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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灵力与魔息激烈对撞,轰鸣直上九霄，天空仿佛也被烈风撕裂。大地正在龟裂，爆炸余威即使隔了这样遥远距离，也震得人几乎站立不住。
“真吓人。”天魔啧啧称奇,“希夷那家伙都要气疯了吧？我还没见过他这么生气样子,你说老大干了什么才能把他气成这样？”
“我倒是对尊上招式很好奇。”烦恼魔眯起眼来,“我也从未见过尊上对什么人尽力到如此地步。”
“你觉得他们两个谁能赢？”天魔甩了一下龙尾,语调中倒是真有几分好奇，“我赌希夷。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在当世神兽之中,能和那家伙比肩一个都没有。”
“哦？”烦恼魔语气里多了几分兴味,“你也不能？”
“废话！”天魔不快地用尾巴拍了一下地面,“别拿那种东西和我比好吗？那家伙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他天生就是完美。我好歹是过了这么多年自己长成这样,但神鹿诞生时候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那只九色鹿是天地自身孕育出来,是神兽极致。就算在神兽里面,他也是最高等货色。”
“是吗？”烦恼魔微微地笑了,“那贫僧便赌尊上。”
“你耍我吗？”魔龙猛地扭过头来，对烦恼魔露出一口獠牙，“我跟你说了半天,你就同我说这个？”
“不，只是贫僧见多了这样例子罢了。”烦恼魔阖上双目，口中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无论是凡间野兽,还是那些神鸟异兽,大多比人要强得多。人飞不过鸟,游不过鱼，论起爪牙锋利与鳞甲坚韧，也差妖族远矣——但是最终，这天地还是成了人天下。”
再度睁开眼时，烦恼魔双瞳已被魔息侵染得一片猩红。
“贫僧从不敢低估人恶意与狡诈。而尊上正是人恶意与狡诈极致。”
烦恼魔至今依然无法忘却与雪盈川那一战。
天地之间，唯有人才会怀着恶意与喜悦去杀害自己同类。唯有人才会为了追求更有效率杀戮，花费几代人、无穷多时间，去研究那些用于杀戮兵器与技巧。
而雪盈川，是其中佼佼者。
精炼自身，精益求精，将自己身躯，自己剑意，尽数磨砺到了人修所能企及极限。
唯有怀着极致恶意，为了追求极致喜悦，人方能做到这样地步。
曾经败在他手中烦恼魔，对此再清楚也不过。
“如果尊上输了，那便只有两种可能。”烦恼魔道。
“他自己想输？他不想玩了？”天魔依着他印象里雪盈川性格，给出了回答。
烦恼魔却摇了摇头。
“不。”他言简意赅道，“除非对方恶意比他更强——或者，他善意比他更强。”
“啥？”天魔像是听到了极为荒谬事，他不由得失笑，“你说善意？善意那种东西能有多强？靠善意赢过雪盈川那个疯子？你莫不是在逗我笑！”
“敖焱你并非人类，所以你才理解不了。”
烦恼魔单手推开魔域界门，语气中凭空多出了几分幽暗之意。
“人善意有时比人恶意……要可怕得多。”
界门轰然洞开。
魔域之外，众人也正望着那场惊天动地爆炸。
云间月下意识扣住琵琶，将目光投向掌门：“那是……？”
掌门面上浮现出一丝叹息。
“是希夷。”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复杂，“他先我们一步赶到，此番异象当是他与魔尊展开激战所致——我们需快些行进，支援希夷。”
“是！”云间月神色一凛，投向战场神情却难免深沉了几分。
前方是遮天蔽月魔息。黑压压魔修在魔域入口排开，为首正是天魔与烦恼魔。魔龙比山峦更庞大漆黑身躯之前，大悲和尚单手立起，笑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诸位施主远道而来，贫僧本当扫榻相迎。”
他面上带着弥勒佛一般笑，口中却尽是冠冕堂皇胡话。
“可惜尊上今日还有远客要招待，无暇顾及诸位。诸位，还请回吧。”
“好一个‘招待’。”
冷笑起来却是平日素来为人和善崇吾峰主，苏有涯瞪着大悲和尚，目光如炬，灼灼逼人。
“雪盈川杀了瑶崖峰主与剑阁长老，又掳了我昆仑墟弟子，莫要以为这笔帐能就这么算了！让开！”
“请恕贫僧难以从命。”大悲和尚口念佛号，双手合十，“尊上有令，贫僧不敢不从。”
“和他们啰嗦那么多做什么！”
天魔已完全化作龙身，高热龙血令他吐息也带着迫人炎意，通体玄黑魔龙不耐烦地抓了抓地面，一双血红瞳孔注视着在场众人，周身魔息躁动着，似是跃动火焰。
“要我说，全都杀了就好了！”
“敖焱，不可对卓掌门与崔阁主不敬。”大悲和尚目光转向昆仑墟掌门，“昔年卓空群卓掌门一人一剑荡平海内十九洲，力拒十方修罗于中土之外，其风采卓然，雄姿英发，贫僧至今依然历历在目。说来惭愧，虽痴长了这么些岁数，但贫僧每每念及卓掌门昔日风采，依旧感到自愧弗如。”
天魔看着卓空群，语气十分难以置信：“你是说这个老头子？就他？要是希夷也就罢了，他不过就是一个平平无奇老头子？”
掌门全然无视了天魔叫嚷，只将目光定定落在大悲和尚脸上，须臾，他轻叹了一声。
“我本以为，魔修素来是各自为政，却不想，你居然已堕落到会对雪盈川那等人俯首帖耳地步。”
白发苍苍老者徐徐拔出剑来，目光冰冷。
“看来，大悲和尚今日无论如何是不肯给我们行这个方便了？”
“尊上终究是尊上。”烦恼魔双手合十，深深一礼，“卓掌门，得罪了。”
“都说了，和他们罗里吧嗦干什么？”
漆黑魔龙猛然飞上了天空，庞大身躯几乎能遮蔽天穹与满月，他盘踞于众人之上，语气狂妄。
“没有希夷，一个昆仑墟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希夷也快要到极限了——谁让高洁神鹿从来不屑于吃人，明明那是补充灵力最快法子。”
它看向卓掌门，面上浮现出一个狞笑，獠牙是森森白，庞大瞳孔中满溢出食欲与恶意。
“我和他可不同，修真者血肉可是大补。虽然你老了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掌门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下一刻，如惊雷一般斩击骤然贯穿了天地！
与此同时，魔域深处。
正如天魔所说，希夷骤然呕出一口血来。
单薄灵力夺走他呼吸，此地浓烈魔息如同剧毒，侵入他五脏六腑深处。他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却依然淅淅沥沥地沿着指缝落下，他咳得那样厉害，脊背深深弓起来，嶙峋腕骨上，血管如蛇一样凸显出来，突突颤动。
他整个人都咳得几乎要踉跄起来，任谁都看得出他此刻正承担着莫大痛苦。
不，正如雪盈川先前所说——到了这种程度，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每一次呼吸，都是莫大折磨。站立在此地每一刻，都在磨损他生命。
他早就已经不该继续使用灵力了。
在阴魔对他下毒之前，这方天地早就已经不允许他再使用任何灵力。
而雪盈川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已完全成了一个血人。
他站在那里，将雪厌从左手移到了再生完毕右手之上。
方才那一击，当真是雪盈川平生所遇到最为可怖一击。
那便是最后神祇吗？他想。
为了接下那一击，他血肉不知道再生了多少次。手脚断了大概有十几次，内脏也粉碎了三四次吧。
雪盈川冷静地衡量着。
依照自己残留魔息来看，最多还能再重生十次、不，七次吧。
若是希夷再发动一次那样攻击，他还能接住吗？
雪盈川思考着，唇边却不由得绽开了一抹赤红笑。
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美。
那一击美得摄人心魂。雪盈川想。
他看向希夷，眼中浮现出了嘲弄笑意。
“原来你也会爱人啊？”他笑得几乎要被自己血呛住，“我还以为你根本没有那种感情！这么多年了，你从未对这个人世产生过一点兴趣，明知道我会做什么，明知道我们会做什么，你却依然放任自流，阴魔杀了那么多人都没能唤起你一点情绪，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意呢——真好笑，最后神祇？你其实早就已经弃绝了这片天地吧！”
那是人恶意，是人挑拨。为了激起希夷情绪，为了让他出现破绽，而刻意挑拨他神经言辞。
然而其中，也存在着雪盈川这个人发自本心好奇。
“她会知道你为她付出了什么吗？你根本不能离开昆仑吧？阴魔给你下毒，是损耗灵力毒草，你若是妄动灵力，毒草只会发作得更加剧烈。现在你应该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经脉脏腑了吧？不惜如此也要来救她，她究竟有什么地方特别？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
雪盈川笑着说出了那个昭然若揭事实。
“毕竟，你不是很厌恶我们吗？”
希夷咽下喉中血腥，静静抬起眼来。
是啊。
他想。
他确……讨厌他们。无论是魔修，还是正道。无论是人修，还是妖族。
他已经厌倦透了。
剧痛令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在逐渐发白视野之中，他依稀看见了白帝身影。
将他从异域群山之中，带到了这方人世神祇。
白帝少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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