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朝夕微微闭着眼,魇儿为她拆着身后的发辫。
她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脸的欲言又止。
再抬头时,就见自家姑娘已经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说:“有话就说。”
于是魇儿大着胆子问:“姑娘,您这一趟……又和几位大人吵架了吗?”
年朝夕纠正她:“不是去吵架了,而是去退婚了。”
魇儿惊吓的差点儿扯掉她一缕头发:“退、退婚?您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
年朝夕又纠正她:“你不应该问我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你应该问我为什么突然想开了。”
魇儿:“……”她快被怼哭了。
年朝夕只能安慰她:“你不要害怕,没了这个姑爷,以后你家姑娘肯定会找一个比牧允之更漂亮体贴的来当你家姑爷。”
魇儿更想哭了:“为、为什么啊?”
年朝夕很认真的想该怎么回答魇儿这句“为什么”。
沉吟片刻,她说:“大概是性格不合吧。”
她和牧允之,可以共苦,不能同甘。
从父亲刚战死到牧允之坐稳城主之位的这段时间,外忧内患,是他们两个离得最近的时候。
而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不一样了。
牧允之是掌控欲极强的性格,但年朝夕天性霸道张扬,恰恰是最大的变数。
不能被他掌控的,只会被他警惕。
若是两个人之间有爱,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克服的障碍,可他们之间真的有爱情这么个东西吗?
显然是没有的。
于是,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形同陌路。
他所有的爱恨,没在她面前显露过,却全都给了邬妍。
她没见过,便以为他天生就是这样的,其实只是在她面前。
其实不止牧允之,宗恕也这样。
她是把宗恕救出来的人,若是按照一般的小说套路,她是救命恩人,再衣不解带的照顾他痊愈、宽慰他的心结,那妥妥就是救赎小说的开端。
可年朝夕就不,她没那个耐心,也不会照顾人,把人带回月见城之后中间总共就见了他两次,还因为看不得他那精神气全无的模样次次都冷嘲热讽一番。
衣不解带照顾人的是邬妍。
于是,两个月过去,宗恕伤愈,邬妍就成了他最重要的人,哪怕后来她和宗恕几经生死,互称生死之交,她在他心里也比不上邬妍。
所以她想通了。
但既然如此的话,有一件事就不得不考虑了。
——她的死……会不会和牧允之他们有关?
年朝夕招手让给她拆完头发的魇儿过来。
魇儿乖乖过来:“姑娘,怎么了?”
年朝夕:“给我一个梦。”
魇儿习以为常:“姑娘是又睡不着了吗?这次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美梦?”
年朝夕语出惊人:“给我一个噩梦1
魇儿惊的手一抖,手里的暖炉差点儿掉了。
她结结巴巴:“姑、姑娘1
她虽然本体是个魇兽,但怎么敢把噩梦给姑娘!
她欲哭无泪。
年朝夕一会儿没得到回答就不耐烦了:“让你给你就给!我的话你都不听?”
魇儿快哭了:“是……是1
她满脸的纠结,指尖冒出一团黑色的雾气笼罩住了年朝夕,随即消失不见。
年朝夕狐疑:“这样就能做噩梦了?”
魇儿快哭了:“对,没错。”
年朝夕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要睡觉了。”
魇儿满脸担忧,一步三回头。
年朝夕躺下就准备睡。
魇兽可以给人的美梦千千万,但制造出的噩梦,却只会让人想起心中最恐惧的东西。
年朝夕觉得,既然知道自己是会死的,那么她心中最恐惧的东西只会是她的死亡。
那本小说到底是她看过的,只不过是遗忘了而已,在魇兽噩梦的作用下,说不定会想起来。
其实倒不是没有更省事的解决办法,既然知道了在那本小说里自己是会死的,那她大可以一走了之,找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闭关个几十年。
但到时候,先死的估计就要变成月见城百姓。
因为她掌管着困龙渊的血脉封樱
没有她加固封印,只要等到第十年,恶蛟从困龙渊出来,整个月见城荡然无存。
所以,她不可能直接一走了之。
必须要想办法先搞清楚她在小说里是怎么死的。
于是她便带着期希,进入了梦乡。
当天晚上,年朝夕却并没有梦到任何和小说有关的东西。
她梦见了父亲战死的前一夜。
……
年朝夕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天光大亮。
她被日光刺的眼睛生疼,微微眯起了眼睛。
外面传来魇儿的敲门声:“姑娘,醒了吗?”
年朝夕:“进来。”
魇儿端着水盆推门走了进来。
刚走了两步,她突然张大了嘴巴,连忙放下水盆跑到了她床边,忧虑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年朝夕莫名其妙:“我能怎么了?”
魇儿就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眼睑。
她疼得“嘶”了一声,打掉了她的手:“毛手毛脚1
魇儿仍旧一脸担忧道:“姑娘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年朝夕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有些疼。
她淡淡地说:“大概是熬夜了吧,你去帮我拿些消肿的药膏来。”
魇儿一脸的欲言又止。
这一点儿都不像是熬夜了。
这更像是哭了一整夜才哭成这样的。
但她不敢反驳年朝夕,只能心事重重地出门拿药膏。
魇儿刚走,年朝夕脸上的神情就淡了下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领口拉出一条金线,金线的下面,坠着一块通体碧蓝色的玉珏。
她伸手碰了碰那玉珏,些微的灵力输入进去,立刻被弹开。
和往常一样。
这是父亲在战死前一晚留给她的东西,一个十分坚固的容器。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打开这个容器的法诀,就猝不及防地死在了战常
而这玉珏里面装的,正是小说中搅动天下风云的战神图谱。
自父亲战死后,修真界无数人猜测那本记录了他全部所学的《战神图谱》落在了哪里,无数人紧紧盯着她这个战神独女。
一年又一年,年朝夕所学所用没有丝毫当年战神的影子,渐渐便有人觉得,也许《战神图谱》根本就不在她这里。
没有人知道,他们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战神图谱,就被她日日夜夜挂在脖颈之上。
而她年复一年,至今没打开那块玉珏。
年朝夕握住玉珏,突然提声道:“魇儿,出门。”
魇儿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姑娘,去哪儿?”
年朝夕:“杜衡书院。”
……
年朝夕做事向来果决,说出门便一刻也不耽搁。
走出院子没多远,路过一个假山,假山之后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谁藏在里面说话。
往常的话年朝夕是不会理会的,但想起昨天沈退说的内奸一事,她便停了下来。
然后便听见一道充满了不甘的声音传来。
“小城主她凭什么1
嗯?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下一刻,一个低低的声音轻柔地说:“你小点儿声,被人听到了怎么办?小城主可不是好相与的。”
然后声音便低了下来。
年朝夕还没什么反应,魇儿意识到这是两个侍女在背后编排自家姑娘,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想绕到假山后把那两个人给揪出来。
年朝夕拉住了她,示意她继续听。
两个侍女的声音断断续续。
“小城主也太过分了,昨天怒气冲冲跑到城主主院,走后阿妍姑娘就跪了一夜,指不定在咱们城主面前嚼了什么舌根,凭什么要阿妍姑娘跪啊1
那轻柔的声音忧愁道:“也是没办法,咱们阿妍姑娘自幼寄人篱下,她养姐又是那样……小城主我行我素惯了,城主也没办法。”
“什么我行我素,那分明是嚣张跋扈1
然后,两个侍女将她嚣张跋扈的种种事迹如数家珍。
魇儿在一旁听的几乎要气炸,魇兽白生生的尖耳朵都控制不住的冒了出来。
她恨不得直接冲过去一人给她们两巴掌,又不明白姑娘为什么不让她过去。
下一刻,她就接到了姑娘的传音。
年朝夕问她:“能听出来她们两个是谁院子里的人吗?”
魇儿愣了愣,白生生的兽耳立刻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她笃定道:“都是邬妍院子里的侍女,声音柔的在邬妍身边二十多年了,声音尖的是新来的。”
年朝夕点了点头。
魇儿兴奋传音:“姑娘,要做什么吗?”
年朝夕:“不做什么,让她们回去。”
魇儿一愣。
年朝夕却微微勾唇道:“然后你让人去邬妍院子里再把人逮出来,直接丢出府去,罪名就是以下犯上。”
打两巴掌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让别人知道一下有些人御下有多不严,嚼舌根嚼到正主面前了。
魇儿兴奋道:“好嘞1
怎么看都透着股子兴奋。
年朝夕越看越觉得她们就像是什么小说里的反派角色,她是大反派,魇儿就是她的小狗腿子。
……
她们走了没多久,牧允之带着邬妍来到了年朝夕的院子。
他安抚般的对她说:“只是道个歉而已,其他的你不用管。”
邬妍乖乖地应了一声。
可两个人根本连院子都没进去。
护卫守着院子,一脸为难道:“城主大人,小城主她不在院子里,吩咐我们不许任何人进去的。”
牧允之皱眉:“她去哪儿了。”
守卫实话实说:“和魇儿姑娘逛街。”
牧允之抿了抿唇。
昨天口口声声退婚,今天还有心思玩耍,是退婚之事只是她随口一说,还是……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婚约?
邬妍拉了拉他的衣袖:“允之哥,那我还要不要道歉?”
牧允之正想说什么,邬妍院子里一个侍女突然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姑娘不好了!月儿和小锦被小城主的人丢出城主府了1
她到近前才看到牧允之,脸色一白。
但邬妍根本没意识到这些,闻言急道:“怎么回事!她们怎么得罪长姐了?”
侍女不敢说话。
一旁的牧允之神色冷凝:“说话。”
侍女立刻跪下:“是……月儿姐姐在背后和人说起小城主,正好被小城主听到了。”
邬妍浑身一僵。
牧允之闻言冷哼道:“她说了什么?”
侍女不敢说话。
牧允之又问:“那小城主在哪儿?”
侍女:“小城主没有来,是她的侍卫。”
邬妍闻言狠狠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难堪。
年朝夕人都没有到,就能直接让人闯进她的院子带走她的人。
牧允之还想问什么,邬妍突然拉住他的袖子,难堪地说:“允之哥……别问了,是我御下不严,我和长姐道歉。”
牧允之沉默片刻,说:“这种侍女,赶出去就赶出去吧,我为你寻一个新的。”
邬妍强颜欢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