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根就放在旁边,一个个其貌不扬,还带着泥土。
白芜晚餐后,将青根拿去河边用草茎搓洗。
洗干净后,他们再用石刀削去青根坏掉的部位,拔掉多余的根须,然后整个放到石臼里舂碎。
夜色浓重。
从半山腰到山脚,数百个大鸟窝前的火塘燃起了篝火。
从山上望去,篝火犹如抖动的红绸。
劳累了一日的兽人亚兽人们坐在篝火前,或聊天或游戏,偶尔还能听到小孩们的笑闹声,伴随着白芜家一下一下舂青根的声音,整个部落显得格外宁静。
渐渐地,白芜家火塘边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兽人和亚兽人们伸长了脖子,围在石舂前,看白芜一家究竟能弄出什么食物。
没想到他们又洗又舂,最后弄出来一大盆青灰色的水,看着像泥汤。
泥汤还散发着青根那股独特的辛涩气味。
闻着颇为不妙。
人群中安静了一会。
有迟疑的声音响起,“岸——你们弄的这东西能吃吗?”
“对埃这东西能吃吗?还是别乱来吧?”
“大春天怎么吃青根?我家今天摘到了红溜果,我去给你们拿一些1
“芜梦中的事情怎么能信?这个看起来就不太好吃,还是算了吧?”
白芜费力地将青根水挪到一边,“青根粉洗出来还挺好吃的,煮出来大家就知道了。”
众人明显不信。
岸插话,“刚刚特别好闻的肉香味,大家都闻到了吧?”
“闻到了,祭司给的花兽肉吧?闻着真香。”
岸下巴微抬,“芜做的。”
“他会做花兽肉也不一定就会做青根埃川,墨,你们可不能太宠孩子。”
川笑,“他会的。再说,再怎么也是青根,吃不坏人,芜是心里有数的孩子,大家别担心。”
白芜根本没把族人的话放在心上,对家人说道:“我先将这些青根渣端上去晒了。”
这些青根渣晾好了就是上好的鱼饵料,钓鱼的时候用来打窝肯定不错。
岸正不耐烦,站起来追着他道:“我也去。”
族人们摇头,看他们弄好了要休息,也慢慢散去。
川和墨简单收拾好东西,跟着两个儿子回到半山腰的窝边,催两个儿子去休息。
岸嘴上应了一声,走过来蹲在白芜旁边,小声问:“你这青根什么时候做好,到时也能像肉一样香吗?”
白芜盯着那盆青灰色的青根水,脑海里却想起砂锅粉、肠旺粉等各种粉的味道,肯定地点头,“和肉一样好吃1
岸一拍膝盖,“那我们那天多煮点,煮久一点1
馋死别人!
岸带着一腔美梦入睡。
他们第二天早上起来,木盆里的水已经澄清了。
白芜找岸和他一起,轻轻将木盆里的水倒掉,底下是一层青灰色的青根淀粉,用勺子舀起来,轻轻一捏,又细又润。
岸仔细感受了一下,眼睛大睁,一脸不可思议,“这是青根里面的东西?”
“你昨天不看着我洗嘛。”白芜将木盆放平,站起来去火堆旁拿木勺,“帮我拿两个簸箕过来。”
“用簸箕盛出来就可以吃了?”
“要先晒干?”
“为什么?”
兄弟俩的目光在半空对撞。
白芜哑然,憋了片刻,“哪有为什么,我梦中就那样。”
他前世看别人洗了粉出来就是会晒啊,他哪知道为什么?
岸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倒没究根结底。
兄弟俩将青根粉舀到簸箕里,抬到边上一点去晒。
白芜特地跑去下面邻居窝边上,请邻居老人看着,要是下雨,帮他们收一下青根粉。
今天也去采集。
白芜他们忙了大半天,筐里采到不少蘑菇和野菜。
岸说里面有种蘑菇特别好吃,又鲜又香又滑又嫩,被白芜果断截留下来放去簸箕里晒,过两天用来煮青根粉。
一晃五天过去。
青根粉彻底晒干,凝固成干硬的小颗粒,像一粒粒小石子。
岸观察着这些青根粉,看粉晒干后干硬得能打人,捏一点舔一下,连青根味都没了,心里有些失望。
他左看右看,“这个真的能吃吗?”
白芜看他一眼,肯定地答道:“好吃1
白芜答完,抬脚去找他父亲,请他阿父明天给他打一只鸟回来。
他要用蘑菇鸟汤来煮青根粉。
他们兽人能化做的兽形也就那么几种,绝大多数野兽野鸟都只是单纯的动物,和兽人不一样。
他们鸟兽人在空中有天然优势,鸟类是他们食谱中重要的一部分。
要不是白芜身为亚兽人,翅膀不够有力,爪子不够尖,飞得不快,体力不行……他也想每天出去打猎而不是采集。
他们早上出去采集,去时艳阳高照,归来时已晚霞漫天。
他们亚父川就坐在火塘旁边,霞光给他的身影镶上一层金边。
白芜擦擦脸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在火塘旁,喊了一声,问:“阿父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又去帮沓背木头去了。”
岸插话,“沓是不是要筑窝了?”
部落里的兽人们每到成年,就要去收集石头木柴和胶油,建造自己的窝。
一般亚兽人则不用。
亚兽人单身时住在父亲们建造的窝里,有伴侣,则和伴侣一起修饰伴侣建造的窝。
川道:“他早就想建窝了,都快和伴侣成家了。”
“是不是今年百鸟节认识的那个鹰族伴侣?”
“就是那个小亚兽。”川笑笑,“还说别人,岸你认识的那个鹰族兽人呢?怎么不来往了。”
岸哼哼两声,不回答,撑着脑袋坐在火塘旁,在霞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白芜好奇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川不追问,转而对白芜道:“芜你要的鸟你阿父给你打回来了,要不要帮你拔毛?”
“我自己去。”白芜站起来,“放在哪?”
“就在箩筐里,还剩一口气。”
白芜走近箩筐,果然看见箩筐下面关着一只灰鸟。
这鸟比他上辈子看到的鸭还大,鸟喙和爪子寒光闪闪,看起来凶得很。
白芜一靠近,鸟扑棱扑棱开始挣扎。
白芜盯着它,手放在箩筐外面半天,也没能下手将鸟捉出来。
川从他后面走过来,“你去坐着,我来。”
“不用。”白芜一下掀开箩筐的盖子,伸手进去抓鸟。
“桀——”
鸟疯狂地挣扎起来,有力的翅膀飞快扇着,两只爪子胡乱挥舞。
白芜下巴拼命往后缩,头发披散,羽毛裙也掉了好几根羽毛。
“卧槽。”白芜半眯着眼睛,要去捉鸟的两只脚。
岸从旁边伸手,一下将鸟按住了,捏着它的翅膀提起来,“没用1
白芜:“……”
岸单手将鸟提出来,左右看了下,一把拎起石刀,就要结果这只鸟。
白芜忙道:“等等,我去弄点盐水装血1
“要盐水做什么?”
白芜没法解释,只能用个碗装一点盐,放上小半碗水调和了,“你杀鸟的时候将鸟血滴在里面吧。”
“麻烦。”岸嘟囔一句,道,“你过来帮忙抓鸟脚。”
川站起来帮忙,“芜你去旁边休息,我和岸来。”
“不用,我来就行。”白芜两只手抓住鸟脚,提起来,抬胳膊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先割喉放血。”
岸动作十分麻利,一手捏着灰鸟的翅根,一手放血。
白芜死死抓住鸟脚,没想到灰鸟的力气比他想象中的还大,险些将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才没叫这只灰鸟脱手。
放完鸟血后,灰鸟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
兄弟两将灰鸟扔一边。
灰鸟没一会就断了气。
川将大陶锅里烧着的热水提过来,“你们歇歇,我来拔毛。”
白芜实在不喜欢干这些事,朝他亚父不好意思地笑笑,到旁边歇着去了。
灰鸟的毛茬不多,他亚父动作又十分麻利,三两下便将灰鸟拔好了毛,又取出内脏清洗干净。
白芜接过干干净净的灰鸟,放到大陶锅里,冷水下锅,生火开始煮。
煮鸟汤十分简单,水烧开撇去浮沫,再小火慢炖。
白芜干这种事特别有耐心。
鸟汤炖出香味后,再将清洗好的蘑菇干放下去,最后放鸟血。
干蘑菇比鲜蘑菇的滋味要足,蘑菇放下去后,香味越发浓郁。
岸吸吸鼻子,“芜你干这些事真有天分,我看部落里就你炖得汤最香。”
白芜得意一笑,“是吧,在吃这方面,不是我吹,我肯定高所有人一大截。”
“你的要求也高别人一大截,以后你的兽人还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你的要求。”
白芜一愣,“怎么又说到兽人了,我不要兽人不行吗?”
川拍拍他的背,笑道:“亚兽人迟早要找兽人,以后你就明白了。”
岸道:“他还是小孩,找什么兽人,以后再说吧。”
两人三言两语岔开话题,白芜自己也不会扯回去。
他站起来,“我去拿粉筛过来。”
粉筛是白芜这两天新做的一个小玩意,圆木掏空,下面钻几个圆圆的孔,要用的时候,把用水调好的青根粉放里面,再用木杵一压,青根粉就会从孔里漏下去,掉到开水里成一根根粉。
岸和川在旁边看白芜以近乎神圣的态度调好一碗不干不稀的青根粉,再倒入粉筛中。
青根粉从孔里漏下去,掉到鸟汤里,呈半透明状。
两人满脸都是好奇。
岸问:“这样就能吃了?”
“差不多,煮熟就能吃了。”
白芜看底下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粉,又看看粉筛里残余的青根粉,心里叹口气,好像做得不怎么成功埃
还得多做两次,煮熟才行。
白芜抬头看暗蓝色的天空,“天都黑了,阿父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快了。”川道,“背着木头没法飞,估计是走回来的。”
白芜道:“那我再起锅煮几个鸟蛋。”
白芜不仅起锅煮了鸟蛋,还烫了野菜。
鸟蛋煮出来,放到冷水里剥壳,再切成两瓣。
此时蛋黄才刚凝固,橘红色的蛋黄和白色的蛋白形成明显的对比,看起来极为漂亮。
野菜焯水,白芜特地在开水里放了一点油,焯完水后野菜还翠绿硬挺。
白芜捞粉起锅。
鸟汤金黄,蛋黄橘黄,蛋白透白,野菜翠绿,鸟血褐色,粉条则是半透明的青灰色,晃晃荡荡装进黑色的大陶碗里,色彩缤纷。
岸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食物,端着一时竟不忍心吃。
就在这当头,他们父亲墨回来了。
跟着回来的还有后面的堂兄沓。
沓还没靠近,先抽着鼻子,高声问:“你们做什么吃的?这么香?”
白芜答:“那天你看见的青根粉。”
沓凑过来看岸的碗,“不能吧,里面哪有青根?”
川笑了笑,夹起透明的粉条,“没骗你,这就是青根粉,尝尝?”
沓吸吸鼻子,“那我尝尝这个青根粉是什么味道。”
白芜轻哼一声,“你前几天不是说打死都不吃吗?”
“这不是没打死嘛,尝尝也行。”沓揉了白芜脑袋一下,“我年年给你摘了那么多野果,还记仇啊?”
白芜以前灵魂没归位的时候,智商只有四五岁,很喜欢野果,沓等几个大一点的小孩每年都给他喂不少。
白芜朝沓一龇牙,到底还是拿了个新碗,匀了一碗粉出来,将自己碗里两瓣蛋分了他一瓣。
沓顿时拍拍他的肩膀,满脸感动,“好兄弟1
白芜松动着肩膀一顶他,“起开,我拌点鸟肉。”
汤里的鸟肉快炖烂了,白芜将鸟肉捞出来,撕成一条条,加上酸果酱和盐,用筷子拌匀。
沓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这样处理鸟肉,看见碗里那酱色的鸟肉,满眼怀疑,“这东西能好吃吗?”
“那你别吃。”白芜手脚麻利地给两位父亲各夹一大团拌好的肉丝,让岸自己动手,接着催促,“阿父亚父,你们尝尝这个粉。”
白芜脸上满是期待,两位父亲闻言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一尝之下,两人脸上都带着惊艳。
墨忽然伸手拿过沓手上还没来得及吃的粉,“你先别吃。”
沓一脸懵,“啊?”
墨道:“这碗送给祭司尝尝,我跟你分一半。”
白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岸在旁边嘲笑得更大声。
沓哼哼唧唧收回手,“祭司大人说不定早就吃完晚饭了,根本吃不下。”
“一碗粉又不多。”墨说道,“就算吃不下,尝尝也好。”
白芜想起前几天祭司送给他的那块肉,没有反对,只是道:“阿父,你吃完再给祭司送过去吧,反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墨点头。
白芜给祭司那碗粉夹了一筷子拌好的鸟丝,在上面盖上一个盘子,放到旁边,然后又拿了个碗出来,一人夹了一筷子粉,匀给沓吃。
这是白芜来这个世界后吃的第一碗粉。
这碗粉也没辜负他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和等待。
陶罐煮出来的汤又香又浓,鸟肉的鲜味全在里面了。
筛出来的粉饱吸鸟汤的味道,香浓细滑,在口腔里弹动,富有嚼劲。
吸溜一口,他感觉口腔和鼻腔里全都是这粉的香味。
真是太香了。
他又想起上辈子,上午下班后,他顶着大太阳,去附近的老字号面馆里吃粉。
头顶是空调在呼呼吹着,身后老板在后厨叮叮当当煮粉,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
他将滚烫的粉吹凉,吃一口粉,嚼一口小菜,喝一口汽水,悠长的夏日就在这一日复一日中慢慢度过。
白芜眼眶有些红。
他低着头,吹着粉的热气,掩饰脸上的不自然。
这粉的味道和他们吃的任何一种食物的味道都不相同,除白芜外,所有人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这也太神奇了,干硬的青根居然能弄出这样的食物来1沓呼噜吃了一大口粉,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丝,“明天打完猎后我也要去挖青根。”
岸道:“我们要去西林挖青根,你别跟我们抢。”
“岸。”墨警告地看儿子一眼,部落里可没有吃独食的习惯。
沓没在意,“西林才多少青根?其他部落的人早去过了。我要去你们陌生的林子,那里不仅有青根,还有许多可以吃的蘑菇。”
“你就吹吧,部落附近哪还有陌生的林子?”
“我又没说在附近,我们鸟兽人的翅膀那么强大,能飞到的地方远了去了。鹿山知道吧?那里有一片林子,特别多青根和蘑菇,还没有亚兽人过去,我要去那里挖。”
亚兽人体格要比兽人差许多,飞行能力也差,兽人能去的很多地方,亚兽人都去不了。
沓说的那个地方白芜只听过,还没去过。
太远了,亚兽人本没法一口气飞到那里,要去的话,恐怕得飞大半天,运气差点的话,说不定还要第二天才能回来。
白芜对那个地方充满了好奇,“那里真有那么多青根和蘑菇?”
“当然,基本没人去过的地方,蘑菇多得要用箩筐装。我上次打猎闯过去的时候,还发现地上有许多烂掉了的蘑菇,可惜了。”
白芜怀疑他吹牛,“那你怎么不捡一点回来?”
沓嘿嘿笑了两声,“我原本想打算带雨去那边玩来着。”
雨是鹰族的亚兽人,是他正在交往的伴侣。
白芜一听就明白了,敢情这家伙发现了这么个风水宝地,打算带自家伴侣过去约会。
白芜一笑,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明天带雨去吗?我们也去行吗?”
沓不乐意,“你们不是要去西林吗?”
“你说西林没什么好东西。”白芜的目光落到他手上捧着的碗上,下巴微抬,“再说有好东西又怎么样,你们又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