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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归墟里究竟有什么？
希夷依旧沉睡着,无法回答。
白飞鸿抬起手来，替他理了理鬓发，手指没入雪一样长发间,只有微凉触感。她微微垂下眼来，思考着先前问题。
第二,殷风烈会满足于攻破东海吗？
她垂着眼，几乎是在问出这个问题瞬间,她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不会。
他一定还会对昆仑墟下手。
虽然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但是,只要看过他那时候表情,就绝对不会再存有一丝一毫侥幸之心。
那时候,尸山血海之上男子注视着她，那双眼中只有漆黑杀意与憎恨。
他是如此憎恨着她,憎恨着他们。恨到不将这一切全部毁灭就不行。
正因为白飞鸿曾经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殷风烈，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明白——当殷风烈在恨着什么人时候，可以有多么可怖。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他原本就是那样男人。
当他爱他们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豁出自己性命来救他们。
可当他恨他们时候，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毁掉这一切，送他们所有人下地狱。
所以,他一定会再做一次。
再度集结妖族,攻上昆仑墟来。
唯一问题,也就是第三个问题——
——他什么时候会来？
白飞鸿握着希夷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快些醒来吧……”她轻轻地唤他，“师父。”
快些醒来,然后告诉她,这一切问题答案。
以及……她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他。
白飞鸿没有察觉,被褥之下，希夷手指微微动了动。
……
……
……
东海。空桑。
云梦泽将手掌浸在铜盆中，仔细地清洗着。
盆中水很干净，清澈得能映出人影。他将手放进去，搅起涟漪打碎了他面庞。他沉默着同水中自己对视，在支离破碎倒影中，看见了金色龙瞳。
水并没有红，然而恍惚之间，云梦泽却看见自己双手沾满了血。
屋内侍女低着头，奉上了雪白手巾。虽然她克制得很好，但云梦泽还是觉察到，她在靠近自己之前那细微停顿与颤抖。
不需抬头，他也能发觉，屋内其余人也是如她一般恭谨卑微，噤若寒蝉。
也怪不得他们。
他想。
毕竟，他做了那样事，害怕他也是正常。
云梦泽面无表情地接过巾帕，拭去手上水滴。
“去通知大哥。”他对随侍苍龙卫道，“叛徒找到了。”
那名年轻弟子深深地埋下头去，无比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云梦泽迈开脚步，无视了那些匆匆抬人下去苍龙卫，自顾自地走出门去。扑面而来风，吹散了暗室内过于浓郁血腥与腐臭。
对于龙族过人五感来说，这气味着实有些太过难熬。
云梦泽面色稍稍好了一些。
正如陆迟明所言，东海防御大阵绝不会无端而破。
空桑有妖族内应。
云梦泽倚着阑干，面无表情地想——这一回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这些日子以来，空桑上上下下都被清洗了一番，陆迟明将这份工作交到云梦泽手中，本就是看中了龙族五感远超常人，想要以此来寻出那些扎进空桑“钉子”。
然而，即使是云梦泽，一开始也没有觉察到异样。
判别谎言对他来说过于容易，这一番审讯下来，他找出了不少别有用心之人、偷奸耍滑之人、以及暗藏祸心之人，但是，他一开始并没有找到是谁与妖族勾连，背叛了空桑与东海。
直到他用了空城计，假作自己已经寻到了叛徒，诈了那么一诈——
“诈出了了不得东西啊。”
他苦笑着想。
那叛徒被他这样一诈，露出了破绽，那一瞬心虚与杀意，被一直留意他们云梦泽捕捉到了。
但即使是云梦泽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诈出了一只妖。
那是一只假扮成人狐妖。
他收起了尾巴，改造了灵府，假作人类混入了空桑之中。他是在云梦泽离开空桑进入昆仑墟那一年拜进空桑门下。这么多年来，谁也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妖气，谁也没有对他产生过怀疑。
就算是云梦泽，他在制服这只狐妖之前，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一只妖。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云梦泽皱着眉头想。
妖族生而强大，与人修花样百出“道途”不同，他们修炼方式极为纯粹，就是求诸自身。人修用符箓、术法、灵器与法阵才能利用天地灵气，妖族却从不需要这些步骤。他们生来便懂得如何吸纳灵气，为己所用。
是以，妖族在战斗以外时候，几乎从不使用什么手段。
妖族本就是神鸟异兽末裔，他们生来便拥有人修所不拥有一切。坚鳞利爪、羽翼长尾、獠牙利喙……这些东西让他们变得强大，同时，也让他们变得笨拙。
派遣善于伪装狐族潜入东海……这份心机狡诈，是人修手段，而不是妖族。
云梦泽缓缓蹙起眉来。
妖族要是有这份机敏，就不会在千年来与人修战争中屡战屡败，以至于连栖身之所都丧失了。
这样狡猾……几乎都像是人了。
比起这名背叛了空桑叛徒，反倒是将它派来幕后黑手，更让云梦泽心烦意乱。
他抬起眼来，便看到黑沉沉天空，大块大块乌云堆积在一起，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穿过长廊风也是窒闷，几乎能闻见云层中水汽腥味。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陆迟明就是在这时，徐徐自长廊另一端走来。
他今日换了一袭玄衣，比墨色更深黑发落在他肩头，压得那一身黑衣都失了颜色。苍白脸庞照旧沉静，却无端生出了些许漠然意味来。
他眼睛也是冷，深不见底黑，看到云梦泽时候，才忽然生出一丝暖意来。
“辛苦了。”
擦肩而过时候，陆迟明抬起手来，极轻地压了一下云梦泽肩膀。
他声音照旧温和，落在云梦泽耳中，却无端让他后背爬上几许寒意来。
“继承仪式近了，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帮她分分忧。”
听到这句话时候，云梦泽头莫名痛了起来。但他一向善于忍耐，于是也只是苍白着脸，无声地点了点头。
“好。”他听见自己说。
陆迟明对唯一弟弟笑了笑，手指理了一下他衣领，又拍了拍他肩，方才向里走去。
“你做得很好。”他说，“接下来事情，我来便好。”
那是陆迟明爱护自己弟弟手段。
云梦泽知道。
作为兄长，他总是不希望唯一弟弟手上沾了血。
所以，云梦泽任务到此为止——查出叛徒是谁，从一开始，陆迟明给他布置任务就仅此而已。
如何处决叛徒，如何平定骚乱，如何解决那些觊觎目光……都是陆迟明事。
他才是未来空桑之主。
因为父亲在这一次妖族入侵东海之时受了重伤，需要好生调养，与城中元老商议之后，便决定提前卸任，由陆迟明继承空桑。
这也是理所当然。
除了这位惊才绝艳又事事完美妥帖大公子，还有谁能继承空桑城主之位？
无论是血统、天赋、战绩，陆迟明都是当之无愧空桑之主。
甚至可以说，在父亲还没有卸任之前，他便已经成为了空桑实质上主人。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云梦泽知道，从很多很多年之前，自己大哥便以一己之力，担当起了整个东海重担。
也许未来还会担当起整个修真界。
毕竟，陆迟明还是白帝后裔。
所以，明明东海才历经大劫，这场继承仪式还是要办得辉煌，办得隆重，父亲广发书函，邀请四海八荒所有有名有姓宗门与大能，要他们同来东海，共飨盛事。
云梦泽回过头来，看向自己兄长。
陆迟明已经走入了刑堂，长长影子拖在地上，漆黑而修长，离云梦泽仅有一步之遥，仿佛他只要向前一步，就可以追上兄长背影。
然而在他迈步之前，影子已经渐行渐远。
陆迟明挥了挥手，侍从们从两边关上了门。沉重而漆黑门扉逐渐合拢，陆迟明背影也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知道，那是哥哥拒绝。
接下来场面会很残酷，所以他不想让年轻弟弟看到。
伴随着訇然一声，大门彻底关闭，截断了几乎要绵延到云梦泽脚下影子。
云梦泽静静伫立在原地，望着那紧闭门扉。
模模糊糊，他想，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为什么来不及，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所以我都说了……”
他抬起手来，无意识压上自己方才被陆迟明拍了拍肩膀。微薄体温还残留在那里，很快便散去了。
无可挽留，不会停驻。
龙五感让他从中嗅到了血腥味。
尽管清洗过，尽管用熏香去掩饰，却还是残留下来……隐隐约约血腥气。
“……别太顺着他们啊，大哥。”
他听见自己声音，如此空洞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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