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日的素雅妆容不同,钮钴禄皇后今日妆点得尤为华美,头顶足有三百余颗珍珠华美金约,颈悬饰东珠杉树明黄领约,身着明黄色五彩云金龙八团龙袍,一派皇室的威仪和庄重。
普一入殿便成为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皇后一路直行走至最上首落座:“妹妹们都起身吧。”
宫妃们笑着应是。
皇后环视殿内,又吩咐宫女们给贵人、常在和答应们也搬来软凳、茶水和点心:“今天乃是大年三十,所有人都松快松快,开开心心过个好年。”
说是这么说。
等万安然抿一口茶水,顺带眼疾手快取两块点心尝尝以后也到前往慈宁宫的时辰。
这也是万安然头一回见到两位太后。
比起满脸微笑的皇太后,威严肃穆的太皇太后只要目光一抬,周遭的宫妃们就下意识垂首竖手,一个个都是恭谨顺从得很。
唯独万安然的反应要慢半拍。
她懵了一瞬,紧接着赶紧也底下脑袋瓜,双眼盯着脚背,却不知道自己的身影早已被太皇太后纳入眼中。
皇后领着一干宫妃请安。
她蹲福一礼:“臣妾给皇祖母,皇额娘请安。”
紧接着再是贵妃和诸妃的请安:“臣妾/嫔妾/婢妾给太皇太后请安,给皇太后请安。”
光是看称呼都知道亲疏远近。
果然随后慈宁宫里便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说话的场所,至于包括贵妃在内的其他人则是将自己当做是慈宁宫的一株壁花,紧紧闭着嘴就是。
直到和皇后的交谈告一段落,太皇太后才随口问佟贵妃一句,又和宣嫔说两句……算算次数和时间,接下来大约就是前往乾清宫了……吧?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太皇太后又开口道:“哪个是万常在?”
万安然的心里一激灵。
硬着头皮向前踏出一步,同时她的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万安然一点都不想当那出头的椽子。
可如今也不是她愿不愿意的事情。
盯着扎得自己背脊隐隐发疼的视线,万安然蹲福一礼:“婢妾在。”
太皇太后又道:“抬头给哀家看看。”
万安然微微抬起脸,最近吃好喝好加上恰到好处的妆容,看不出半点病容不说瞧着还精神气十足,太皇太后满意地颔首:“是个有福气的,赏。”
一句话以后太皇太后的视线便转向宣嫔,眉眼间露出一丝柔和:“宣嫔将万常在照顾得极好,也要赏!”
佟贵妃垂首敛容,不发一语。
太皇太后越夸奖宣嫔,越是将自己高高架着,越发说明对自己的不满意。她不着痕迹地吐一口长气,心里没有半点过年的欢喜,反而添加不少郁闷。
果然还是应该……
佟贵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万常在身上,万安然抖抖身体,蹑手蹑脚地退回原地,高高挂在半空的心也重新回到地上。
这新年还真是不好过啊。
环视四周宫妃放空的目光,弧度久久未变的笑容,万安然苦恼地思考着——而接下来的乾清宫家宴更是让她肯定自己的想法。
曾经的期待犹如破碎的镜子落了一地。
什么好吃好喝看表演?那就是在做梦。
好吃好喝的的确不少。
宴席菜色琳琅满目,平日超越份例的吃食是源源不断地送上来——问题在于这些菜色大多是早上准备就绪,一直摆在蒸笼里保温准备的,鸡鸭鱼肉已经蒸得酥烂如泥巴,蔬菜倒是现炒的,可惜轮到万安然桌子上时已经放置的冰凉凉的。
郁闷的还在后头。
刚开始奏响音乐时万安然还没回过神,后来才发现皇上出场奏乐,皇后率嫔妃行礼也要奏乐,就连上个菜都得奏乐……别说静下心来尝尝菜色,说说话语,看看表演,到最后万安然心里只剩下三个字:烦死了!
这还不是最糟心的。
让万安然郁闷的是说是家宴却是规矩重重。皇上登场所有宫妃需起立蹲福行礼、皇上坐下也得行礼、皇上站起再行礼、皇上举杯也要行礼……
好家伙!一场家宴下来,万安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回深蹲运动,两条大腿都酸痛得厉害,紧紧绷着的精神更是让她累得如同小鸡啄米,频频点头打瞌睡。
回到咸福宫,她宛如咸鱼般扑在床上再起不能。
今天才是大年三十呢!
万安然气若游丝:“你们说……这样的日子还得过几天呐?”
三名宫女同时一愣。
紧接着海桃掩口轻笑:“小主,这才哪到哪?今日才只是开始,明日起才是重头戏呢!”
万安然:…………
望着小主难掩痛苦的表情,紫苏安慰着:“小主,咱们来泡个热水澡好不好?奴婢和橘白已经烧好水,等洗完澡奴婢再为您按摩一番,保准您舒舒服服感觉不到累。”
“紫苏你还会按摩?”
“是的小主,奴婢以前伺候的太妃年纪大小,三天两头就头痛脚痛,因此奴婢学了一手按摩的技术。”紫苏细细解释。
万安然面上露出一抹期待。
一主三仆踏入浴间之中,海桃轻手轻脚地为她拆开发髻,先将香胰子搓弄出泡沫,随后才将泡沫细致揉搓在她的发丝之中。待所有头发都沾上泡沫,紫苏舀一瓢温水慢慢地浇上去,一点一点将泡沫清洗干净。
光洗头发就用了一盏茶还多的时间。
橘白也乘着这个机会将浴桶全部装满热水,紫苏还想用棉布包裹着小主的头发送着万安然进浴桶,这样不舒服更不方便。
万安然摇摇头,她取过一块长毛巾,三两下就将头发紧紧裹住往上盘在头顶。
紫苏一脸的心疼:“小主,小心头发!”
万安然有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就连生病这几个月也没有折损头发的色泽,海桃、紫苏和橘白夸赞的同时那也是非常重视,就连梳理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落下多一些。
哪里有万安然这么粗暴的。
和海桃、紫苏和橘白眼眸里全是心疼的模样不同,万安然并不是很在意,她抬步就往热气氤氲的浴桶奔去。
褪去外衫抬腿走入其中,起初略感觉有些烫,紧接着是温暖,很快万安然眉眼间的疲惫都被热气所抹去,她的脸颊上也浮起一丝红晕。
万安然双臂搭在桶沿上,枕着下颚直愣愣地发着呆。紫苏和橘白赶紧拆掉裹在头发上的毛巾,用沾了香头油的梳子细致地梳理她的长发,光是保养头发就需要小半个时辰。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吹风机使用。
等梳理完成,橘白早已端着毛巾在旁候着。擦拭头发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活计,需要三人齐心协力,先将干燥的毛巾轻轻覆盖在发丝上吸去多余的水珠,随后再一点一点的擦干,三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也不知道花费多少时间处理妥当。
至于万安然已是昏昏欲睡。
热水渐凉,随着海桃的提醒声响起,她也起身挪出浴桶。紫苏和橘白端着厚厚的毛巾迎上前来,与擦拭头发一般,既要保证动作麻利不会让小主冻着,又要动作轻柔免得磕碰到小主的身体。
想苏醒之后头一回洗澡时的不适应,再想想现在居然可以淡定地立着由宫人们为自己擦拭水珠,更上睡衣……
前面自己还嫌弃宫宴繁琐,可是现在看看全程享受的自己,再看看没有停下几息时间过的海桃三人,心里难免百味横杂。
自己穿越的好歹是个主子。
要是穿越的是个宫女,那又要怎么办?万安然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穿着棉布制的睡衣睡裤——宫里按规定做的都是绸布,手感更光滑贴肤,不过因着万安然更喜欢棉质的,这套睡衣睡裤还是海桃之前赶制出来的。
瞧瞧要不是自己是个主子,就连想穿上这样的衣服也是无能为力,万安然觉得自己已经这个时代的糖衣炮弹彻底给腐蚀了。
回到寝殿睡在床上。
紫苏又为她做起按摩,紫苏的力道力道恰到好处,万安然趴在床上逐渐打起瞌睡,倦意上涌她强撑着精神,试探着问道:“你们三个,觉得在我身边……好吗?”
紫苏手指微微一顿。
橘白还在愣神海桃已经跪在地上:“小主何出此言?奴婢们哪里做得不好,还望小主说出来才是……”
“你们没做错事情,只是我……”
万安然没忍住叹了口气:“只是小主我既没有远大的志向,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小主,您是天下最好的小主了!”
“小主,您想赶奴婢们走吗?”橘白泫然欲泣。
三名宫女宛如小狗狗般看着万安然。
万安然那叫一个压力山大,将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本小主哪里舍得你们?”
待万安然耐着性子将心里琢磨的话说出来,三人也忍不住愕然。
三人面面相觑。
其中年岁最大,在宫里呆的时间也最久的紫苏率先回答:“小主,对于奴婢来说您这里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不等万安然露出疑惑,紫苏垂眸往下说道:“奴婢过去是伺候太妃的。”
不比时有赏赐的宫妃。
无子无女的太妃们,是最容易被宫人们怠慢地。
热乎乎的是菜,冰凉凉的那也是菜;干燥新制的是炭火,陈旧发潮的也是炭火,鲜亮华美的是缎料,染色不均的也是宫绸……
宫里那么多人那么多物料,总有点别人不想要的,看不上眼的,最后就落在这些无子无女的太妃们身上。
被人怠慢地太妃们能怎么办呢?
在这等级分明的紫禁城里,她们的选择便是将怒火转向伺候自己的宫人。宫人的膳食都算在主子的份例之中,有心折腾人自然能让宫人吃不饱喝不暖,更别提值夜的时候的。
即便能熬到太妃去世,伺候过这些太妃的宫女也被视为不吉,很难找到更好的去处,大多最后沦落洗衣局或者在空旷无人的宫室里打扫。
紫苏话音刚落,橘白也可怜巴巴地开口:“奴婢已经没有父母,大哥嫂子能养育下面的弟弟妹妹已是艰难,更不用说给奴婢打点宫里。”
橘白和紫苏相识一眼。
两人跪下给万安然磕了个头:“小主,对于奴婢们来说,能遇上小主您已是三生有幸!”
这话也说得太夸张了。
万安然撑起身体便要扶起她们:“本小主……只是觉得自己事儿多。”
“小主您又乱说话。”
“小主您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小主随和又温柔,是最最最好的小主!”
三人齐刷刷的抗议。
她们脸蛋涨得通红,乍一看情绪比万安然都要来得激动。橘白连声道:“奴婢们做的活计,宫里其余人只有做得更多更细的,像是像是乌雅贵人!”
嗯?
万安然和海桃齐刷刷地朝着橘白看来。
橘白并没有跟着去坤宁宫,也不知道小主和乌雅贵人之间发生的龃龉,眼看小主有兴趣她赶紧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奴婢也是听嬷嬷们聊起,听说乌雅贵人每日都要用四五种宫粉方子擦脸按摩,光是按摩就得花上一个时辰!”
万安然目瞪口呆。
她连一种宫粉都懒得用,乌雅贵人居然要用四五种?讨厌乌雅贵人的同时,万安然也是钦佩不已——反正她是做不到的。
恰好此刻万安然的耳边响起海桃的声音:“主子,咱们不能输给乌雅贵人呐!奴婢这就去取玉容粉为您擦脸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