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心思的两个人,久仰幸会完毕,周奇就邀请景骊在窗边休息处的茶几旁坐下来,陪着他喝茶寒暄起来。
卫衍见他们相处融洽,很快就从天气聊到了财经时事社会热点,就没有再去管他们,在画室里找了个位置,开始练习昨天周师兄教过他的基础线条练习。
陈敬之先生教导学生书法,并非是从横撇点捺等笔画开始练习,而是从“中锋横线”开始学习。周奇代师指导师弟,肯定也是这么教的。
所谓“中锋横线”,就是写一条宽度保持不变的横线,让毛笔的笔锋始终稳定地处在这条横线的中间位置上,笔尖的方向和运笔的方向则正好相反,类似的练习还有“中锋竖线”、“中锋曲线”等。
这些线条练习主要是为了练习执笔时手腕的稳定性,手腕和手指的配合性以及运笔的灵活性等,是基础中的基础,不管将来打算学习哪一种字体,一开始都要练好这些基本功。
这些年,无纸化办公模式推广盛行,卫衍平时连用笔写字都很少,至于用毛笔字写字,更是头一回,所以他写出来的直线或者竖线,老是歪歪扭扭,粗细不一,一看就是初学者的笔迹。
周奇和景骊闲聊了几句,就走过来看了看卫衍这边的情况,见他执笔的姿势,运笔的方向都没有问题,欠缺的只是大量的重复练习,只是提醒了他几个注意事项,又走回去和景骊继续聊天。
一直等到卫衍写完了桌上的那一叠宣纸,他才走过来,拿起那叠纸,一张张仔细翻看。
他这个认真不容情的架势,让卫衍仿佛回到了小学生时代。他上小学时,每次老师检查作业的时候,就是这么严肃认真,每次都让卫衍和他的小伙伴们特别紧张害怕,就怕一个不小心就要被老师花样吐槽。
“这些写得不错,好好回忆一下当时的手感,以后就照这些写。”周奇拿了支小号毛笔,将卫衍写得比较好的那几条线一一圈出来,“写的时候,不要着急,下笔前要有预案,怎么起笔,怎么收笔,要做到自己心里有数,然后再落笔。”
“我知道了,多谢周师兄。”写得好的那些,卫衍基本上都是瞎蒙的,不过这些话,他可不敢和周师兄直说,反正基础练习这种东西,只要多写多练,过段时间应该会有进步的。
应该会进步吧?
卫衍有些不确定,因为他现在的时间表被排得满满的,工作日要上班,回到家要看各种书,还要学这个学那个,想要抽出时间来多练练,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也就周末的时候,他才有点空闲,但是就靠周末写几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恐怕不会有多大的进步。
他有些心虚,觉得自己恐怕要辜负周师兄的这份认真了。
周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对卫衍这么认真负责,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这是老师交代给他的事,他好歹要上点心。而且就算他要糊弄,他也会很有技巧地糊弄,绝对不可能让人看出来他的不上心。
另一方面,他实际上有求于景骊。虽然不知道卫衍和景家是什么关系,但是卫衍明显是靠着景女士的关系才成了他的师弟,今天又是景骊陪着来上课,看这架势就知道,他和景家的关系很亲近,所以他今天特地在景骊面前,对卫衍摆出了非常耐心细致的态度,算是曲线在向景骊示好了。
周奇点评完了卫衍所有的作业,才开口说道:“先休息一会儿,喝杯茶,二十分钟以后,我们开始绘画的学习。”
“好的,周师兄。”
卫衍抖了抖有些僵硬的手腕,走到景公子身边,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来,景骊就把一杯茶推到了他面前。
“喝吧,水温刚刚好。”景骊边说边对着卫衍微笑起来。
见他笑,卫衍也对着他笑了起来,端起茶杯来喝茶。
景公子这人,不讲理的时候,是真的不讲理,比如要求他负责这事,就是纯粹一派无赖嘴脸,满嘴都是歪理,但是卫衍在这事上真的是心虚,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事情是怎么发展成那样的,所以他就算明知景公子在胡扯,依然被他给赖上了。
当然,景公子温柔细心的时候,也是真的温柔细心。
卫衍和他做朋友的时候,就很喜欢他这种很明显是因为真的把人当朋友了,才会随时注意到朋友各种需求的做法。虽然,有时候他觉得景公子唠叨起来,真的很啰嗦,但是,通常一个人因为在意对方,才会唠叨,不在意的人根本就懒得废话,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所以,那时候,就算景公子时不时要唠叨他,卫衍听着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高兴。
现在他们成了情侣,共同生活了半年多,卫衍更是感受到了景公子的温柔细致,就算偶尔,景公子要耍耍他的贵公子大少爷脾气,要为些莫名其妙的事瞎搞,不过看在他不瞎搞的时候,这么温柔的份上,卫衍也没法真的和他生气。
周奇坐在他们对面,看了眼景骊,又看了眼卫衍。
他们两人虽然并排坐着,但是两个椅子之间依然隔着一尺多远的距离,姿态上也没有特别亲近的动作,但是周奇却隐约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旁人无法介入的奇妙氛围。
看来卫衍和景家的关系是真的好,他以后要对卫衍更用心点了。
周奇暗暗下了决定。
过了一会儿,休息完毕,绘画课就正式开始了。
没人陪他聊天,景骊闲得无聊,蹭了一套画具,和卫衍一起听起了课。
“昨天介绍了各种画具,今天第一课我们就从画小鸡仔开始。”
周奇把颜料挤到了白瓷盘里,开始教他们调色。
“昨天我们说过了,画画的时候,最好多备几支毛笔,各种型号都要齐全,狼毫,羊毫或者兼毫,各有各的用处,沾过有些颜色的笔最好不要混用,否则调出来的颜色容易不准。有些颜色可以混在一支笔上,画出来更有层次感。”
“写意国画,讲究的是一个意趣,所以我们画小鸡仔的时候,要注意表现出小鸡仔的活泼可爱有趣。”
周奇跟着陈敬之先生学习了近十年,教卫衍这个初学者当然不在话下。
而且写意画与工笔画不同,不追求形似,追求的是布局是意境是一种虚无飘渺言语无法形容的境界。
对于初学者而言,入门的难度不算高,但是对于某些审美观有问题的人来说,难度好像还挺高的。
比如说,卫衍就在入门学习时,发现自己貌似真的不适合画画这个活。
大家都是对着名家画作依样画葫芦,周师兄淡淡几笔,就勾勒出了几只憨态可掬,看着就让人觉得萌萌哒的小鸡仔。
景骊和卫衍一样,也是第一次画小鸡仔,但是至少他画得小鸡仔都站得稳稳当当的。
只有卫衍的纸上,那几只小鸡仔仿若得了软骨病似的,只只东倒西歪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瞧着特别可怜。
景骊看了看自己的画,又看了看卫衍的画,得意地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呵呵笑了几声,凑过来,在卫衍的纸上,添上了“病鸡图”三个字,还随手签了个名。
“画与题跋,相得益彰啊相得益彰!”写完了字,他还要在旁边摇头晃脑地吐槽。
“不许打击我的信心!”卫衍哭笑不得,向他扔了一个纸团,表示不想和他说话。
周奇走过来,观察了一下卫衍的习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刚才说过什么,心中要有预案,要有布局,然后再去下笔。一法通则万法通,书法和绘画其实殊途同归,在很多方面是有共性的。”
卫衍努力点头,表示他明白了,但是心里却是稀里糊涂的,为什么这些字他都认识,但是组成的话他却听不懂?
谁来告诉他,所谓的布局,到底是什么东西?
学画小鸡仔的课程,就在卫衍的满心迷茫中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景骊想起这事,还是忍不住要笑。
卫衍忍着,努力忍着,由着他笑,一直忍到了家,见他还是要笑,终于忍不住了。
“我早就知道我没有艺术方面的细胞,要不,以后不去上课了?”景女士的茶果然不是好喝的,卫衍就算再想和她好好相处,也没办法让自己突然多出一些艺术细胞,“也许,可能,我在围棋上会有天赋。”
在音乐上,卫衍肯定没天赋,这点不用试他就知道,现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围棋了。
景女士要求这要求那,卫衍肯定没法全部满足她,所以他的应对策略就是景女士要求的那些项目,他都去认真学学,然后挑个他有天赋的项目深造一下,只要他有一样能够拿得出手的才艺,应该配得上景公子了吧。
卫衍的想法非常乐观,积极向上,但是景骊觉得围棋这种与大量计算相关的运动,卫衍在这上面有天赋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卫衍今天已经够受打击了,现在他就不忙着让卫衍意识到这点了。
“其实,去涂涂画画挺有意思的,你不要太把我妈的话放心上,就当是去放松心情了,下次我再陪你去。”
今天这事,景骊觉得很好玩,以后恐怕也会很好玩。所以去学画还是要去的,但是他也是必须要陪着去的,否则他可放心不下。
卫衍想了想,觉得是挺有意思的,就同意了。
“好吧,下周再一起去,但是下次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笑话我。”
“好,不笑话你。”景骊想到卫衍笔下的那些小鸡仔,嘴角忍不住又有了笑意。
“你保证?”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卫衍就不相信他下次能做到。
“我保证。”景骊举起右手,向天发誓。
至于他能不能做到,想来卫衍下周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