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道友今天也在水深火热中艰难修炼】
柳寒移最近很头疼。
准确的来说,他是被气的。
他为了给雪鸮结魂,苦心专研,几番迎难而上,结果就是……又弄炸了一个鼎。
这回柳寒移胳膊伤到了,十分抑郁地养伤,这天,他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回气。
这时候,他的二师弟就来给他带消息回来了。
二师弟有点为难,道:“师兄,后山和殿中都找过了,没有见到您说的那只猫头鹰。”
柳寒移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轻轻地叹气了一声,勉强地笑了笑,道:“知道了。辛苦你了。”
二师弟有些迟疑,便问道:“师兄,你的伤……要不要请药宗的人来看看?”
这都是第三次炸鼎了,师兄闭关修炼,怕是有些危险。
柳寒移拒绝了,还是摇头笑道:“不必了。你忙去吧。”
很快,人就退下了。
屋里就剩下一个人了,安静了下来。
柳寒移看着自己胳膊,再看了眼外面灰蒙蒙的天,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不安分的雪鸮又不知所踪了。
他内心想着,自己能控制它的时间应该也没有多久了。
想起这个,他心里就更郁闷。
蔺无阙那无情无义的魔鬼,还有没心没肺的钟鱼,这两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鬼混,竟然是至今都渺无音讯。
他们把雪鸮和那个黑泥小妖怪扔给他已经一年有余,说绝情也真是真狠。
他们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除了钟鱼一开始对他寥寥两句说了实情,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不知传了多少传音玉简,都石沉大海。
这两人简直就跟死了一样。
想到这里,柳寒移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但他又不能真的不管,所以最后只能认命。
说到狠,果然他还是不行。
一下想得太多了,柳寒移便疲惫地闭上了眼,不轻不重地揉着额角。
没多久,他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他就看到了从门缝挤进来的黑泥小妖怪。
柳寒移先是一愣,也不知道它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半边泥形身体都是裂开的,七零八落的样子。
这小妖怪跟着他到了天音宗,已经慢慢接受教化,走正经修炼路子,倒是容易手把手教。
它原本是离了兰草是不能活的,要造鼎布结魂阵就必须用兰草不可。
原来它是必死无疑了,但柳寒移还是想了办法,摘了一小片兰草叶子将它救回来了。
然后就给它取了名字,叫小兰。
小兰是个知恩图报的,比起跟了蔺无阙很久的雪鸮,简直不要太听话。
就是妖心本性难改,性子野,天天在外面掐架,泥塑的身体不抗造,一回来不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柳寒移简直操碎了心。
他看着摇摇晃晃的小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认命地给它接上了。
他问它,道:“你见到雪鸮了吗?”
小兰愣了愣,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去哪里了?”柳寒移耐着性子问。
小兰说话很不利索,艰难地说道:“不,知道。他走了。不,回来了。”
语无伦次的,说得也不清不楚。
但柳寒移习惯了,大概也差不多听懂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头疼道:“算了。随他去吧。你去冷泉那里泡一夜,否则胳膊就好不了。”
小兰没有二话,它学着门中弟子的模样,歪歪扭扭地作了揖,就蹦蹦跳跳地去了。
柳寒移看着,不由地笑了出声。
其实对被蔺无阙扔给他的这两个包袱,他心里也没有那么讨厌。不然对结魂试炼这件事,他也不会那么尽心尽力了。
说到结魂试炼的话,柳寒移真是头痛得不行。这都已经是第三回了,结魂兰草差不多消散殆尽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这雪鸮看起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偏偏它魂魄比他想象中要难结得多。
小兰都能改邪归正修炼了。
这猫头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柳寒移想着想着,思绪飘远,最后也能没忍住,这就又开始去研究结魂大法了。
如今的柳寒移俨然是天音宗的支柱了,他实力不必多说,是门中拔尖的。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修为远远不够,修炼不到家,随时都会被打倒,更无半点立足之地。
更别不用说,哪日他又要跟蔺无阙那种强大凶煞的魔道对上了,根本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在残酷的现实里摸爬滚打,他在蔺无阙的魔掌下,得到了一则最惨痛的教训。
你想要在蔺无阙面前被他当成一个人,就得先跟他打得上一式半招。
显然,现在蔺无阙那魔鬼就没有把他当人。
柳寒移斗志昂扬,他一心扑在修炼上,越挫越勇。
所以当他得知结魂这事是蔺无阙所无法办到的事情后,他的内心就激起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斗志。
别的暂且不说,就凭这个,他都必须完成。
所以这也是他屡试屡败却依旧屡败屡试的主要原因,但凡他有一点能比得过蔺无阙。
明明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想到他若能完成,都有一种不枉此生之感。
柳寒移不止一次在心里恨自己不争,但没有办法,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这样了……
他的人生被蔺无阙那神经病被荼毒太深了。
柳寒移苦笑了一声,随后拿起了手边的茶杯,茶杯的边角缺了一个口,他一不留神磕到了,嘴里一阵刺痛——
他蹙眉看着很旧了的茶杯,怔了怔,眼神沉寂了下来,然后陷入了沉思。
这是洛师妹当年送给他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到了今天,什么都变了。
原来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已经渐渐褪去了,如今他的心平静了很多。
他并非洛师妹命定之人,始终不能将她救回来,师妹为自己的心病魔障所困,走不出来,最终是用一种极其凄厉的方式,抱恨离开。
柳寒移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当时只觉难以置信,不可思议,也令他久久不能释怀。
也是在那时,他才惶然惊觉,于情之一字,他在俗世之中却在红尘之外,根本真的无法猜透。
又或者说,像他这样的人,走不进师妹的心,也走不进任何人的心。
柳寒移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晦涩,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慢慢地抹去了嘴角的血。
他放下茶杯,然后回过神来,继续伏案研究没能结魂功法。
努力修炼提升修为吧。
唉。
等天黑下来的时候,外面就下起雨来了,柳寒移正收起一卷古籍,忽然木窗就被风吹开了。
他眉头微皱。
紧接着,一阵冷风就从外面猛地灌了进来,伴随着一股凌厉的妖气。
柳寒移在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面色一变,立刻将配剑召回自己的手里,沉声喝道:“什么人?”
话落,门外就出现了一道黑漆漆的身影。
在对方过来之前,柳寒移就沉着脸,一下子就提剑打了过去,直取要害。
那黑影反应很快,迅速地躲了过去,顺道将他的招式也给卸了。
像是十分熟悉的样子。
这让柳寒移很吃惊。
不过更让他惊诧的是,这黑影妖魔竟然是一把猛地挥开他的剑,大摇大摆地进来,开了口。
夜刹气得大叫:“干什么干什么?你还嫌本王没死透是不是?你是不是也跟蔺无阙那无耻之徒串通好了!”
柳寒移眼神愕然,因为太过于惊诧,以至于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夜刹一身凌乱的黑色妖气,此时的他并非是真身,而是一团混着强烈妖气的魂体,所以看上去有点吓人。
而更吓人的是,他好像刚苦战一场回来,妖气腾腾的魂体几乎要崩溃分散了,像是被人揍的,狼狈得很。
柳寒移没有被吓倒,除了他本身见多识广这种情况也能够做到处变不惊之外,还因为他刚刚听到了蔺无阙的名字。
他面色一紧,道:“你到底是谁?”
这时,他手中的剑还是没放下,冷眼对峙。
气氛就变得凝重起来了。
夜刹也是气得不行,他这会儿没有心情解释,不耐烦地说道:“让开。”
柳寒移把剑架到他脖子上了,看他那架势,是要一剑封喉。
夜刹都已经成了这副鬼样子,也没有力量再打一场了。于是他咬了咬牙,就化出了一枚纹有特殊徽号的玉简,扔给了柳寒移。
柳寒移接住,而他看清楚那枚玉简的时候,愣住,然后他的面色一点点变得诡异起来。
这是他给专门绑在雪鸮脚上的特制火烙玉简,小兰的是冰烙,剩下的那一枚火烙就在雪鸮身上了。
没办法,他平时根本管不住这两个。
靠苦口婆心劝是没用的,靠武力压制也不治本,所以他只能用一点小手段。
突然安静下来,空气有点冰冷。
柳寒移抬头看夜刹,眼神复杂。
“你……你是雪鸮?”
夜刹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太让柳寒移震惊了,他没有想到这回炸的鼎明明是最惨烈的,却意外地成功了?
当然他最震惊的,还是暴躁雪鸮的真面目。
柳寒移迟疑不定,有很多话想问,但最后只憋出来了一句,问道:“你……这是你本来的真面目?”
这句话无疑是又戳到夜刹的心肺子了,道:“什么真面目?你看本王现在有面目吗?”
维持人形尚且不能,更别说面目了。
没有面目。
柳寒移静静看了他两眼,默默地收回了长剑,行了,他已经确定夜刹的身份了。
夜刹大概还是憋着一肚子火的,气呼呼地进了屋,看似气势凌人,但实际上它虚弱得很。
稍有不慎,可能就要魂飞魄散了。
柳寒移在一旁看着,就感觉一阵心惊胆战,心里有一堆费解的问题要问,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他只是问:“你怎么回事?”
夜刹没理他。
柳寒移思索了片刻,就谨慎地问道:“你去找蔺无阙和钟姑娘了?”
夜刹浑身一僵。
而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都有点颤:“蔺无阙那卑鄙小人趁本王落魄无知,不能记事,竟然把本王当傻鸟遛!简直岂有此理!所以本王就去找他算账了!”
柳寒移沉默。
看来真是去找蔺无阙了。
甚至还很不要命地打了一架。
刚结魂成功苏醒过来,就去心急火燎地去算账,当真是不怕死的第一人了。
夜刹一激动,魂体就不稳,像是崩离分散那般,那样子看上去都让人心惊。
柳寒移看得额角直跳,要知道这魂魄可是他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成功的,怎能袖手旁观?
于是在极其短暂的纠结后,他就认命地上去稳住夜刹,顺便输灵气固元了……
“本王可不是来求你的。”
柳寒移按住他,凉凉道:“那我求你。结魂不容易,还请稍微珍惜一点在下的试炼心血。”
夜刹一愣,这下倒是安静了下来,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
想了想,感觉现在的自己还是像傻呆呆的雪鸮那样,夜刹就觉得有点不自在,道:“你可不要误会了。本王不是无路可去。”
柳寒移有点头大,他已经放弃去追问他嘴里一口一句的本王自称是什么来头了。
他只问道:“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夜刹奇怪道:“不是你在找本王吗?”
柳寒移没听懂。
顿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差点忘了小兰是最后见过夜刹的。
柳寒移微怔,随后就解释道:“也不是。那只是我以为你因为炸鼎,又离家出走了……”
夜刹就又被戳中了心肺,又是羞耻又是气恼,他激动得魂体又要散了,道:“闭嘴!别提那些事!”
坑爹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柳寒移就善解人意地不提了。
猫头鹰的脾气,他已经摸透了,甭管什么情况,暴躁的时候,伸手顺毛就对了。
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用在夜刹的身上,倒是一点不适都没有。
柳寒移现在看着夜刹的目光,跟从前看高傲暴躁的猫头鹰没有区别。
问就是沧桑,操碎了心。
夜刹却毫无所觉。
他哼道:“你放心。本王从不欠人情,你帮过本王的,本王会还你。”
“还人情?”
夜刹一本正经:“废话。不然本王回来做什么?本王说话算数,你想要做什么?想要做一宗掌门?还是仙盟之主?你说,本王帮你。”
他认真地想了想,凝重地问道:“竞争对手挺多,你想杀哪个?”
摇身一变忽然成了恩人的柳寒移,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荣幸。
“……哪个都不想杀。多谢。”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夜刹:“那本王怎么报恩?本王跟蔺无阙那种无情无义的薄情寡义之徒,可不一样。”
柳寒移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报什么恩?”
“本王还清你人情之前,是不会走的。”
“……”
柳寒移手背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
他隐约觉得,夜刹跟蔺无阙打的时候,应该是说了什么话。
柳寒移正想问,这时候,闻讯而来的小兰就从门缝伸出了一个小脑袋。
它大概是认出了夜刹。
它是担心夜刹他变了副样子,会丧心病狂地对柳寒移下手,虽然是很害怕,但还是瑟瑟发抖地站了出来。
柳寒移先是愣住,看到小兰那松垮垮的胳膊,然后就无奈地笑了。
他道:“不是让你泡一晚才可以出来吗?”
小兰说话还是不利索,十分焦急地说道:“下雨了。他,他回来,说杀人。”
柳寒移的笑容也随之变得温和了,蹲下身子揉了揉小兰的脑袋,道:“无事。你的手还没好,回冷泉那里去泡着吧。”
小兰忌惮地看着夜刹。
夜刹则是回头瞪了它一眼,然后便十分冷傲不屑地在鼻子里哼出一声。
本王跟你这等没用的小喽啰小妖怪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雨势渐大,柳寒移就带着小兰离开了。
夜刹倒是心安理得地静心休养了。
等他彻底好了,就能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逍遥自在去了。
等他还了人情就完了。
哼。
夜雨不停。
第二天,柳寒移和小兰再次回到舍院的时候,夜刹已经不见人影了。
柳寒移面上表情微变,神情凝重。
走了?
这时,小兰却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没走。”
柳寒移一愣,然后那扇半开的木窗就开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只身姿高傲骄矜、毛色雪白的猫头鹰,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
“……”
只维持了一夜原型的夜刹已经气炸了。
他生无可恋地望着两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装尽了人间沧桑,简直什么情绪都有。
它真的太难了。
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柳寒移也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地抬手,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
他也觉得他的人生很难。
前路茫茫,他修炼苦行之路,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