就是从发热开始,之后还可能有关节酸痛、呕血等症状,扩散极强,这样的案例不少,处理不善屠村屠城的都有。

苏岑道:“大家先出去,山洞里这两天都不要再让人进来,让虎子把药汤熬好了放在洞口就行了。这两天我来照顾她,是不是瘟疫等过一夜看看烧能不能退下去就知道了。”

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村民们点点头,惶惶地退了出去。

虎子熬好了汤送到洞口,站在洞外不住往里探头,被苏岑喝止了几次才作罢。他跟二丫都是孤儿,一起吃百家饭长大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转而在洞口来回徘徊,不时问一句:“二丫她好了吗?”

苏岑只能一次次嘱咐――还没好,离远点,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又看见了洞口徘徊的小脑袋。

苏岑把自己的百虫汤给二丫喂下去,这里头有好几味清热的药材,如今在这破山洞里药材匮乏,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结果这小丫头都烧的神志不清了,尚还知道这汤不好喝,苏岑好不容易喂下去一口,刚一扭头这小丫头就给吐了。

苏岑:“……”当初给他挖的时候不是还挺兴高采烈的吗?

喂完一碗汤苏岑累出一身汗来,小丫头喊冷,苏岑又把人抱在怀里。

后半夜,小丫头烧退了,有了转醒的迹象。

苏岑总算松了口气,他虽然运气不佳,但好在命硬。

刚把人放开二丫就睁开了眼,滴溜溜看着苏岑:“大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苏岑:“……为什么这么问?”

二丫撇撇嘴:“我都听见了,你说我可能是瘟疫,把人都赶跑了,自己却留下来照顾我,你为了我命都不要了,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苏岑嘴角抽了抽,想来这么小的孩子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敷衍道:“你救了我,又这么听话,我自然喜欢你。”

二丫虚弱一笑:“那我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苏岑:“……”

二丫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苏岑,“虽然我也答应了虎子哥给他做媳妇儿,但是最近我又不喜欢他了。”

苏岑觉着好笑,“为什么?”

“因为虎子哥长的不如大哥哥好看,”二丫一本正经道,“以前虎子哥是曹村最好看的人,大哥哥来了以后他就不是了,我就不喜欢他了。”

苏岑哭笑不得,要让虎子知道自己对他横刀夺爱了,不知道那小人儿还会不会给他挖虫子吃。

苏岑清了清嗓子,强忍着笑回道:“可是大哥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要娶他做媳妇儿,不能娶你了。”

二丫小嘴一撅,“她有我好看吗?”

苏岑笑笑:“他很好看。”

小丫头委屈了,嘟着嘴道:“那她有我年轻吗?”

苏岑苦笑,没好意思说他那年纪给你做爹爹都绰绰有余了,捋着二丫的小辫子边笑边道:“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会打仗,也会权谋,能救很多很多人,对外人很凶,待我却很好。他如今在徐州城,我这次过来就是要寻他的,只可惜半路受了伤,他现在没有我的消息,一定很着急。”

二丫皱着眉想了片刻,认输了,她不厉害,不会打仗,更不知道什么是权谋,最后一撇嘴:“那我还是给虎子哥做媳妇儿吧。”

苏岑笑笑,给人把鬓发别到耳后,“等你明天好了亲自告诉他吧。”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也算给这帮人提了个醒,苏岑第二日便把村民都召集过来,教他们制水,以后打来的水都要先沉降半天,又把自己一件广绫薄衫裁了,让他们把水滤一遍之后再烧开,以后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煮熟了才能吃,野果子也都要洗干净沥干净了才能吃。

安顿好这些人苏岑又去找曹二叔,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他想带着这些人去徐州城。

曹二叔咂了一口烟,“徐州城不是淹了吗?”

可是徐州城有那个人,苏岑相信即便徐州城真的淹了,有那个人在也能善后好了,能把受灾百姓们安排地井井有条。这些话没法对外人道,苏岑只道:“那也不能就带着他们一直生活在山洞里吧?现在是夏天,还有野果子野菜吃,到了冬天你们怎么办?这次二丫好在只是伤风,万一真的染上瘟疫,这里连点药材都没有,你们怎么医治?这么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徐州城有上万人,再怎么说物资也要比这里丰沛,再一步说,万一朝廷的赈灾款下来了,你们也能早日拿到不是?”

曹二叔咬着烟杆眯了会儿眼,道:“让我们去求那个狗官来接济我们?”

“他是朝廷派下来的父母官,若真的有罪朝廷自然会让他负责。你们难道没听说,朝廷已经派下了钦差彻查这次堤坝决口的事,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曹二叔隔着浓浓的烟障打量苏岑,“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商人怎么会对朝廷形式这么了解?”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苏岑垂下眼眸,真诚道:“你们救过我,我总不会反过来咬你们一口的。”

曹二叔又咂了口烟,慢慢吐出来连带着叹了口气,“可即便我们去了,人家也不见得乐意收留我们,这么些人,这么多张嘴,人家凭什么把粮食分给我们。”

看人总算松了口,苏岑莞尔一笑:“这个你放心,我来解决。”

只要李释还在徐州城,他不怕进不了徐州的城门。

曹二叔又吞云吐雾了好半晌,末了才点点头:“好,就听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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