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姜枫又成了那个云淡风轻、谈笑自若的倨王爷,也不知是好是坏。这个世上也许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在活,不管多累也没办法摘下,我不也如此么?
已是一年的初夏,我竟离家大半年了,长至十五岁,从未离家这般久过,我心里着实惦记爹娘他们得紧。偶尔古涉带消息来,只有简短的一句“一切安好”,只是,如何才算安好呢?我想治好爹爹的病,想让娘少干些农活,想让好命上镇上最好的学堂,想让洛风的顽疾痊愈,这好些愿望逐一实现了,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一切安好”。
“姑娘,这是王爷差李管家给姑娘定做的夏季衣饰,你试试合不合身。”紫苏端着大红雕漆木盘吃力走进屋道,盘中摞有一沓料子光滑、色彩明艳的华服,足足十来件。虽然不明了姜枫如何猜测于我,但他却对我十足的好,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极大方且细心。不过,我总觉得太过明艳的颜色不适合我,衬得一张素白的脸愈发无光缺彩。
“姑娘。”紫苏见我不应她,又唤了一声。
我走至桌边,漫不经心翻了翻,只听耳边有声音滑过,“怎么,不喜欢?”抬头看去,姜枫着一袭家常孔雀蓝锦袍缓步而来,该是刚下朝。我笑,“喜欢倒是喜欢,不过太艳了些,不大适合我呢。”若是那画中女子穿,只怕愈加倾城倾国了。我顺带在心里道。
姜枫伸出细长且指节分明的手粗粗翻了下,也笑,“嗯,确实有点,倒是本王疏忽了这些小细节,那么,你要不自己去成衣店挑吧,挑些自己喜欢且适合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原是自个儿挑的才满意呢。”我接着笑,略略嗔道。
姜枫很自然地轻轻揉了揉我的发,“呵呵,你呀,总是得了便宜还装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好似真真全是我的不对。这下好了,你自个儿去挑吧,怎么满意怎么来,我可不擅作主张了。”
如此,我带着紫苏出府去了城中最大的成衣店—玉锦成衣店。我亮出倨王府的腰牌,店掌柜便堆满微笑,态度万分良好地过来招呼,直让店伙计招呼其他客人。我平日里穿的衣服大多颜色素淡,便照着挑了几匹料子上好的,还给身边的紫苏挑了三匹,把小丫头感动得立马红了眼眶。
玉锦成衣店的后院有一排厢房,我进去左边第一间时,穆老爷已经在等着了。店小二在我的示意下将昏睡过去的紫苏放到床上,而后悄声退了出去。我坐于穆老爷对面,也不开口,只望着他,倒是他先崩不住,有些讪讪道,“当时大皇子他们帮助我和阳儿,我确实没想到他们是打算利用姑娘。姑娘若是不愿,大可不必顾忌我与阳儿。”
“穆老爷这话严重了,即便不顾及你与穆阳,为了默书,我如今也是无法抽身的了。”看着穆老爷稍稍释怀的脸,我顿了一下接着道,“今日邀请穆老爷前来,我只是有一事相问。”
“哦?姑娘想知道什么?”
“姜洛是谁?”我把玩手中的茶杯,缓缓开口。
对面的穆老爷骤然变了神色,好半晌才紧张地问出声,“姑娘怎的突然问起此人了?”
“穆老爷这般神情便是知晓此人了,那可是不想说么?”我看着他日渐浑浊的双眼淡声道。
穆老爷直摇头,似下了极大决心般道,“姜洛,乃当朝皇后的闺名。”
姜洛是当朝皇后?!这个消息犹如重磅炸弹,轰得我脑袋嗡嗡作响。穆老爷看着我的表情,露出意料之中的意味来,他平复了情绪,接着说,“姑娘冰雪聪明,定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不错,倨王爷并不是皇上的弟弟,而是皇后的。倨王爷的本名如今鲜有人知,所以这件事,也就只有极少的人知道。”
脑中思绪纷乱,如何也拼不出完整的东西来,我只下意识地出口一句,“为什么?”
“这个”穆老爷抿嘴,答道,“十五年前皇上纳了皇后,并一举封其为为后,当时皇后便带着个少年,也不知她给皇上说了什么,次日皇上就封了那少年为王爷。”
“十五年前那个时候,古殇应该还很小呢吧。”不知怎么,我此刻竟想到了古殇,呢喃而出。
穆老爷浅笑着想了想,“嗯,是呀,那时候大皇子只有八岁,二皇子才五岁多。”说着他换上了副略带同情与悲悯的表情,“皇上自纳了皇后,眼中心里只有其一人,三千宠爱集一身不说,即便皇后日渐壮大势力、意欲不轨也只作不闻,众大臣是敢怒不敢言,更苦了大皇子二皇子那么小的年纪”
我听着他的话渐渐定下神来,思索了一会儿道,“若是如此,他们两兄弟定恨极了皇后和倨王爷。”
穆老爷不接话,只干咳了几声。
“那您呢?因了倨王爷,您被罢官抄家,您就不恨他么?”
穆老爷又变了神色,好半天才说,“姑娘心如明镜,该是知道的。”
“呵,我当然晓得,古殇他们无力与皇后对抗,便想法子先除去皇后的得劲势力倨王爷,这其中暗涌流动,旁的人或许不知不明,咱们这些深陷其中的,只消知道自己在帮谁对付谁即可。”我凝了眸光略带冷意道,心中对古殇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不可抑制的酸涩起来。
“姑娘”穆老爷避开我的眼,迟疑半晌道,“大皇子对我和阳儿的帮助是真心实意的,并非一心想利用姑娘你。”
我对古殇的特别,有明显到如此一个旁人都能看出的地步吗?胸口愈发憋闷,我只沉沉“嗯”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我问他,“那古涉呢?古涉是个怎样的人?”
穆老爷沉思着答,“据老臣看,大皇子平日虽放荡不羁,内心却是个细致真性情的,而二皇子,话很少很少,冷若冰霜,心里也是藏着许多想法和事情的。便是连皇上都摸不清他这两个儿子的脾性,以致如今愈发忌惮,任由皇后一党壮大势力。”
不愧是在庙堂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我今天选择找他来问话果然没错。“按您这意思,皇上竟是支持皇后一党的?”
“圣意难测,我们这些个做臣子的,断不敢妄加猜臆,只是姑娘,这场对决里,总有一方要赢的。这个,我们谁也阻挡改变不了。”
我如何不知,如何不知?“穆老爷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我自有分寸。”不自觉冷下脸,我略不客气道。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欺瞒了我的,若不是为了穆阳
“是是,我知道。”他自知有愧于我,脸上露出不好意思来,连应了几声。“姑娘若没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见我点头,他起身拱手做了个揖离去。
望着他稍显苍老的背影,我还是忍不住问,“穆阳这一段时日怎么样?”
穆老爷身形一顿,转过脸带了笑意道,“挺好的,每天按时去私塾,夫子也喜欢得紧,左不过自从姑娘不见后,他整日念叨,问得我这一张老脸呐,真不知道往哪搁了。”
哎,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这事说到底也怨不得他。再出口我的语气也软了少许,“古殇兄弟俩若设好了圈套让我往里跳,那即便没有你和穆阳,我也难逃,你就不必再为此事愧疚了。倒是穆阳,万不可让他知晓事情真相,我只希望他好好读书,将来能做个有出息的人。”<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