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怔愣了许久,才说:“是这样吗?可她……没有想当皇家媳妇。”
轩辕起笑道:“我有信心,我拿真心待她,她会愿意的。”
“小女蒲柳之姿,何德何能……”
轩辕起轻轻笑了一下,说:“蒲柳之姿?贾姑娘什么姿,有什么德和能,你应该清楚。你不必说了,回家考虑嫁妆的事吧。”
“……”贾赦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心了起来。
因为小殿下是如此满意他女儿,小殿下真心待她,将来女儿只要见了他,定然会喜欢的。他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
“贾将军还是早些回城吧,不然城门要关了。”
……
轩辕起并不知贾琼已在玄真观了,这时知道就折而往玄真观方向去了。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寻到了贾琼的院子,但见院子里悄无一人,平日替她准备三餐,打扫院子的两个老婆子已经回去休息了。
她的禅房已经点着灯,轩辕起到了她窗外轻唤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才听她说:“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她的房间已从里面锁了,但是以他的本事不是难事。过不一会儿,轩辕起就开了们进屋去,就见满地的废纸,而她还在书桌前拿着一支鹅毛笔,不,凤毛笔在桌前书写。
她一袭浓密的长发披肩,一直长到腰间,她微垂着头,于自己手上的活儿十分仔细,他的到来也没有让她将关注点转移。
他捡起一张废纸打开,就见上面书写着一些字,可是上面也有不少异体字,甚至有些字他都不认识。还有一些字词组合看着非常新颖,他只连蒙带猜其含义。
“英华,你在干什么?”
贾琼抬眼瞄了他一下,说:“你这会儿怎么来了?”
轩辕起道:“我们的夏季演习完成了,我就放几天假,自然要来瞧你。”
贾琼长长叹了口气,说:“你来瞧我有什么用?你也帮不上我。”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写书缺少这个时期的行业数据,没有数据的书,逻辑就不严谨,写出来不就像是儒法的空想一样?”
“什么书……你之前说的创立新学?”
“我能对这个时代做的事不多,以新学的精神扫一扫这个末日辉煌的时代的暮气。”
以新学、新的精神面貌扫这时代越发陈腐的气息,然后再灭个小国,她应该能应付这场功业了吧。要是只借着轩辕起灭个小国,只有武功,没有文治,功业不全。
那时警幻非但不是她的磨刀石,反而她才是警幻手底的炮灰。
轩辕起温柔地看着她:“你这志向未免大了一点。”
“诶,别这么说,这不是我的志向,我是非不得已。”
“何人逼你了,等你嫁给我后,我自然保你荣华富贵。”
贾琼哧一声笑,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人一但拥有别人没有的力量,会成为人间隐患,天必生克制之物。我要是没有用处,老天爷只盼着我早死早超生。”
“你的用处……不是降妖除魔吗?”
贾琼噘了噘嘴,半晌才道:“我也想是,可是一次又一次的事提醒我,不是,不仅仅是。”
轩辕起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上回提过的,逐鹿全世界?”
贾琼忙道:“是你说的,我没有说过。不要把目标定的那么大,今天脑子进水乱吹牛,明天都会成为流出的苦泪。逐鹿全世界,那是后人的事。”
三教、天庭多半达成一致意见,要是听她乱吹牛,只怕真想她干那个,她不是就完蛋了。
轩辕起哦了一声,去她身边看看书稿,便又想问什么,可贾琼让他闭嘴,她今晚得写完手上一个章节,所缺的数据也要列出来,将来去做调研。
于是两人只有一个写,一个看稿,时光悄悄流逝,竟然已到了下半夜。
贾琼打了个哈欠放下笔,然后整理好今天写的稿子的顺序,小心收进芥子荷包里保存。
贾琼看轩辕起还坐在她平日打坐的蒲团上,不由得说:“你怎么还不走?”
轩辕起吐嘈:“大半夜的,你让我去哪儿?我只能在你这里凑合一晚。”
“随便你。”
贾琼起身出屋去解手回来,才去屏风后脱了外袍刷牙、洗脸。
轩辕起盘膝坐在蒲团上,听到脱衣服的声音和水声不由得满脸通红,方才看她的稿子生出的思考不知扫进哪个角落里了。
贾琼只着中衣从屏风后转身出来,看他背对着她,才问:“你要洗漱吗?还有清水。”
“哦,好。”
贾琼见他呆头呆脑走到屏风后的样子,不由得哧一声笑,从柜子中取出一床被褥放在地上,便径自在榻上躺下。
轩辕起洗漱后出来,就见她已经昏昏沉沉睡去,对着他也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轩辕起在地上躺下了,枕着手臂胡思乱想。她怎么跟别的女子完全不一样?轩辕起虽然不了解女人,但是后宫或者亲王府的女人不少,他就见过不少。
生在彩绣辉煌、钟鸣鼎食之家,她能忍受独居道观的清苦,不用丫鬟近身服侍,修道修学,一住就是几年。
作为一个仙女下凡的女子,一方面她对自己的道行法术非常自信,一方面从来不觉得她有这点本事就该从别人那得到什么。
作为一个绝世美人,她很在意自己的容颜,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借绝世容颜去换取什么。她除了自我愉悦之外,并不太明白这样的容颜可以让无数男人为她生、为她死、为她生不如死。
轩辕起强忍着身上的兽性,早两年他还敢抱她,现在见她时却不敢冒犯。如此辗转反侧,至丑时末刻才悠悠睡去。
轩辕起囫囵着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按点醒来。
贾琼已然起来了,正在屏风后梳着头,听到声响,就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轩辕起默然一会儿,却说:“倘若你让我留下,我就留下。”
贾琼轻笑一声,款款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但见她一头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灵蛇髻,头上插着一支白玉簪,身上着一件素色罗衫和一条红绫裙,衣料质地轻软舒适,可是上面并没有绣任何花样。
可她简单的着装胜过无数贵女的彩绣辉煌,他就盘膝坐着,微微仰着头瞧她。
“我去厨房给你带点粥和馒头,吃了再走吧。”
轩辕叹道:“你竟然一点都不挽留我?”
“你有你的事儿,我有我的事儿,我留你干什么?”
“你何必在这里过得这般清苦,我看着也心疼。”
贾琼笑道:“经济学的书无法闭门造车,过些时日家里还有事,我得出去了。”
轩辕起心里盘算一下,忽道:“我听说秋闱过后,皇家要采选了,你的年纪刚好符合。”
贾琼点了点头,说:“爹爹为了妹妹前程着想,希望她能选为郡主身边的才人。”
轩辕起笑道:“你妹妹能当郡主才人,你只怕要被皇孙看上了。”
贾琼只当他是酸味,白了他一眼:“旁人那样想,我不管,但你得改改。你总是说哪个皇孙又看上我要纳我做侧妃了,总是站在男人的立场上将女人看做是一件物品或者像是一头猪仔。这件东西好,那头猪仔品相好,万事由男人的眼光做主,这是极不尊重的。”
轩辕起原想起个话头,就朝她认了自己就是那皇长孙的,可是她这一翻话说得他十分心虚,只好摸了摸后颈,居然一时说不出口了。
“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是你答应嫁我,不许骗我。”
“我哪有空跟你开几年的玩笑?”贾琼见他眼神飘忽,觉得自己有义务要调/教他,便在榻沿坐下。
“子朔哥哥,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是无论是交朋友还是男女朋友、夫妻,最基本的是平等和尊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轩辕起咳了咳,忽说:“咱们不平等,你为尊,我为卑。”
贾琼原一本正经的面孔突然崩了,咯咯笑了起来,半晌才说:“我也没那么田园女拳……”
“什么田园女拳?”
“嗯,这是一个复杂的名词,以后慢慢告诉你。”
轩辕起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采选的事就是这样,我不说,它还是那样,并且还有很多人争着去。”
“采选郡主才人是一种求职活动,跟男子科举似的。但你总会说那些没意思的话,你想想,倘若你有女儿,被人挑猪仔一样,头长得不好,身材不好,牙口不好,你女儿心里什么滋味?就算被人挑中了,无知地洋洋自得,一辈子以一个不尊重她的男子的好恶忽喜忽悲,你做何感想?”
轩辕起哈哈笑起来:“你放心,咱们的女儿自然是挑别人的份!”
贾琼不由得拿手帕朝他一掷:“谁跟你咱们!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好的爱情和婚姻的基础是出于惺惺相惜,而不是挑猪仔一样。”
封建时代的顽固分子移近身子,支着颔望着她:“你能欣赏我,我自然欢喜,但是挑选何尝不是一种欣赏?嗯,单方面的欣赏。”
贾琼居然哑口无言。无论是现代还是洪荒时代,男女是相对平等的,她在洪荒时甚至见过不少母系的族群。
轩辕起猜中她的心思,说:“咱们之间,我让着你,只让你挑我,成不成?我绝对能在众多……‘猪仔’中脱颖而出!”
贾琼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有你这么大的‘猪仔’吗?”
轩辕起抓住她的手便不放了,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抬眸瞧着她。一双凤眼又大又亮,好似聚集着天地间最美的光华。
贾琼感到他掌心的热度,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阵甜丝丝的味道。
……
贾赦的奏折并不是紧急的事,所以过了三四日才从通政司递到御前。通政司和内阁官员要不是看在忠义亲王和贾敬的分上,这样荒唐的奏折也不必呈到御前了。
这时轩辕泽已受皇帝暂时监国,本可在含元殿朝会上在龙椅下首设座临朝,但是轩辕泽谦恭不临朝,只愿在含凉殿与轩辕清、内阁重臣代帝处理政事。
他早年就监国多次,处置奏折已经颇得心应手。
轩辕泽、轩辕清及内阁处理夏季户部进项及边关战备的政事后,就处理不那么重要的事了,轩辕泽就拿着贾赦奏请让爵的事来议。
轩辕清现在虽然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与外朝是两个体系,可是夏季户部收入的政事十分重要,皇帝让他过来帮忙。
礼部尚书徐钊道:“自来只有子承父业,哪有让爵于弟的?此事不合国法,也不合宗法。”
内阁次辅张怀英说:“贾赦此奏实在荒唐,若开此先河,岂不天下大乱?”
别的内阁大臣也都说不可,但是没有人开口说贾府现状的。
轩辕泽明白他们这是不想贸然插手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贾家现在淡出权力中枢,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冲突。
轩辕泽看向轩辕清:“四弟怎么看呢?”
轩辕清自然明白轩辕泽是帮着贾赦的,他想起当初贾琼在他跟前说的事,只觉这事和贾琼那女娃子有关。
轩辕清并不是没有肖想过皇位,所以就算和贾家关系好,他从前也不可能那么热心帮着大房对付二房。莫说这是贾家的内务,还要看贾赦不但是坚定的太子/党,贾政的妻舅王子腾手底握有实权,若是贾赦没有贾琼那样的女儿,他该跟哪一房交好更有利,显而易见。
轩辕清若有机会,只会想得到贾家所有人和王家所有人的支持,不见兔子不撒鹰,绝对不会轻易给别人家站队。
可这时轩辕清问到他,他当然不能支持贾政,不支持嫡长,否则岂不是有了夺嫡之嫌。
“此事万万不可,嫡长之制不可废。朝廷爵禄岂能儿戏,依我之见,朱批训斥贾赦一番,让他莫再做荒唐之事。”
轩辕泽见轩辕清也不提半句贾政二房占着兄弟家十七年的事,暗想这老四虽有才干,但果然中庸。如起儿所说,若是没有他来平衡着,这个弟弟也难驾驭,未必没有取他而代之的心。
轩辕泽沉吟半晌,才说:“那贾政虽不是科甲出身,但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方正直,如今已经在荣国府当家十七年,贾赦无才干居于东院。贾赦既然虚担了十七年的朝廷爵位,此时有自知之明让贤,成全贾政得个名正言顺。诸君又何必执言反对呢?”
在场都是读书人,这正话反着说的,谁又听不出来?
终于,御史大夫崔明道:“那荣国府乃是敕造府邸,贾政既非袭爵人,该谨守本分,怎么能乱了朝廷规矩与祖宗家法?既然是读书人,更应该知道廉耻,无爵当着敕造府邸的家已是逾越,这当了十七年还无自知之明,也难怪贾赦能上这样的折子!”
崔明之前都没有说话,直到别人说完了,才直言要害,又让轩辕泽刮目相看。
内阁各大臣都是他被废太子之位后皇帝新提拔上来的,所以轩辕泽接触极少,这几日处理大小政事时让他对他们有了基本的了解。
轩辕泽道:“奏折言道,贾政贤孝,才干出众,这是贾府老太君的意思。”
轩辕清见有崔明打头阵当出头鸟了,其实众阁臣和他刚才只是说得委婉些罢了,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报了当初贾琼的救命之恩。
况且,此时几乎没有悬念,轩辕泽将要继位,他还是在未来的新帝面前建立一个忠直守本分的贤王的形象的好。
“若真贤孝,更应该知道不能逾越。贾赦为了合老太君之意,让出府邸与家业权杖十七年了。他如今都快五十岁了,虚当了十七八年的一等将军,好歹晚年也有着落。”
轩辕泽叹了口气,说:“贾老太君毕竟年事已高,让贾赦回到敕造府邸只怕不合她心意。本朝以仁孝治国,还是要问一问父皇的意思。”
轩辕泽先留中不发,再处理下一道折子,余下也都是一些不紧要的琐事。
轩辕泽将奏折送到紫宸殿供皇帝检阅,还有他未能决断的折子需要再请示。
崇德帝正吐纳一周天神清气爽,一见轩辕泽带来的一大堆的奏折,不由得蹙起眉头:“又拿这些事来烦朕。”
轩辕泽微笑道:“父皇恕罪,儿臣虽然代为批阅,可是毕竟生疏,您不能就此当甩手掌柜。”
崇德帝只是有自知之明,在权力与性命之间选择了性命,没有命在,多大的权力都没有用。
他倒不是厌恶轩辕泽此举,于是让他将奏折与批阅结果简要报来。轩辕泽于是一一打开折子汇报,之前他在批阅上偶做些细节不到处,或有他远离朝堂已久是真有不知详情的地方,皇帝一一给他指正。
轩辕泽显得十分谦恭,得到询问贾赦那道让爵的折子时,崇德帝呵呵一声笑,说:“给朕瞧瞧。”
崇德帝打开一看,这一笔字就让他耳目一新,奏折中贾赦虽然谦卑,推崇贾政是贤臣孝子,可是让人一品味过来又觉处处含着机锋。
“这人虽荒唐大胆,倒有些意思。文章也大有长进了。”
轩辕泽知道不是他自己写的,但此时也不说出来。
崇德帝问道:“你是个什么章程?”
轩辕泽不会傻得现在与崇德帝做假,他太知道他和贾赦的关系了,于是说:“之前与内阁大臣议这事时,各大臣都说这是枉顾礼法,荒唐透顶。不瞒父皇,儿臣是知道贾赦这人的,自先荣国公去后,他前些年都糊里糊涂的,后来为了儿女才振作起来。当爹的都护崽,他就想着趁他自己还动得了,想为他的儿女多留点家财。十七年来,他半分未沾染府里的田庄铺子和公中家产,只怕也被他弟媳妇掏得差不多了,现在争回府邸和家权,些须也能剩一两成东西。”
崇德帝被触及为父之心,叹道:“当爹的护崽……唉,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现在住进去都还不知道他能不能住上这么久。敕造府邸自然是朝廷的袭爵人当家,别人家的旁支别说占了嫡支十七年的家,十七个月都是不可能的。既然将要做起儿的岳父,总得体面一点,不然是咱们皇家没体面了。明日早朝后,宣贾赦、贾政进宫分辨个清楚。”
轩辕泽故意喜形于色,道:“儿臣替贾赦和起儿多谢父皇!”
崇德帝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叮嘱:“你是要担起大任的人,这回虽然帮贾赦一把,却因为贾政不守礼法在先,掌了十七年荣府权柄尚不知进退,贪得无厌,实无孝贤。可你记住,一码归一码,可别再让贾赦仗着你的势在外胡作非为,那会害了起儿的。”
“谢父皇提点,儿臣明白。”
……
翌日一早,就有宫中的太监来传皇帝口谕,午后进宫于含凉殿面圣,因为他们都是不用上朝的。两人各自焚香沐浴,穿好官袍、戴好官帽乘车往皇宫赶去。
贾母早上得到消息时,还以为是贾元春有什么喜讯了,午休后由王夫人扶着到了正堂廊下候着,一时之间坐立不安。陪着贾母的王夫人,也时时往院门口张望,就盼能传来大好的消息。
贾珠因为贾政进宫的事,也留在了廊下等消息。
原本最近贾珠都忙着准备明年的春闱。他是监生,在本朝相当于举人,既是一种称号身份,还可以跳过县试、府试、乡试,直接参加会试春闱。
倘若不是为了当官,有这种身份也可免去大部分的税赋了,在乡里当个乡绅也好,但是这种身份不能传给下一代。
到了酉时,黛玉、贾琰、湘云都下课回来了,听说贾赦、贾政进宫面圣,少不得也要陪着等待。
贾瑶和贾玥没有来荣府,因为邢夫人有孕,贾瑶时时去侍奉她,贾玥则是怕了贾母,最近都住在宁府自己院子里了。
太阳快要下山时,贾赦、贾政的车驾才浩浩荡荡回来。
贾母、王夫人、李纨带着小辈和下人丫鬟在仪门相候,却见贾政是由下人两边扶着进来的,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贾母吃了一惊:“政儿,你怎么了?”
“老太太……”贾政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朝后倒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贾母本怀着大期望,可是这实在不像有什么好事,忙让下人抬了贾政回房。
贾母又问跟在贾政屁股后面的几个管事:“赖大呢?”
一名管事小心禀报:“跟着去东院了,大老爷正有事要吩咐呢。”
贾母暗自不满,又问两个老爷究竟发生了何事,赖大家的都要跑那边去了。
那管事禀报道:“奴才们只在外朝房伺候着,究竟发生何事,我们一概不知。只是两位老爷出宫时,忠义亲王、忠肃亲王、长孙殿下还有好几位大官纷纷给大老爷道贺……听说皇上训斥了老爷……”
贾母、王夫人差点天眩地转,还是身边的丫鬟们扶得快,王夫人追问道:“发生什么事,得跟大老爷道贺而训斥我们老爷?”
那管事犹豫许久,才低头说:“我远远听那些朝大老爷道贺的大官们口中说起来。皇上惜怜老太君爱子心切,才容忍贾政藐视君恩爵位,窃居荣禧堂。臣子有没有分家,怎么分家是一回事儿,但是涉及敕造府邸与朝廷爵位也是国事,老爷这是……欺君之罪。皇上容忍了十七年,实是不想破坏大老爷的孝悌之德,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贾母脸色铁青,胸膛起伏,知道此时不是她昏倒的时候,喝断:“不必说了!去叫贾赦来见我!”
贾赦翻身农奴把歌唱,正交代着赖大,让贾政一房和王氏的亲戚都搬出荣府的事,要多组织些人手帮忙,动作快些。
赖大一脸为难,可是又不敢得罪这位得皇帝说了孝悌、且和当朝王爷、权臣都交好的大老爷,只虚弱地问:“这么短的时间,大老爷让老爷搬哪儿去?”
“我管他去哪?左右我府里住不得!”
赖大虽知这是位红人,可是他到底只是一个下人,正自为难,就有小厮来报,老太太有请大老爷。
贾赦匆匆赶到荣庆堂,贾母正歪在榻上病重的样子,丫鬟们都围着她,小心侍候。
贾赦朝她施了一礼:“给老太太请安。”
过了许久,贾母才抬起头,说:“你说,今儿皇上宣召你们二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老太太这个模样,似乎已经知道了。”贾赦顿了顿,淡淡一笑,“该是贾政告诉你的。”
贾母一拍案几:“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使了什么幺蛾子?”
贾赦看看丫鬟们:“老太太确定要这么多人在场听着?不维护二房的脸面?当然,假如他们有的话。”
贾母暗恼,仍然示意鸳鸯带着丫鬟们先退下去。
“还不快交代!”
贾赦才在左边首座坐下来,方才得意之情也消了,神态冷然,威势宛若当年的贾代善,让贾母都不禁怔了怔。
“吴兴家的将瑚儿捂住口鼻扔进荷塘淹死,因……敬大哥通阴阳之事,中元节时,瑚儿冤魂找了敬大哥申冤。当日,瑚儿亲自去寻仇,吴兴家的交代是王氏指使,代价是不但让他家儿子脱了籍,还让他儿子当了一个庄头。”
所谓庄头,其实就是“二地主”,如荣府这样的家庭,各个主子没有去管庄子,只有交给庄头。如乌进孝管的庄子的田地不是最大的,一年上交两千五百两银子(贾珍预估是五千两),显然他一年盘剥下来,交给上面的只是小份的。府里的姨娘一个月的月钱才二两,更别提别的下人了。这可天壤之别,况且还让脱籍,谁能不动心?
贾母听到贾瑚的鬼魂,原不听信什么鬼怪之说,可是三个方面都对上了:中元节鬼节、贾敬是个能降妖的道士和吴兴夫妻确实在中元夜忽然重伤不治疯了,听说这会子听吊着一口气。
贾母一时又惊讶又茫然,原来的对贾赦仗着孝道的气势都弱了下去。
“那……那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贾母听说吴兴家的,心中已有不好的猜测,这一句实在是最后的不甘心。
贾赦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斑指,勾了勾嘴角:“王氏指使吴兴家的这么做,且不管贾政知不知道,就算不知道,王氏还不是为了贾珠和宝玉?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无能一辈子了,到了现在还不能让瑚儿了无遗憾地去投胎,那我还活着干什么?我便奏本要让爵于贾政,幸好朝中有人为我美言,在圣上面前陈明我的无奈。”
贾母的心再偏,只是老人的一种执拗,她不是白痴,明白这其中的紧要,颤声道:“你……你怎么做得出来?他是你弟弟!”
“瑚儿还是我的儿子!!”贾赦眼中突然涌出泪水,“我体谅老太太的舐犊情深,忠义亲王复起都十几年了,我还遂你的愿没跟贾政抢。可我的瑚儿死得这么惨,他还这么小,谁来怜他?谁又来怜我的爱子之情?老太太的儿子是儿子,我的儿子就是草芥吗?老太太是为人父母,我就不是为人父母?”
贾母不由得哑口无言,原来想对付贾赦的套路都使不上来了。
贾赦抹去眼角的泪水,哧一声笑出来:“我不哭,瑚儿将来再转世,也会幸福的。至于我,后福大着呢,我应该少哀伤劳神,好好享着儿女的福。如今圣上已有口谕,敕造府邸只有袭爵人才能当家,贾政一家人早点滚出去。”
“你敢!”
“我怎么敢?可礼部的人会来看的,看到的一切会回禀圣上。老太太想耍威风,且朝他们耍去!”
从来只有贾母辖制贾赦的份,从来没有被他如此理直气壮的怼。
贾母这才软服:“赦儿,政儿宅心仁厚,定是不知的。他这些年为这个家殚精竭虑,你不能这么对他呀。”
贾赦冷笑道:“我只赶他出府去,我没有杀人。这你都还不满意,那么这样吧,既然王氏杀了我宝贝儿子,让瑚儿去吓吓王氏儿子宝玉。”
贾母心中一禀,颤声道:“你怎么……”
“这不由我决定,是瑚儿的冤魂决定的,要不老太去说服他?”
贾母这样的惜命爱享受的老人家可不喜欢见冤鬼,何况贾瑚当年并没有抱到她这里养,与她关系可不及宝玉亲近。
贾母冷静下来,才说:“你不能让瑚儿动宝玉,宝玉是无辜的,要动就动王氏,一人做事一人当。王氏偿命之后,咱们仍然是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贾赦让贾瑚吓死宝玉之说只不过是一种计谋,若是贾瑚真那么做了,可了坏了他来生前程。
贾赦冷笑道:“贾政在我家掌了十七年的家,老太太该知足了。你真的爱贾政,应该为他们长远打算。贾政能力没比我强,朝堂人脉不如我,儿女不如我,老太太这样做,将来我们分家后,我们心怀怨恨,他们受得住吗?”
“他们哪里不如了,明明是你们不如他们,我是为了我们贾氏一族的未来……”
贾赦明白他怎么论证自己和儿女比贾政家的强都没有用,老太太不会信,于是放出一个消息:“皇上年事已高,让忠义亲王监国。”
贾母一怔,便明白了贾赦的意思,同时她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你的靠山不但早就复起,而且现在有贵不可言的大前程,甄家早已经落败了。难怪我们的家事,朝廷都要管了。”
“我可没说,是老太太说的。老太太后面这话,可是大不敬,不管为了你自己还是二房人的性命,我劝你到此为止。”
贾赦倒不怕贾母将贾瑚冤魂索命的事说出去,因为一旦说出去,贾珠、元春、宝玉就完了。
但是难保她会跟南安太妃、北静太妃等朋友暗示忠义亲王插手臣子家事,不敬她这个老人,发泄怨气。因为在当下社会,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敬老也是一个道德标准,当皇帝都得演一演。
贾母仍做最后的博羿:“好,我同意政儿一家搬出去,但宝玉得留在我身边。”
贾赦怼道:“老太太此言差唉,不是你同意的,朝廷规矩在此,你不得不为。若让你来决定,你巴不得我真的让爵给贾政。我要分家,王氏什么下场,我先交由你和贾政决定;王氏的下场决定着瑚儿会不会去找宝玉,吴兴夫妻的下场,老太太是见过的。贾政和王氏原来是夫妻,你又和王氏当了几十年的婆媳,你们应该有更多王氏的把柄。能用人间的方法,何必劳动鬼神呢?”
……
翌日上午,前天晚上得到消息的贾琼乘着白白回来了。
贾琼安坐在厅堂,悠悠喝着茶,贾瑚的鬼魂也站在一旁,一人一鬼就听着贾赦吹牛,这回终于让老太无言以怼了。
贾琼叹道:“爹爹让他们自己处置王氏,还用瑚大哥威胁,算得什么英雄?”
贾赦也不以为忤,说:“我原来是想派人细细打听王氏的把柄,可是这既费钱又费时间,我还是学你好。王氏有什么把柄对我不重要,但是王氏没有好下场对我很重要。你和瑚儿不是使计让吴兴夫妻自相残杀吗?不但不费一文铜钱,而且见效快!”
贾瑚奇道:“可是王氏毕竟是二叔发妻,他真能下手?”
贾赦呵一声笑:“你们不了解贾政,这人没有本事又自私、爱装,到了绝境,弃妻保己的事也能做得道貌岸然。”
贾琼道:“若是他不上当呢?”
“他如何会不上当?他冷静下来之后,见自己无望染指爵禄后,只会千方百计傍住我。”
“不是还有王子腾吗?”
“王子腾哪及我?”
贾琼和贾瑚一人一鬼不约而同喝了一个倒彩,贾赦差点跳脚,道:“瑚儿,你怎么也学得这么顽皮呢?”
贾瑚才收敛了那轻视之情,想起这人是自己老爹,说:“我听说,王子腾手上有实权。以他们兄妹的心性,只怕会想办法来害我,而不是认命。妹妹原不没有想过用这种方法,可是妹妹怕横生枝节,所以才没有那么做。”
贾赦自以为得意却被儿子这么点评,脸上着实挂不住,忽道:“王子腾有实权,他能越过长孙殿下?”
原来贾赦和贾琼思考的路子不一样:以人间的地位来说,贾赦有忠义亲王为依仗,这时他又要当长孙殿下的岳父了,自然腰杆子硬了。贾琼道法虽然强,可是为了不毁贾瑚来生福缘也不能乱来。她又从来没有想过仗着忠义亲王或者皇长孙的势,没有想过王家被皇家的势所逼而就范。
贾琼听到贾赦这话,才想到忠义亲王是贾赦的旧主,劝道:“爹爹,近年还是少掺和……皇家的事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900:37:40~2021-08-3001:2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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