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模糊了多久,我被人拉入怀中,被划伤的肌肤轻覆上一层衣纱。意识渐渐恢复,坠落的身体已经停下,有只手在我的眼角轻柔擦拭。
焦距向中心点聚集,模糊的泪光散去,狐九的脸出现在我的上方,不是之前的高傲无情,那满含柔情和担心骗不了人。
“被吓坏了?”手指将我眼角的温热拭去,温柔地揉抚我的长发,就像那幅画面一样,男子深情地抚摸怀中女子的秀发。
我下意识移开目光摇头,从他怀里出来,检查自己受伤的手脚,还好只是轻微擦伤,血已经干了,不碍事。
“你怎么跟来了?”
狐九见我受伤的地方衣服已经被刮烂,不顾我的反对,将外套脱下强行披在我身上:“我要是不跟来,你可真要滚完全程。“
我随他的目光看去,我俩勉强停在山壁半中央相对平缓的地方,我又顺带看了眼山壁上方那个让我坠落的位置,逆光仰望,阳光有些刺眼,记忆中那抹冷漠的笑容挥之不去。
狐九看了眼我望向的地方,又将目光重新移到我的脸上,难得没说话,神情莫测。
我转头与狐九相对:“没什么要说的?”
狐九挑了挑眉,目光移到我手腕上最明显的伤处:“疼么?”
目光一顿,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而轻笑:“我想问的是,你看到推我的人了么?”
狐九神情变了变,眯眼看天,转而低头按揉太阳穴:“恩。”
“他是谁?”
狐九放在太阳穴上的手一顿,抬眼看来,启齿无言。
“是你么?”
“你不是看到了。”一本正经的反问,脸上的笑容依旧,却没最初的真实。
“我确实看到了你。”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坦然的笑,“可我不认为是你。”
见狐九没有回话的欲望,我继续道:“在我眼里,唯我独尊的九爷不会做这种事,以你的能力,想要我的命轻而易举。”
嘴上的笑上扬几许,起身将我一揽进怀:“那就走吧。”说罢,几个长步纵身一跃,三步并作两步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徐徐,白衫轻罩单衣。
我侧头看向狐九,几公分的距离让我更清晰地看着他的侧颜,高挺的鼻梁和微勾的唇角无不诉说着这个人是邪魅之身;“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谁。”
“幻象。”
“幻象?”
“恶灵凝聚而成的幻象。”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邪气尽显,侧头笑看我一眼,“它所揭露的是你最害怕看到的事。”
听言眉头轻皱,刚才出现在脑海的画面片段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让心情难以平复。在如此近距离的位置静看狐九,狐九说过,他找了我很久很久,他说,我丢失的记忆里有他,那刚才那个画面里的人是他吗?如果是,那曾经的我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何等的情让他毫不犹豫的甘愿以命换命。在这乱世红尘停停走走,我看遍了山川美景,看惯了险恶人心,也看了不少坚定不移的海誓山盟,最后以天命难违,生死难随终难合。而这与天抗衡以命抢命的举动,又是用了多少的情?
我是妖,我自知与天相抗会遭受的命运,那是深入骨髓的折磨与摧残,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与之相应或比之更多的代价。桔梗为了再次为人,不惜以燃骨化烬为代价;三无违抗天命,与爱人相隔三世;溟焕为换长命,以骨作木丧失人形。
塔上笛声叹往事凄凉如画,缠绕半生劫祸,那些青叶满落,染风沙霜华,此生满目不染繁华。这就是罚,风自重霄天上来,与天相反自当惨败。
“在想什么?”踱风而落,双脚着地已是山脚,狐九见我一脸沉思不忘打趣,“原来你最害怕的是我抛弃你啊!”
“恩?”他的话让我回过神来,明白他所说的是我被那个幻化作他的样貌推下山崖的事,心悸的波动并未正面回答,转而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恶灵?“
狐九仰望这座“山中山”,一股腐烂味传来:“去看看就知道。”
见我要反驳,他立马将我拉住:“别忘了,若不是我,你可能要一去不复返了!”然后不再理会我的举动。
离山中央越近,腐烂味越强烈,连我都能闻到,可想而知狐九的脸有多难看。
没走多久,狐九在一处停下,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眼,将身边的树枝扒开,一块巨石遮挡在此处,巨石上已长上了青苔。
我示意狐九站到一边,缓缓闭上眼,身上微光浮现,周边的大树树枝疯长、蔓延,攀爬在巨石周边慢慢深入到靠山的缝隙里,将巨石团团裹住,枝干朝同一个方向慢慢回缩,偶尔会有断掉的树枝,却很快被新的生命代替,巨石开始缓缓移动,石土在微微震动下向下滑落,直到巨石完全被移开,树干像失去生命般迅速恢复原状,没有牵制的巨石在重力的驱动下向下滚去,卡在两个粗壮树干之间。
强烈的阳光穿过茂密树叶洒进昏暗的山洞,一股尸臭扑鼻而来,让我不禁握住了鼻,眯眼依稀能见里面有人活着,并且在突如其来的震动后害怕的退缩却因没什么力气导致动作迟缓。
从外向内看去,山洞的内部比想象中大,只是洞口较小,只有刚好一个成人的身高。洞口有许多重叠的尸体,从他们的姿势上可以看出都是求生欲强烈想要将巨石推开的死状,尸臭浓厚,还有老鼠吃着腐烂的肉,见光后一哄而散,四处逃窜。
我并没有进去之意,冷眼看了下那些尸体,朝山洞里隐约有挪动的身影说道:“我想找个老人,他有个正值豆蔻之年的孙子。”
洞里活着的影子并没有回话,我也不知那位老人是否还活着,只是安静地站在洞口一侧等着。
“洞门已开,你们若还是执意待在里面,不是饿死就是病死,横竖都是死,何不出来晒晒太阳?”
有些声音渐渐靠近,看来是有些动容,却又十分警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困在这儿久了,连出来的勇气都没了。
我和狐九无所事事地在洞口坐了很久,等到太阳漫步西山。一个脏臭的衣袖突然出现在眼前,咳嗽声强烈,咳得差点丧了气。我伸手想帮他一把却被他恐慌地躲过,年迈的身躯颤颤巍巍地缓慢向外移动。
老人几乎是趴着出来,见到阳光的那一刻几乎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痴傻地看着茂密林中碎碎闪光,不言不语,偶尔几下剧烈的咳嗽和喘息,不让人搀扶也拒绝任何帮助。”我没有孙子。“他突然转头对我说,随后又继续看着树叶间的闪亮。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依旧没有其他动作,我和狐九对视一眼,他上前在老人的颈脉处探了探,眼眸一深,我瞬间了然。
隔山相送,别的是游子浪客,这一山,别的却是白发孤乞。
山洞里没有人再出来,我和狐九对视一眼,不得不进去看看。抬步越过重叠的尸体,越往深处,空间越大,腐臭味越重。狐九从后走到前,将我挡在身后,也顺带为我引路。
沿途横七竖八的尸体皆为老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老人的身体根本抵不住。越往里走触动越深,那些年轻的乞丐是在乞讨时丢了良心还是失了孝道,竟做出如此残忍之举。
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一道微弱的呼吸声将我们的目光吸引。一个几乎横躺的身影在漆黑中让人看不清。
我赶紧上前去探他的呼吸,呼吸十分微弱。
老人的双目似乎早已适应这样的黑,他缓缓抓住我的手,将我的手缓缓放下,摇摇头。
“怎么会有年轻人……咳咳……你们快想办法出去……这里呆不得……咳咳!”他离洞口太远,年迈之躯听力不佳,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反身握住他的手,老人的手每一根指头都伸不直,里外都是厚厚的茧皮,整个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轻声道:“我们带您出去。”
他像是听不见般,又将手紧紧地抓住,使出全力的力气却如很容易挣脱:“你们快出去……这里呆不得……”
我突然禁了声,不知该说什么,抬眼看向狐九,黑暗中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已经可以出去了。”狐九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而沙哑,他一把将老人小心地背在背上,快步向外走去。
“可以出去了……”老人似乎在跟自己低声呢喃,“真好……你们快出去,咳咳,你们快……咳咳!”
我紧跟其后,轻抚老人的后背:“我们一起出去。”
“你们快……出去,咳咳,外面……好,好……”
明明没走多深的路突然变得无比漫长,当阳光重新照在身上,狐九的背后已没了声音。
狐九将老人小心翼翼地放下,老人在微眯着眼看着那一缕光芒,苍白的脸上多了些温暖的笑,他试图抬手,又好像要说些什么,却失了力气。
狐九没再去探老人的气息,只是坐在老人身边同他看向同样的方向:“他从没想过跟我们一起出来。”
“可他却在让我们快点出来。”我蹲下身重新握住老人的手,这些不知名的老人在黑暗的尽头,还不忘尽着人性最后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