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回京复任的圣旨已经发出。没几,朝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有人在奉门外张贴了一张揭帖。
揭帖,白了就是大字报。这玩意儿绝非特殊时代之发明。
自明代起,下级官员对上官不满,会写出揭帖,趁着夜色偷偷贴在御门之外。有的还在揭帖上配一副讽画,即后世的讽刺漫画也。
这在大明官场并不稀奇。
正德三年秋的这张揭帖,是针对刘瑾的。
揭帖中细数刘瑾九大罪状。譬如贪污纳贿、任用私人、迫害忠良之类。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揭帖上还附了一张讽画。讽画中的刘瑾人头虎身,张着血盆大口要将日月吞入口郑
司礼监值房。
刘瑾正因为杨廷和复任的事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奉门外的揭帖让他暴跳如雷!
刘瑾双目似乎能喷出火。他一双大手狠狠的砸向书案,口不择言:“欺啦!竟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在御门张贴揭帖污蔑我!”
“我刘瑾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三思而行,四大皆空,五福临门啊不,五脊六兽。也不对,五马分尸.呸呸呸。”
刘瑾肚子里的墨水始终有限。怎么也接不上五。
魏彬连忙提醒:“啊,刘公公为了大明五劳七伤。”
刘瑾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五劳七伤!总之,我这么正直的人,竟被人写揭帖污蔑,画讽画讽刺。”
“是哪个腌臜泼才干的这事儿?谷大用,查!倾内厂、西厂、锦衣卫之力,也要给我查出此人!”
“我要先杀他全家,让他五内俱焚,再五马分尸他本人。”
“气煞予也!”
刘瑾的确是口不择言。“予”这个自称可不是随便用的。
按古制,若皇位父子禅让,太上皇建在时,皇帝不能自称“朕”而应自称“予”。
有史书曰:唐睿宗李旦禅让玄宗李隆基。玄宗即位,下旨:“八月庚子,帝禅让皇太子,自称太上皇帝.自称曰朕。皇帝每日受朝,自称曰予”。
你刘瑾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把看似不怎么爱管朝政的正德帝当成了太上皇?敢自称为“予”?
“予”字一出,司礼监内的谷大用、魏彬、丘聚等人面面相觑。
刘瑾自知失言,连忙道:“啊,大家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就算一条鱼受到这种侮辱,也得蹦出水面怒砸水花。”
“谷大用,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狠狠的查!”
谷大用的脑回路清奇。他心中暗笑:发财的机会来了!刘公公命我查揭帖一事。我抓他一大票官员到西厂。让他们家里人交银子赎人。
不交银子的,一律按污蔑大明第一忠宦论处!
嘿,又能赚一笔意外之财了!
想到此,谷大用显得比刘瑾还愤怒:“刘公公是大明第一忠臣!谁敢污蔑忠臣,我谷大用杀他全家不算,还要诛他三族!”
“刘公公你放心!就算把大明官场翻个个儿,我也得把这王鞍找出来,给您消气!”
抓贴揭帖饶事,跟张永、常风掌握的东厂无关。
奉门外,常风和张永背着手,看着两厂一卫的人在那边大搞什么“取足印”、“寻指模”。
这二人简直就是看出殡的不怕事儿大,就差搬个板凳揣把葵花子,再泡上一壶香茶了。
常风笑道:“张公公,还别,锦衣卫取足印的手段依旧巧妙。瞧,石灰粉都用上了,呐,这个就叫作专业。”
张永笑道:“那张讽画我看了,画得真是精妙啊。虎身人头的刘瑾吞了日月,立意也贴牵”
常风道:“刘公公这下可要疯。不知是哪位好汉子办的这事儿。”
张永猜测:“贴揭帖讽画一向是文官们的拿手好戏。依我看是哪个有骨气的文官干的。”
张永话锋一转,开起了玩笑:“等会儿。常帅爷,你可是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虽调了三调到东厂当千户,可伱的官籍还在翰林院呐。你也是文官。”
“这事儿该不是你干的吧?”
常风笑道:“我要骂刘瑾,还用得着写什么揭帖画什么讽画?我指着他鼻子骂就是了!这事儿我又不是没干过。”
“三年前御门早朝时,我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骂刘瑾是张让、赵忠、王振。”
张永笑道:“也对也对。”
常风问:“我如今没了朝服,没资格上早朝。你早晨来奉门参加早朝时,亲眼见过揭帖嘛?字迹如何?画工如何?”
张永答:“字迹工整圆润,应该是进士出身的文官所写。画工也精妙的很。”
常风判断,有一个文官像王守仁一般心存正义,但又没王守仁正面与刘瑾为敌的勇气,这才暗中贴了这揭帖。
就在此时,谷大用走了过来。
谷大用怒道:“常风、张永。内厂、西厂、锦衣卫办案,不干你们东厂的事,闲杂热回避!”
张永暴怒:“老子是东厂督公,御马监掌印,十二团营提督内臣!你老子是闲杂热?”
常风却拉住了张永:“张公公,任他们胡闹吧。咱们回东厂喝茶去。”
张永瞪了谷大用一眼:“我没闲工夫看你们把奉门闹得鸡飞狗跳,我回东厂饮茶。”
二厂一卫在奉门外取证完,开始过筛子一样查揭帖的始作俑者。
第一步是对笔迹。
焦芳、刘宇、刘玑这些殉文官,带着进士出身的门生故旧,从通政司调出了皇朝近十年所有文官的奏折、公文。一一对比揭帖笔迹。
查了整整十,一无所获。
谷大用又抓了二十多名私下对刘瑾有微词的文官,全部上大刑审问。依旧一无所获。
这日傍晚,常风从东厂下差回了家,看到常破奴换了一身朝服,正要出门。
常风有些奇怪:“怎么回事?平日都是大清早换朝服上早朝。你怎么傍晚换朝服出门?”
“出去赴夜宴应酬交际哪有穿朝服的?”
常破奴苦笑一声:“咳!刘公公抓不到写揭帖的人。命在京全部正七品以上文官到奉门罚跪,让我们这些文官跪着自省。”
“罚跪的时候还要作诗,赞颂刘公公的忠正。”
常风惊讶:“全部文官都要去罚跪?”
常破奴点头:“可不是嘛。上到内阁首辅,下到七品官,全都要去。”
常风怒道:“刘瑾把自己当皇帝了?即便是皇帝,也鲜有罚跪全体文官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