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仓促看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太子,只见火光映在那张雪白的脸上,神色寂寂。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太子夜里无人时坐在这里玩灯笼,有可能是真的想要这宫殿失火的。
不过下一刻,太子却没有再做什么。
太子拿着灯笼,看了许久,也不知道是拿不稳,还是有意撤手的,灯笼滚落在地,忽然就烧了起来。
林总管一惊,急忙上前扑灭,“哎哟,殿下这灯笼可不能乱玩啊,万一走火那可不得了……”
他只是像是腻了玩具的稚子那般,静静地说道,“知道了。孤不玩了。”
说完,太子便转身回了殿中。
他其实是明白太子殿下这温良镇定面具下那种痛苦而失落的心情的。
太子殿下不轻易与人亲近,但分好歹,一旦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就会很黏人,不动声色地跟着,温顺,又乖巧。
皇后前几日身体有所好转,还亲自哄了太子睡觉,这会儿人突然间就走了,太子心智纵然是早熟,到底还是孩子,遭受此打击,人会没事才怪了。
有一日夜里,林总管看见尚在病中的太子殿下独自一人坐在长廊的阶梯上,手边放着一个亮着的灯笼。
他忙上前,小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不睡?”
那个时候林总管就很担心,他总是害怕这祖宗一言不合,就做出点什么要命的事。
那时元后骤然出事,场面惨烈,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林总管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在小主子长得还没膝盖高的时候他就来伺候了。
是以,主子的心思,他多花一点心思,也能摸得出个大概的。
番外3:那些年,林总管操碎过的心
太子尚且年幼,未曾经事,当时却没哭没闹,一副让人安心的样子,背后无人知温顺懂事的小太子却是连连梦魇了好几日。
太子拿起了灯笼捧在手里,认真地看着里面跳跃着的火焰,像是走神一般说了句,“睡不着。”
林总管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在心里不由地叹气。
林总管不免担心,道:“您身子弱,夜里在这风口坐着可不成,奴才扶您回去吧?”
太子依旧是静坐着,没动。
太子殿下表面上看似温顺有礼,文弱优雅,人人以为是好伺候的主儿,实际不然。
太子殿下一向喜欢藏心事,不言不语,旁人也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时而温顺,时而孤僻,没有脾气,仿佛对什么事、什么人都纵容宽宥,又仿佛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也不上心。
林总管的手心出了一层汗。
他也是这时候,才深刻地意识到太子跟别人眼中所想的有些不一样。
林总管此后就更加谨慎小心了,留意太子的一举一动,就生怕这主子什么时候没人发现,自己又想岔了。
太子那时候怕黑,偏偏又不说。林总管留意了许久才发现这件事,便悄悄地添了一倍不止的灯架。
一到夜里,宫殿里的灯就没熄灭过。
太子很快就察觉到了林总管的心思,直接对他说道:“孤不怕鬼。”
林总管犹豫地问道:“那奴才把一半的灯架撤走吗?”
太子拧了拧眉,道:“随你。”
摸不准主子心思的林总管一时间陷入了为难,但他最后还是没撤,那些灯架就都留下了。
按道理来说,寝宫灯火通明,人是很难入眠的。
然而太子却渐渐不再梦魇了。
林总管第一次感觉到了太子心里藏事的习惯,以此在揣测主子心思上头,他是愈发地尽心。
这样的日子过下去,还不算太糟。
无奈老天不垂怜,太子天生体弱,怎料命数也不好。
太子原本锦衣玉食地养着,好不容易人养得好了一些,后来竟又卷入了一起谋逆案中,险些丢了性命。
太子中毒后病重,一身沉疴。
太子殿下精心养病,犹如精致而漂亮的活死人,眼神没有活气,病到痛时,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对什么都无所谓、心冷意懒的厌世气息。
林总管看着,暗自着急,劝道:“殿下您病着,不能不用药啊。”
萧知珩不想喝药的时候,怎么劝都是无用的。他望着外头的冰天雪地,总笑着问,“你说,孤能熬过几个冬天?”
林总管惊愕,连声说了许多吉利话。
他见太子始终没用药的意思,心中焦虑,就忍不住问了:“殿下这样放纵不管,不想好起来了吗?”
萧知珩笑了,道:“什么话。你觉得孤现在是一心寻死吗?”
林总管不敢吱声,其实他心里觉得太子殿下的状态,差不多是这样了。
人倘若在世上没有牵挂,对得失都无甚所谓,甚至连生死都看淡了,那么这人的心,是死的。
林总管以为太子殿下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然而后来事情发生变化。
自从叶良媛出现后,一潭死水的太子府在悄无声息之间,变了。
他其实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对一切都了无生趣的太子殿下为什么突然就对一个身份有异的女子起了兴致?
他心怀疑惑,便去问了。
太子殿下意味深长地塞给他的答案是:这人鬼话连篇,有意思。
林总管当场就自闭了。
鬼话连篇就有意思了?
这又是什么怪癖嗜好啊!
当然他心有疑惑,也顺着太子殿下的意了,毕竟能入太子的眼的人,这世间总共也没几个。
太子殿下觉得有意思,那就随他去了吧。
林总管本来对这个叶良媛没抱什么期待,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太子殿下半真半假地逗人,不厌其烦地搭戏台,迂回地唱着戏,心无旁骛,乐在其中。
这也让苦冰冷闷的秋冬日里多了一些滋味。
再后来,林总管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他发现,这个叶良媛不仅仅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
此女的野心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堂而皇之将主意打到了太子殿下虚弱的身体上。
她竟是想要给太子殿下治病。
林总管心生意外,就连萧知珩都没料到。
他沉思许久,轻笑问,“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有趣?”
“殿下……”
“荣华富贵不够,她竟然还馋孤的身子吗?野心真大。”
“……”
林总管脸上一言难尽。
他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
不过他觉得怎么样没有用,太子殿下是这么想的,还愿意配合,谁又能阻止呢?
林总管本身也是不大想阻止的,难得有人对太子殿下如此上心,而太子殿下又喜欢,这有什么不好?
后来他也看透了,叶良媛并没有坏心,天天惦记着翻医书、炖药,简直把太子殿下的身体当成了自己的命,毫无上进之心,连蛇蝎美人的称号都是假的。
唯有一颗爱慕太子殿下的心是真的!
世间难得痴情女子,还是痴的是阴晴不定的祖宗,这还有什么不好?
他悟了,感动于叶良媛无所保留的那一片痴心,后来甚至还帮起了腔。
太子府里多了一个人,明明这也没什么,可叶良媛来了之后,府里无故多一丝人气。
这就像平静的湖面落入石子,掀起了一圈圈涟漪。
太子殿下一开始游刃有余地哄着人打发死气沉沉的日子,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原本是闹着玩儿的事情,就成了正经的了。
太子殿下对着叶良媛,脸上的笑容多了,似笑非笑,轻斥笑骂,什么样子都有,整个人像是慢慢地活了过来。
林总管欣慰,也跟着笑。
而后,太子殿下喝驱寒汤越来越勤,留在东暖阁的日子越来越多,而在书房时,他独自走神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有时候太子殿下也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太子殿下在独自一人喝茶的时候,会用一种疑惑语气,自言自语地说,“她有时候,不懂事,但又好像很懂孤在想什么。好奇怪,为什么?”
林总管候在一旁,其实没怎么听懂,他默默地看了两眼若有所思的太子殿下。
随后,他又思索了两下太子殿下说的话,便斟酌地回道:“那大概是良媛将殿下放在了心上,事事为您着想,自然就懂殿下在想什么了?”
太子殿下听后,看了他一眼。
他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林总管就笑了,开玩笑地说道:“瞧您这话说的,那良媛难不成还是殿下肚子里的蛔虫吗?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说完后,太子殿下又看了他一眼,这一次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林总管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结果太子殿下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就自顾自地喝茶了。
也不知道这祖宗在想什么,勾唇浅浅地笑着,什么都没有说。
但林总管看得出来,太子殿下似乎是有些高兴。
这就很难得了。
老天总算不负有心人,叶良媛大抵是悄悄地走进了太子殿下的心里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有个人念着,一切都会好的。
太子殿下待在叶良媛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低眉浅笑,却也隐隐见愁思。
冬日寒风凛冽,太子殿下的恶疾复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表面上是一派习以为常的风轻云淡,实则苦不堪言。
似乎难逃命不久矣的宿命。
那日,太子殿下那时靠在椅上赏雪,忽然说了一句,“她好像是当真的。林德,她没有算计,什么都没有,只是希望孤活得长久,希望孤什么都好。”
林总管看在眼里,心里却隐隐明白,太子殿下兴许早早便不是闹着玩了。
明明上了心,却又顾忌。
你说这叫什么事?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不是好事吗?”
太子殿下像是陷入了某种魔障,情绪有些动荡,眼睛染了一抹赤色,“可孤好不了呢?能给她什么?准她陪葬么。”
林总管见状,惊住了,急忙出言安抚,“这是哪里的话?良媛是殿下的福星,这不替您煎驱寒汤吗?殿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太子殿下没说话。
林总管担心这祖宗想不开,便滔滔不绝地说道:“正因为良媛为殿下这样倾尽所有,殿下不可辜负良媛的一片苦心啊。咱们想尽办法天长地久才是,殿下要是有个好歹,良媛心碎,一时想不开,说不定就一头撞棺材板上,后脚跟着您去了,您舍得吗?”
太子殿下眸光微动,似有松动。
林总管心中着急,不住地安抚着,这边已经是口干舌燥了。
他见自己方才的话说准了苗头,狠了狠心,便继续煽风点火,“您再想,良媛这样柔弱的小女子若是当了寡妇,多少人惦记着?妙龄少妇又是寡妇的,没了顶梁柱塌了天,日后少不得要受委屈。哦,对,还有,还有!您忘了对太子府虎视眈眈的,还有心狠手毒的三皇子四皇子呢,留下良媛一个人,被欺负了可怎么好?您能放心吗?”
此话正中要害,太子殿下眼里全是阴翳。
他忽然间就笑了,病恹恹地咳了两声,幽幽道:“那孤能气得活过来。”
林总管听了,心情有些复杂。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担心,还是放心了。
往后的日子,林总管不敢掉以轻心,一样是提心吊胆地看着,但好在太子殿下似乎是把他说的那些危言耸听的话,听进去了。
有叶良媛这一剂良药在,万事都不曾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太子殿下从前行事的风格,大有不顾后果的阴狠劲,但后来他的这些痕迹渐渐地就淡了。
这就好像是狂风骤雨,在不知不觉中化成了和风细雨。
太子殿下大概是懂得了惜命、惜福,即便处境再难、他手上的烂事再棘手再难料理,也没有再做什么过分危险的事。
…
林总管在御案旁磨着墨,回想着从前的种种,内心无比感慨。
萧知珩将手里的奏折扔到一边,抬手,有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地开口问道:“你在叹气什么?”
林总管笑道:“没有,奴才忽然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萧知珩看向他。
而这时,长乐宫那边的宫女就在外面侯着了,这是叶葶让人来的,提醒萧知珩晚膳的时辰到了。
林总管见状,立刻就让身边的小太监送了一碗补汤端上来。
萧知珩微微蹙眉:“这是什么?”
林总管压低了声音,道:“您早前不是曾让奴才找那药?用药伤身,不如这个,鹿血汤,大补。喝了它,绝不叫您力不从心,败兴而归。”
“……”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子:??我谢谢你?
小小修改了一点内容。这是林总管视角下太子的变化,还有对叶子的喜欢叭~
留言我看啦,大家的脑洞一如既往的优秀啊hhh,下一个读心术番外在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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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要问有谁最了解萧知珩,除了排在首位,意外得了外挂的叶葶之外,那排在第二的这个人,就一定是林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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