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民国就热闹了。
广播每天准时播送,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风雨无阻。
播送的城市数量每个月都在增加。
中线广播电台逐渐深入人心。
张忠适时推出了家用的收音机,可以听到更多的频道。
漂亮、便携、功能强大,一经推出,就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但紧接着,洋人收音机纷至沓来,入场瓜分市场,和张忠的金洋收音机贴身肉搏。
一开始很多人觉得洋人的总是更好的,去买洋人的收音机。
但用了一段时间,才发现金洋收音机碾压洋人的造物。
再后来,刘琛越来越少看到张忠。
每次见到,他都是焦头烂额的模样。
一打听才知道,那段时间,他的工厂总有小偷和纵火犯。
生产所需的配件和工业原料也越来越难买。
供货渠道也遭受打击。
封锁。
没有明面上的禁令,都是敌人的暗中联合。
就这样,时间在张忠的奔走中流逝。
1932年。
学校已经开办了7年,最早那批学生走上科研一线,一项项成果被推出。
新一代信号发射塔,更便携的电台,随身对讲机,更精确的信号拦截和搜寻装置……
军用归于张仁,民用卖于张忠。
兄弟二人,把持着民国的无线电深空,成为这个领域的帝王。
刘琛悄然成为军商界的顶流,不过他很低调,很多人只知道这个人,却不知道是他。
不是他不能,而是那样已经足够完成任务。
某日午后,蒸汽火车驶入站台。
“刘先生,那位就是陈识,南派咏春唯一的传人。”
站台远处,苏近真遥遥一指。
7年过去,苏近真看不出丝毫变老,反而多了岁月带来的韵味。
刘琛循着看去。
那是位一身白西装,戴着白礼帽的中年人。
有些消瘦,目光警惕而锐利。
“南洋漂了13年,回来后家都没了。听说津门是国内武术之林,就抱着把咏春发扬光大的心思过来了。”
“话说,刘先生怎么会对他感兴趣?你要是想学武术,津门19家随便挑。谁敢不教真的,那第二天就得灭门。”
刘琛没有再看陈识,沉吟道:“你知道国民最喜欢听什么吗?”
不等苏近真说话,就自己答了上来:“是武侠故事。”
“不仅是国人,洋人也津津乐道。现在在洋人眼里,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落后的,只有一样,神秘而强大,那就是武术。”
“而且你我都知道,里面有真东西。只是津门的规矩把它藏起来了。”
”大概一年前,贾青跟张翰研究出了新东西,比广播电台厉害点。不仅能播送声音,还能把画面也传到机器上。他们叫电视。”
”电视?又是你立的项?”
“他们自己提出来,然后研究的。我参与的很少。”
”所以,你是想…“苏近真忽然想到了什么。
刘琛接道:”嗯,我想用武术来推动电视广播。就像当年的《三侠五义》一样。”
苏近真点头:“那一定不能是花拳绣腿,得是真武术。”
刘琛喟叹:“津门可见不到真武术了。”
苏近真眼前一亮:“除非!”
两人对视一眼:“除非有人打破津门的局面。”
苏近真一下子抓住了刘琛的意图:“漂泊十三年的浪子,一辈子就只剩个咏春,踉踉跄跄栽进了津门,单为扬名而来。想在津门开武馆扬名,没靠山的,只能连踢八家馆。打到最后,肯定见真功夫。”
两人的长期往来,形成了说不明的默契。
单做事这个层面,没人比苏近真更懂刘琛的心意。
“没错,所以我对他感兴趣。”
“绝了。刘先生为了学生,也真是操碎了心。”
刘琛哈哈笑道:“当然也不全是。我自己也对武术充满了好奇,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学学。”
苏近真扫了一眼刘琛,外套下勾勒着硬朗的肌肉线条,如铁铸一般,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不由轻笑道:“那你可得悠着点,别一拳把他们打趴下咯。”
……
古朴大殿内,红柱绿梁,藻井石狮。
阴暗处,一把木椅,陈识坐在上面。
腿上横着乾坤日月刀。
这是种奇怪的兵器,一根木棍,两端各接着两把咏春八斩刀。
低垂着头,白色礼帽遮住了光,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只能看到他的手,摩挲着刀身。
动作很稳,也很慢。
片刻后,起身,走向大殿的光亮处。
刀身半垂着,白皮鞋踏过石材地板。
踏、踏、踏……
五名穿着白色清朝甲胄的弟子手持朴刀,站在大殿的供奉前。
“啊——”
一名弟子大喊,高擎朴刀,冲向陈识。
陈识好整以暇,挡过刀锋,反击。
弟子立扑。
其余弟子不待招呼,紧跟冲上去。
仍旧是简单地招架,反击。
刀刃以难以理解的角度出现在要害。
再度倒下。
数个呼吸间,大殿只剩陈识一个站着的人。
气息没有丝毫紊乱,白西装依旧笔挺硬朗。
陈识来到大殿东南角,那坐着津门三十年的武术泰斗。
郑山傲。
黑色的练功服包住头,与大殿的阴影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张脸。
脸上褪不去的褶皱,藏着几十年的武林风云。
陈识坐定,一边拆卸乾坤日月刀,一边介绍道:“咏春拳。”
郑山傲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没听过。”
“南方小拳种,一代三五人,小得不能再小。想在天津做大了,那得您点头。”
“哈哈哈。”郑山傲听了这句,方才笑道,“今天,你惊了我。这身功夫,凡俗人练不出。”
陈识立刻知道了,有戏。
本事过了关,剩下就是条件了。
可郑山傲没继续说,转而邀请他看表演。
白俄女人跳舞。
音乐悠扬,盛装红裙登场。
脱去厚重裙摆,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
白花花,晃眼。
踢踏扭转,肌肉顺着韵律收缩舒张。
两个字:曼妙。
郑山傲摊在椅子上,吞云吐雾。
”武人里,也就我来这种地方。说实话,白俄女人吓着我了。那种舞步,肌肉运用之妙,近乎拳理。”
郑山傲说的,陈识也看得出来,但他不关心。
他只关心对方的条件。
毫无关联地,郑山傲说起另一件事。
守密誓言。
津门武馆林立以前,拳术一直隐世。
每代师父都要发誓,每代最多只能有几名真传。
陈识的咏春,最多传给两个。
再多,就是违背祖训,不讲武德。
陈识心头一荡,他知道对方不会说废话。
“如果我们再不教真的,洋人迟早研究出来,我们子孙要挨打。”
话说到这,要是陈识再听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他心中想到:你我都有守密誓言,又在说什么教不教真的,还拿民族大义说事,不就是想让我违背誓言。
落到嘴里,就成了带着愠怒的两个字:“你教?”
“不敢。”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在烟雾中吐出。
郑山傲索性不再遮掩:“你答应教真的,我让你开馆。”
这话终于是说出来了。
陈识霍然起身,恨不得立马走人。
咏春是陈识唯一的寄托和信仰,祖训是他最大的规矩。
郑山傲的话就是让他放弃自己的信仰,违背几十年来的准则。
无异于叛变。
但他又耐住了,想听听接下来的话。
“津门武行的头牌,我当了三十年。只想在隐退前,做件造福后人的事。“
“三十年不短,为何不早做?”
“许多事情,不老想不起来。”郑山傲玩味地笑道,“三天后,起士林。答应不答应,我们都有一顿饭的交情。”
话说完,不留深谈的余地,走了。
是夜,风雨交加,陈识紧握乾坤日月刀,辗转不能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