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戟等人端入一个个暖炉,又将汤婆子放进被子里盖好,整个寝宫的温度很快升高。
秦溯常年习武,就算脱了外袍,也还是有些热,本想出去透透风,但是看见拘谨地坐在方凳上一动不动的沈奕,又有些于心不忍。
“被子暖好了,你去躺一会,等会我送你回去。”
看着沈奕这小心拘束的模样,秦溯总感觉自己好像山上那土匪,抢了个压寨夫人似的。
沈奕本来冰冷的手脚也已经逐渐回暖,本想说不必如此,但见秦溯也不是和她商量,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站起身来,沈奕解开外衫,搭在一旁,又褪去鞋袜,拉开被子,慢慢躺了进去。
秦溯看了一眼床上的沈奕,自己强抢民女的罪恶感更重了。
不太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秦溯觉得自己很可能是热糊涂了,散下头发,松开衣襟,坐在凳子上背靠着桌子,手肘放在桌子上,仰着头,总算是舒服了一点。
沈奕藏在被子里,看着秦溯,虽然感觉长公主这样的行为好像不合礼节,但又觉得莫名潇洒畅快,别有一种随意的高雅,并不让人觉得粗俗。
沈奕看得出神,秦溯却浑然不觉,她感觉自己有点像今天宫宴上的蒸螃,快熟了。
这样想着,秦溯转头看向还盖着几层厚被子,捂着汤婆子的沈奕,这沈小姐不会被热中暑吧?
正好对上沈奕的视线,秦溯浑然不觉自己现在形象有何不妥,站起身来在沈奕躲闪的视线中走向床边,伸手摸了摸沈奕的额头。
秦溯的手翻来覆去地放在沈奕额头,沈奕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问。
对上沈奕干净的眼眸,拿沈奕额头当冰块敷的秦溯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干脆往床边一坐,没话找话。
“你好点了吗?”
秦溯手心的温度正好,沈奕也觉得有些舒服,点点头,“谢谢殿下,已经好多了。”
被沈奕蹭得手心痒痒的,秦溯没忍住揉了揉沈奕的发顶,“没事,你今晚留宿宫中也可,等会宫宴结束,还要去御花园赏花,赏宝,赏烟花……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直要到午时,做完新年祈福才能回去,到时更深露重,你这身子也受不了,不如干脆留在我宫中,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秦溯心思简单,只是单纯为沈奕的身体着想,没有半分邪念,所以说来也坦荡。
“啊?”沈奕有些惊讶,鹿儿般的眼睛更圆了些,“殿下,这不妥吧?”
“有什么妥不妥的,我让人去跟沈丞相说一声便是。”
秦溯以为沈奕说的是夜不归宿这事,她野惯了,压根没把这当事儿,痛快地揽了下来。
看秦溯已替自己决定,沈奕也没再推脱。
把沈奕的额头暖热了,秦溯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看着现在尚且稚气未脱,脸色红润的沈奕,又想到临死前看见的她,病容沉沉,骨瘦如柴,那种主动奔向死亡的模样,实在令秦溯心惊。
“沈小姐……”秦溯想说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看着沈奕,没了下文。
沈奕被秦溯看得脸上有些发热,悄悄往被子下藏了藏,握紧了被子下的手,才小声说出那句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的话,“殿下,你可以唤我安平。”
“安平?”秦溯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这是你的字?”
沈奕小幅度地点点头。
“安平……”秦溯又念了一遍,似乎是记下了,相识两世,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沈奕的字,“我字子寻,私下无人时,你也可以唤我子寻。”
沈奕又点点头,眉眼弯弯,秀气的小口轻抿,露出难得一见的笑模样。
她本来以为自己这样说有些唐突,却不想秦溯竟也将她的字告诉自己,这让沈奕感觉自己和秦溯好像又近了一些一般。
只是……好像和秦溯的亲近与同杨怡的亲近不大一样,沈奕也想不明白这其中分别,但总归是亲近就是了。
秦溯让赤水去跟沈丞相说一声沈奕留宿宫中的事,然后又折回房内,却见沈奕自己坐了起来。
“你不困?”
秦溯身后跟着绿烟,这房里实在太热,她让绿烟来给她更衣。
沈奕摇摇头,“娘亲说今夜要守岁,所以特意让我睡足了。”
秦溯伸开胳膊,绿烟替她解开带子,褪下衣裳,只留下白色的里衣,这时秦溯才总算舒服了许多。
只是秦溯脱得潇洒,沈奕却多少有些觉得非礼勿视,坐在床上,只低着头,默默描绘着锦被上的图案,纵然这样,耳朵根也红得滴血。
“果然轻松许多,这衣服,简直比我的轻甲还要重,安平你也快些更衣吧。”
活动了一下筋骨,秦溯让绿烟去伺候沈奕更衣梳发。
“有劳。”
沈奕也不可能穿着这身厚重的衣服过夜,更何况还有一头的首饰,自己实在不好打理。
沈奕褪去外衣,在白色中衣外还留了一件白色里裙,这样让她能接受多了。
“安平,你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秦溯让绿烟退下后,不知道从哪弄出个百宝箱一样的盒子,坐在桌边摆弄着,头也不抬地跟沈奕闲聊。
耐不住好奇心,沈奕披上衣服,下了床,“平日里仅喝药休憩就要费去大半天功夫,也做不了什么了,只偶尔闲时,做些女红,写写字,虚度时辰罢了。”
“女红?那这荷包是安平你亲手绣的?”秦溯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沈奕,拿起之前接住的荷包。
“是,只是绣工拙劣,难登大雅之堂,若殿下喜欢,我再重新绣些好的送来。”
沈奕看了一眼那个荷包,垂首自谦。
“叫我子寻,”秦溯放下荷包,拉起沈奕的手,忍不住捏了捏,“这绣工若还算拙劣,那我这岂不是算做爪子?我绣的那帕子荷包,也就只有我父皇不嫌弃了。”
沈奕的手纤细白皙,柔若无骨,和秦溯修长的手比起来,要小一圈。
沈奕看着秦溯好似发现什么好玩的一般,时而把两人的手重叠,时而用她的手故意包住自己的,时而又十指相扣着玩得不亦乐乎,也觉得有趣。
看着秦溯的手,莹白如玉,修长漂亮,如同细竹一般,节节分明,柔和中又有一种独特的美感,沈奕总觉得没再见过比这更好看的手,尤其还如暖玉般带着令人舒服的温热。
“……子寻,你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沈奕的手能摸得出秦溯手心的那层薄茧,并不粗糙,只是划过她手心的时候,会有酥酥麻麻的感觉。
秦溯这才想起正事,一手拉着沈奕的手,另一只手打开了那个看上去有些复杂的百宝箱,里面乱糟糟的,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我平日里没事就是宫里军营两头转,早起开始晨练,然后去一趟兵营,下午偶尔会和晋少云他们一起切磋或者打打猎什么的,不过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太学里,那夫子真的是让人看着就头大。”
提起太学,秦溯到现在也是头疼,她功课不好,又老是惹是生非,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不说,还容易把事捅到晋皇贵妃那里去,每次这都是让秦溯最头疼的地方。
“你也要去太学吧?”秦溯突然想起这事,看向沈奕,太学里不仅有各位皇子公主,还有些朝中重臣的子女也会去,这也算是一个小型朝堂了,按照沈奕的年龄和身份,应当也是该去的。
“爹爹跟我提起过,应当是要去的。”
沈奕感觉自己一向寒凉的手被秦溯就这样握在手心里,竟然头一次有了些暖意,开始趋于正常人的温度。
“这定然是难不倒你的,只是可怜了我,千年前的圣人都说过了,因材施教,人各有志,真的是,这夫子竟然还不明白,非要摁着我读那些令我头大的古文,这有什么用呢?我做好我分内之事,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也总有人去做好,何必抓我一个呢?”
秦溯想着前世自己听闻过的,沈奕可是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那这太学里的东西,还不是信手拈来?
只是可怜自己,前世好不容易上完了太学,没想到这重生一回,竟然还得去上学,怎一惨字了得。
沈奕听后忍不住笑起来,“因材施教不是这样用的,而且无论做些什么,多看些书总是好的。”
“罢了,不说这个,”秦溯松开沈奕的手,开始翻她的这个百宝箱,“这里面是我自十三岁出征开始,天南海北,收集来的新奇玩意儿,京中定然是没有的,安平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送你,正好你送我的荷包,也算礼尚往来。”
秦溯有些得意地跟沈奕介绍,盒子中的东西虽然散乱,但是每一样都是极其精巧或者珍稀的,也就秦溯,会这样胡乱放着。
“这是什么?”
沈奕拿起一个鸟儿模样的木雕,但是在拿起的时候,那鸟儿却突然展开翅膀,吓了沈奕一跳。
“哈哈,这是北关一个木匠做的小玩意,看它其貌不扬,但这小鸟真的能飞起来,你看。”
秦溯将鸟儿扔起来,薄木片组成的翅膀瞬间张开,鸟儿竟然如同活了一般,在屋里转着圈飞起来,看得沈奕心中称奇。
不止这一个,秦溯这一箱子都是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看得沈奕目不暇接,惊喜连连。
两个人正玩得不亦乐乎,外面突然响起爆竹声,秦溯顿时竖起耳朵,拿起旁边的大氅,拉起沈奕走到窗边。
用大氅把沈奕包裹严实,秦溯推开窗子,只见五彩斑斓的烟花照亮了整片天空,绚烂璀璨。
“赏来赏去,也就这最漂亮了,司造局今年也是用了心了。”
秦溯身穿中衣,站在窗边多少还有些冷,搓着手跟沈奕聊着。
沈奕没说话,但秦溯却感觉肩上一暖,低头一看,却发现沈奕竟将大氅披在了她们两个人的身上,秦溯心领神会,一手合住大氅,另一只手将沈奕揽入怀中,这样两个人轻松被大氅包住,都能暖暖和和地看烟花了。
心满意足地抬起头,秦溯觉得似乎是今年多了个人陪自己一起看,总感觉今年的烟花确实好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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