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马确实很老了,但是却是老马识途,不用他们控制就能走,只是慢悠悠的不急不缓。好在穆青并不着急赶路,也不在意它是快是慢。
穆青却是依然裹好了外衣坐在外头,车厢里头暗,外面阳光充足,看起书来比较不费眼睛。这里可没有眼镜,若是近视了可还不知道怎么治呢。
原本安奴是不乐意让自家主子赶马车的,但穆青却一味固执的不让地方。安奴习惯了照顾他,但穆青却不想一味的被人伺候着,又不是没手没脚,这马根本不用他控制就会自己往前走。
“主子,你饿了么?”安奴从帘子里探出了头来,问道。
穆青叼着根草靠着车厢很是悠闲,听了安奴的话转了头,道:“不饿,早上的半个馒头还没消化呢,你若是饿了就先吃吧。”
安奴摇摇头,却是撩了帘子出来,坐到了穆青旁边。
“外面冷。”穆青很不赞同的看了看安奴身上仅着的青色褂子。
“我不怕冷。”安奴笑笑,白皙的小脸在秋日午后的暖光中更加暖人起来。
穆青却是把一旁的毡子拉过来盖在安奴身上,安奴也不推辞,扯着毡子的一个边儿,道:“还有多久才会到呢?”
“上午的时候我看到了十里坡的石碑,约么着今天就能到了。”
安奴点点头,靠着车厢不再言语。
离开宜州已经快十天了,那几个馒头被穆青用火烤成了馒头干,倒是能顶的下来,加上路上也会偶尔经过一些村庄,用一些银钱去换了吃食,倒还算是撑过去了。
安奴默默的在心里算了算,这一路其实并没花什么钱,但好歹也有了几百文的花销。四两多,吃喝够了,但要找住的地方,主子以后要考试也是要报名费的,这林林总总算起来,这九两立马就变得不够看了。
“且忍忍吧,等到了桂州,主子我请你吃大餐。”穆青笑眯眯的说着,嘴里叼着草一翘一翘。
安奴也放下了心里的担忧,笑着点头。全到桥头自然直,走着看吧。
正如同穆青所想,傍晚时分就看到了高大的城墙,上面是端正的“桂州”二字。
驾着马车进去,守城的士兵看到马车上头车行的标识便也没为难他们,只是略微询问了几句便放了他们进城。
距离城门不远处的是一个很大的木头板子,上面划分成一个个的格子,无论是戏台开戏还是饭庄开业,都会在上头贴上个单子,类似日后的广告栏。板子挺高,即使是隔着比较远也能瞧见。穆青往上头看去,一个个找着。
先找个能租下来的地方住着,虽然房子地理位置好的没必要在这里贴条子,但人生地不熟的穆青能获得的信息来源就只有这个了。
一行行得看,一个个的找,最后,他总算是寻到了一个出租房子的。
“杨柳巷靠东第二家……”穆青看清楚了地点,问了人,先去车行还了车,而后就带着安奴徒步网杨柳巷走去。
杨柳巷在桂州西侧,是一条不长的小巷子,房主姓钱,是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子。她家家里开了个酒馆,不大,但是因为便宜去的人倒是不少,为了照顾生意就在不远的另一处大院子里住下,这处小的不住了便想着出租出去。
穆青二人来看房子的时候正巧钱氏在收拾东西,看到有了人来倒是有些惊讶,那租房子的单子刚刚贴了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租客。
笑着迎上去,道:“二位可是来租房子的?”
“正是,不知道夫人怎么称呼?”穆青笑起来,仰着小脸颇有几分可爱。可是他的眼睛却是不着痕迹的左右打量。
院子不大,但是两个人住的话是够了的。房子有两间,也有厨房,从外面看到是干净整洁,瞧着是比他们在穆府住的好上了太多倍。
正看着,就听到钱氏道:“奴家姓钱,别人都叫我钱大姐。”
“钱大姐。”穆青清脆的喊了一声,然后拉了拉安奴的袖子,安奴忙也叫了一声“钱大姐好”。钱氏本来就有个七八岁的儿子,现在看到两个半大小子这么听话的喊人自然觉得惊讶,自家的那个小东西有多闹腾她可是知道的,现在看到听话的孩子自然是觉得可人疼的。
眉眼间柔和了不少,钱氏微微弯腰看着他们道:“两位小公子,你们是租来自己住么?”
“是。”穆青看着钱氏,又补上了一句,“我是来考试的,爹爹说考不上就不要回去了,家里便没人跟着我来。。”
安奴一愣,却是很乖巧的没有说话。
钱氏听了这话便猜测这个小公子怕是带着书童来考童生试【1】的,这童生试说好考也好考,说不好考也不好考,但看他这年纪怕是只有十岁上下。
在桂州呆的时间久了,钱氏可是没少看到那些已经垂垂老矣的老头子也跟着一帮小不点儿去考童生试的。听他这话,想必会一直住到考上,这县试府试院试全考完最快也得两年,多了就不知道多少年,何况这小公子是读书人,在这个重文轻武的大周朝,租给读书人总是绝对比租给别人有些脸面。这房子租给他们倒也是可以的。
思量至此,钱氏便有了主意。笑盈盈的引着二人进了屋子,穆青趁机看着屋子里面。桌椅干净,床上的被子枕褥瞧着也像是新换了的,除了小就没有别的缺点了。
“这位小公子……”
“我姓穆,单名一个青字。”
钱氏点点头道:“穆小公子,奴家这房子做东朝南,绝对是顶顶有福气的,而且街坊四邻都是安静本分人,绝对不会打扰了小公子读书习字。而且距离咱们这里不远的王家就出过一个秀才,可是六岁就考上了的。”
“那秀才后来如何?”穆青似乎很感兴趣的追问了一句。
钱氏却是犹豫着没说话,穆青就知道那个秀才是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典型。
脸上有了些犹豫,穆青抿起了嘴不说话,钱氏看了忙道:“小公子自然和那个姓王的书呆子不一样的,一看就是聪明人,自然会一路高中状元及第呢。”
穆青听了这话心里一乐,这钱大姐嘴皮子利索脑子也转得快,一个人两张皮都让她说了。
不再绕圈子,穆青问道:“那这个院子多少钱?”
钱氏伸出了两根葱白的手指:“一个月这个数。”
穆青沉吟,一个月两钱银子,算不得贵了。他笑问道:“若是我直接租了两年,钱大姐能不能给我算便宜一些?”
钱氏略想了想,道:“可以,免你四个月房租。”
“钱大姐爽快。”穆青笑了出来,利落了拿起了桌上的毛笔写了一份租房子的单子。他在穆家这几个月不仅仅看了账本,那些契约条子也瞧了不少,这会儿写起来却是有模有样的。钱氏细细看了,确定没问题就摁了手印,穆青也摁下,这便是成了。
穆青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子,拿出了二两银子放到了钱氏手里。钱氏收了起来,笑着道:“奴家就住在不远的酒肆后头,奴家的官人是在府衙里当主簿的,若是小公子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便是,奴家能帮的自然会帮。”
穆青自然知晓她的言下之意,这个女子并不是没有依仗,主簿算不得大官儿,却也是个体制内吃皇粮的,这是在告诉穆青莫要欺瞒他。
这般说明白了也好,穆青笑着拱手道:“那以后若是有麻烦到钱大姐的地方,还请钱大姐到时见谅。”
“小公子客气。”
钱氏与他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才离开了院子。
“没想到这么顺利。”穆青倒在椅子上呼了口气。其实那二两银子也算是穆青身上最后的钱了,这般给了出去,他倒真的成了身无分文。
安奴却不似他这般轻松,已经入夜,安奴点上了蜡烛后走到了穆青身后给他摁着肩膀:“主子怎么一租就是两年?我身上也只有二两银子和一些铜板,这些,怕是撑不过几个月的。”
这其中的缘由穆青却是不愿意说出来的。若是他记得不错的话,明年,大旱,南下灾民无数,到时候再租房子怕是就不再是这个价钱了。
天灾人祸,后者穆青或许会努力改变点什么,可是前者,他不会做,也做不到。
穆青往后仰着头看着安奴,四目相对时穆青弯起唇角问了他一句:“你认字认得怎么样了?”
安奴点点头,那本千字文上的字他都认得差不多了,但随后又摇摇头:“认得,但是写起来怕是不会很好看。”
“无妨的,写多了就好看了。”穆青蹦下了椅子,拉着安奴的手把他摁在了椅子上,自己则是到了一旁开始磨墨。安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神色有些惊慌,却听穆青道,“安奴喜不喜欢听故事啊?”
“……喜欢的。”
“那我给你说故事,就当是为了练字,你来写下来好不好?”穆青依然笑容灿烂。
安奴不疑有他,乖巧的点头应了下来。
穆青依然在笑,只是透了几分狡黠。他慢悠悠的磨着墨,脑袋里那些熟悉的话本小说一个个闪过,最终,他看着安奴缓缓说了几个字。
安奴点点头,提笔,一笔一划的在纸上落下了三个字。
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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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童生试,也叫“童试”;明代由提学官主持、清代由各省学政主持的地方科举考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院试合格后取得生员(秀才)资格,方能进入府、州、县学学习,所以又叫入学考试。应试者不分年龄大小都称童生。《左忠毅公逸事》“及试,吏呼名至史公”,这里就是指童生试,在这次考试中左光斗录取史可法为生员(秀才),当时史可法二十岁。《促织》“邑有成名者,操童子业”,“操童子业”是说正在准备参加童生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