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冥中行(九)(1 / 1)

34冥中行(九)

萧弋离开清源山庄后苑时,曾对孔孟说过“后会有期”。

孔孟怎么也想不到,这“后会有期”,也“有期”得太快了点。

萧弋这时已换回了男装,衣袂随风,清逸朗然。

他两手往老树歪脖子上一撑,轻巧地斜躺上老树打横的枝干,差不多就在高于孔孟半身的位置:“夫子,我看您现在这样子,下山委实有难度。巧了,我也倦得很,不如我们就在这儿歇歇,一块儿等天明吧。”

这算是实话实说,他从山上跑到山下,又再跑回山上来,早就体力不支。恼人的病痛更不可能大发慈悲地放过他,再不休息,他的小命怕不就要交代在这苍莽山林中。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孔孟原想扭头,不料才转了半拉脑袋,脖子便鬼使神差地转了筋,梗在某个尴尬的角度。

从他现在的视角去看,只能瞅见萧弋的一侧衣摆,飘飘然垂在树干下。

“见钱眼开的人、多管闲事的人、一门心思想回家的人。”萧弋把胳膊放到脑后一担,瞳光清亮而悠然,如同穿透那层层的林木枝叶,一眼望到了渺远的天际。

他枕着的好像不是自个儿的手,而是晚空的星月。

孔孟一身狼狈,前庭后/庭都带着伤,站也站不起来,坐也坐不直身。

他明显没太弄懂萧弋在说什么。萧弋夹杂着低咳的话语声,却又传到了他的耳朵眼里。

“我也有问题想问夫子。夫子为什么要跑?安心在那清源山庄内等待救援不好么?莫非,您做了什么亏心事,害怕被沈大人发现?”

这位孔夫子的长相,原本可用慈眉善目来形容。他与人相处的时候,也大多神色温润,是让人瞧了会觉得容易亲近的类型。

但听了萧弋这话后,他那张脸,看起来顿时就没那么善良了,再被斑驳的树影笼着,不免阴暗得有点渗人。

他似乎仍想挣扎着起身,屁股蛋子已然离地,怎知萧弋已顺手折了跟长长的树枝,居高临下地拿树枝往他肩头一压,就教他再难动弹分毫。

“夫子,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萧弋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树杈,“尤其是……男孩子?”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但若仔细去瞧,那树杈子顶端落在孔孟身上的点位,又都像是经过了精心的挑选。

“小朋友的皮肤,必然相当嫩滑,手感一流。”萧弋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树杈子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划过了孔孟的后颈。

孔孟打个激灵,脸色暗沉。

而萧弋手上的树杈子,已拨弄开他的衣领,从他后脖颈子处探入他的衣物内,贴着他后背来回摩擦。

“面对小朋友时,夫子是不是就是像这样,把手伸进了他们的衣服,然后抚摸他们的皮肤?”萧弋又问道,树杈子则贴着孔孟的后给一路往下,就要抵达孔孟的尾巴骨。

孔孟从后腰到大腿根的一大片区域,都在刚才滑下山时被擦伤,这会儿又被粗糙坚硬的树枝刮到,直痛得他五官乱飞。

他忽地粗吸了一口气,眼珠子不停打起转来。

萧弋手上的树杈子却没停,继续向下游走,不时便来到了孔孟的股沟。

如果萧弋将树枝前进的角度做出些微的调整,那这位孔夫子的后/穴,怕不是就要被个破树杈子搞到晚节不保。

可树杈子的走势偏偏在这当儿停住,萧弋勾了勾手指,将树杈子又从孔孟后衣领中抽了出来。

“夫子,您还对小朋友们做过什么?”萧弋丢了手上的树杈子,却又从地上拾起条又柔软又有韧度的荆条。

他手上晃晃悠悠,这荆条便一下撞在孔孟前胸上,一下又撞到孔孟的肚脐眼,再来一下,荆条撞击的位置,好巧不巧地就变成了孔孟的命根子。

“夫子为什么不答话?嗯,一定是我没说清楚,”萧弋摩挲着手上的荆条,音色渐渐变得幽冷,“夫子,您在开阳书院任教时,对王驰风、高历明、刘茂正、还有纪子渊他们四个人,都做过些什么?”

夜里又有了山风作祟,吹得地上拔凉拔凉的。

孔孟的脑门上早已冷汗涔涔。

只听“咔嗒”一声响,他突然强行转动了梗住的脖子,不管不顾地使出全身力气往前一扑,而后便爬起身来,双手双脚并用,满目仓皇地朝着和萧弋相反的方向奔跑。

萧弋却像是早有预料,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仍旧闲情逸致地躺在那棵老树的歪脖子上,任由孔孟跑出去大老远。

“三十一、三十三、三十三……”萧弋淡然地望着天,嘴里头轻轻数着数,有可能是在数星星。

“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他数数的节奏却很快,与孔孟的步数不谋而合。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原来他没在数星星,而是当真聆听着孔孟的足音,在数这位夫子跑出去了几步。

“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五、三十四、三十三、三十三……”

没过多一会儿,萧弋居然又从正数变成了倒数。

这却是因为,孔孟正在倒着走。

好似什么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随后便被这人逼迫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节节败退。

就这样,这位孔夫子在又又又摔了好几跤之后,几乎不差不离地回到了刚才他开跑的位置,也就是萧弋所在的那棵歪脖子老树前。

也是在此时,高耸的林木仿佛受神谕指引开了窍,舒展开遮天蔽月的枝叶,给远空的月光留出条投射向大地的通路。

丑陋的老树瞬间成了香饽饽,另有一束清影被月华浸润着,也缓缓步向了这里,万树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不消说,此等冷然若仙的身姿,行走在起伏不定的乱石间却如履平地,来人自是沈夜。

萧弋懒洋洋地转过头,依然斜躺在老树上,不加掩饰脸上的倦怠,只给沈夜送去道清朗的目光:“沈大人总是出现得特别是时候,每回都教人无路可走。”

“你也一样,总喜欢故弄玄虚,每回都教人防不胜防。”沈夜沉冷回应,话虽是对萧弋说的,但眼神并没从孔孟身间移开。

孔孟这时的脸色不要太精彩。

“沈大人,这人……这人是杀人凶手!你不该、不该捉拿他吗?!”他有无尽的惊愕、又有无尽的愤懑、还有无尽的怨怒。

这位以教书育人为己任的夫子,就像是一夕间变了个人,没了一丁点儒雅,只剩下一脸的凶煞。

“杀人凶手?”沈夜冷冷觑向孔孟,“孔先生,这人的事是他的事,而你的事是你的事,你们三人的事并不冲突,也不可混为一谈。现在,我想先处理孔先生你的事。”

“我……我怎么了……”孔孟又往后退了两步。

他不明白,在那清源山庄内的密室中,沈大人与这个伪装成秦绯的少年人,分明剑拔弩张、势如水火,然而眼下看着,这两人非但不是死敌、冥冥中甚至还有着种出人意表的默契。

可他退步之时,并没察觉自个儿已经到了老树斜着长的“脖子”下。地上刚好有个坑洼,他没看后路,一脚踩进坑里,身体便栽歪着要倒。

萧弋在老树上哈欠连天,表面上很像个置身事外的闲人,但其实还是拿余光注视着一切。

瞅见孔孟退到树下、又要摔倒,他脚尖一蹦,便抵住了孔孟肩头,倒是帮了孔孟一把,让孔孟将将站稳。

沈夜又道:“孔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请教。先生与前日来到清源山庄的几位公子,都能有过师生恩情,可那几位公子,为什么并不似与先生十分亲近?每当先生好意触碰到那几位公子的身体时,他们的反应却都很激烈。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孔孟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许是……许是我教导他们时过于严苛,他们对我、对我心存怨念……”

沈夜哪怕脚踏实地,也像傲立于九重天际,清冷若仙:“先生说的也不算错,几位公子的确对你积怨已久,但并不是因为你教学严厉。而是因为……”

不知怎的,沈大人那声“因为”过后,却迟迟没有接上后续。

“沈大人是正人君子,有些话总归难以启齿,”萧弋慢悠悠地转成侧卧,“我就不一样了,我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说。”

他一手撑起脑袋,斜瞥孔孟:“夫子,别说,我绝对相信你教书时严于律人。在开阳书院读书的那些小孩子一旦不听你的话,你是不是就会把他们关到小黑屋里去?”

这家伙也是厉害,摆着卧佛的姿势,身后竟然也像有了普度众生的佛光万丈。

但他接下来的话,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他说:“抠摸、搂抱、吸吮、舌舐……孔承儒,包括但不限于这些举动,你在那小黑屋里,对还是小孩子的王驰风高历明等人,都做过吧?”

“为人师表,猥亵幼童……”萧弋清散的目光忽而聚到一处,变得犀利起来,“夫子,您以王驰风等人的父辈为要挟,坑骗还是小孩子的那几人,说您手中握有他们父辈参与渭王谋逆的证据,他们但凡把被你关进小黑屋的事情说出去,就是将自己的父亲置于死地。那几人当时年纪尚幼,并不能分辨您话语的真假,为了父亲的安危,他们果真守口如瓶,都没有将受你侵害的事情告诉家人。”

沈夜续道:“而孔先生你唯独没有对温铭下手,是因为他失去了双脚,你嫌弃他、觉得他不够完整。幼时的王驰风几人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温铭逃过了遭受侵害的劫难,以至于后来将对你的怨恨转嫁到温铭身上,最终酿成一起悲剧。”

听完三人之言,孔孟已是面无人色。

“如今驰风他们均已撒手人寰,你们毫无证据,”他吐沫横飞,指着沈夜破口大骂,“沈曦行,你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沈夜冷淡摇头,脸上无波无澜。

萧弋一面抵唇轻咳、一面浅淡一笑,视线飘向了沈夜身后不远处的另一株大树。

又一束人影,正自那树后幽幽转出,远远地向孔孟道:“撒手人寰?最起码,我还没有。”

那人影缓步往歪脖子老树走着,树上的萧弋却在忽然间面露苦楚。

他随即便拿手捂住了胸口,虽别过脸去,但咳喘声愈演愈烈。

再一个眨眼过后,那咳喘声却又戛然而止。

只见萧弋脑袋低垂,就像片飘零的枯叶,身体一瞬从树上跌落。

作者有话要说:谢天谢地赶在零点前写完了,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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