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别了杨恪之后,柳莺莺有些郁郁寡欢,她也不知自己这种情绪从何而起。
自西域入中原,这一路行来,她也见过了不少人,听说大唐强盛,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她自长安洛阳逛过之后,就越过黄河,准备来瞧瞧。
然后就预见杨恪在河中扑腾,看杨恪形貌,不是凡流,她又听杨恪话说不清楚,以为是瞒着她,就生气了。
路上偶遇了铁骑会的人,偷偷打听之下,得知他们的目标,于是潜行,协助杨恪离去。
之后,得知杨恪是脑袋受伤,失忆了,她才恍然,后又和杨恪联手对敌,斩杀法难、常真这两个恶贼,那是她生平所遇,最险之时。
本已经逃纵的杨恪,竟然回来救她,至此,她才明了,为何说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后又见得,那些大唐官员,虽然形貌各异,但却无一贪生,对那妖妇举剑,让她震撼于心,至今不能忘却。
这国这官这民,果然不俗。
最后却是在听得,林正南交托杨恪之事后,她起了离去之心,之后在江湖闲逛,竟然一路北行至河间郡。
昨日,她傍晚时,在清苑县一酒楼中吃用,当日离别时,杨恪送了她好些钱财,足够她大吃大喝许久了。
柳莺莺也没存钱的心思,再说这世界,也没存钱的地方,寻常老百姓都是将钱埋在家里,柳莺莺又不能因为藏钱,就奔回天山,那可是要来回十万里的地方。
何况这次出山,她还没玩够,还不想归去。
至于说有什么牵挂,柳莺莺想说,还没去见识过江南风景,三吴都会。
至于不想说的,却是谁也不知女儿家心思了。
正用着餐,就听得店门外一声马嘶,她立刻纵身出外,喊着:“谁动我的马?”
出门就见着一个华服公子,正围着她的胭脂马转着,那华服公子还有跟班,看着像是一莽汉,此时正去扯胭脂马,却被胭脂马踢开。
那莽汉又要去扯,就见柳莺莺挡在他身前了。
这时,那华服公子笑道:“原来是姑娘的马,哈哈,我看这马没拴,还当是无主的野马!”
说着话,他瞧着柳莺莺,又去看那白马,暗自吞着口水。
“好马!好马!”
他言语中称赞着,眼目四处去瞧,见得周围此时聚来些人,就说道:“抱歉,打扰了!”
柳莺莺正想出气,本想教训那人一番,却见他这会退走了,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看这人形貌,虽然穿着像是中原之地的富家公子,但是柳莺莺总觉有些熟悉,至于是哪里熟悉,就说不清楚了。
看这人,也不像是讲道理的,为何就这么走了?
她却不知,这富家公子,原本也是肆意妄为的,可是自入唐国之后,被人几次教训,早就乖觉了。
尤其是大唐国的那些百姓们,武功没有几分,偏偏都好管闲事,他又不敢大肆杀戮,只能忍着脾性了。
柳莺莺夜中,寻了一客栈休息,待半夜之时,就听得隔壁传来动静,声音很熟悉。
“明日在这闹市中动手,恐怕要杀不少人,大唐国的高手岂会放过我们,必然要来追击我等,殿下,要不你就只在旁观看,我等动手即可!”
动手杀人?
偶然听见一语,柳莺莺本要睡下,这时就睡不着了,运功仔细去听。
“我乃大元皇子,身负黄金家族的荣耀,岂能旁观,法王,此事不用再提,无非是我死在大唐国罢了!”
竟然是他!
柳莺莺心中一动,天山派位于西域之地,素来为西域各国敬仰,受各国供奉,但若是说最大的供奉来自哪里,还是大元国。
大元国身为天下九大帝国之一,占据北疆半壁,境内却没相衬的大门派。
就寻上了天山派,许多大元高官的子弟,在天上派拜师学艺,甚至有皇子公主,只是他们中,有些性情顽劣,欺辱同门,就被驱下山去,那华服公子就曾是其一。
那华服公子,应是叫做脱欢,当时在山上,被唐宗主当众责罚,驱下山去,柳莺莺也曾见着他挨杖的场面。
柳莺莺知晓了他来历,也知晓他是大元国的皇子,出身高贵,和小色鬼也是一般身份,相差仿佛。
想到此处,她的气息微微有些波动,这时,就听见那边有人说:
“殿下,小声些,或许有高手探听得我等之言——”
“法王多虑了,这左右房间全被我包下,再说,我们行走大唐国也许久了,何曾见得什么高手?
来时都说,中原之地,高手如云,可孤来看,多半是吹捧罢了,想我大元,万里江山,也才有法王这般高手,我就不信这大唐国有那么些高手。
那所谓风云谱、兵器谱,这两榜,我看也是虚名之人居多,法王未曾名登其上,待明日,索了那李恪性命,必然名噪天下!”
“小王爷,黑水宫主自成一派,我也不如;更不用说唐宗主威震西域,游龙剑下,谁敢不服;庞宗师拳下,我又能接下几拳!”
“萧宗主武功到不必说,庞宗师武功通天,待他出关之时,就是那燕狂徒都能一战,只是唐晓澜,虽然有我孛儿只斤的血脉,却不为我大元所用,哼!迟早——”
他说迟早什么,柳莺莺就没听清了,只是现在听得之事,就让柳莺莺颇为惊心。
这一行人,竟然是来刺杀小色鬼的,还有,唐宗主竟然是大元皇族中人!
天山派起源于当年一代名侠张丹枫,当年,张丹枫可是天下第一剑客,甚至也是天下第一高手,他在世之时,天下众魔头都只能远奔海外,终身不敢再回中原。
其传人立下天山派道统,之后,天山派历代名侠辈出,至今,扬威西域,成名天下,为九大门派之一。
却不想,这门派之主,竟然是皇族中人。
这事,一旦外人知晓,唐宗主恐怕就做不得掌门人了。
一时间,柳莺莺颇为矛盾,这事她要不要传出去,还是埋藏在心里。
那边,好像也没再说什么话了,柳莺莺平心静气,想着那所谓的法王是何人。
能被脱欢称为,只在唐宗主和那黑水宫主之下的,恐怕真是非同小可。
安定心思,柳莺莺既然得知了这消息,自然要救一救那小色鬼的。
第二日,她一大早就起来了,轻手轻脚,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早早出了客店,直奔城门,待城门开启,就顺着大路疾驰而去。
“法王?”
听着柳莺莺所讲述的故事,杨恪心中念转,此时他们一行,停在一小树林中。
能有法王这称呼的,自然多是出自密宗一脉,密宗崇尚苦修,又崇尚享乐,这教义矛盾,内部自然分裂几部。
身在北疆雪原之地,密宗说不定就会有人,投靠大元国。
“莫不是那金轮法王?”
杨恪忽然一问。
这名字,柳莺莺和林可人都没听过,却见文泰来和骆冰却是皱眉深思,片刻后,骆冰言道:“这金轮法王,为大清国供奉,何时被大元国请了去?”
听得真有这人,杨恪微微一怔,又听骆冰所言,觉得不是他来着,那会是什么法王呢?
“红日法王?”
忽然,杨恪想到了一人,也是密宗高手,念叨出声。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没听过这名头。
骆冰皱眉深思片刻,也没想到这人是谁。
“老僧之名,殿下竟知,老僧不想杀人了,殿下若是束手就擒,老僧保证,无人能伤你的性命。”
一道声音,贯入耳中,众人色变,抬头去看,就见不知何时,一喇嘛竟然到了他们身旁。
这喇嘛,身形雄伟,须眉皆白,身披红袍。
他如何跟来的?
柳莺莺心中惊诧,却是立刻刷一声,抽出剑来。
这是一个高手,甚至可能不下于昨夜那单人闯阵的刺客。
“看来小王爷是不愿随老僧走了——”
红日法王眯着眼正说着,忽然就出招了,一掌印出。
他印来的手掌开始时并无异样,但在即过来那眨眼的工夫里,手掌由白变红,由小变大——
刹那间,就将几人拢入掌势之中,这是-密宗大手印!
柳莺莺见此变化,知道对方掌上功夫必有独到之处,一声轻啸,剑随心转,直接刺在对方血红的大手上。
“当!”
只听一声脆响,如中金石。
柳莺莺闷哼一声,飞退往后,而她的手中剑,只是一招,就断裂了,柳莺莺来不及可惜手中剑了,他正在化解开对方掌上传来的气劲。
折了剑,但红日法王的掌势也被阻断,不能寸进。
他惊异的“咦”了一声,飘飞而起,瞬间到了文泰来夫妇面前,这夫妇两人,江湖经验丰富,骆冰全力一刀劈出。
红日法王见此刀,眼中精芒一闪,却是不闪不避,一指弹在刀锋处。
这一招之下,骆冰虎口一震,差点拿不住手中的柳叶刀,若不是文泰来及时推掌来救,骆冰恐怕就遭不测了。
文泰来双掌推出,快如迅雷闪电,他们夫妻二人同心,合力来战红日法王,那法王这时一指点出,文泰来掌至半途,浑身一震。
此时可人抱着孩子,手提菩提枝,紧盯着这纵横捭阖的大喇嘛。
杨恪接着正倒飞回的柳莺莺,将手中的枯木塞入柳莺莺手中。
知晓自己的武功,在此等高手面前,恐怕一招都走不下去,这等好武器,自然要让给合适的人了。
柳莺莺接过杨恪手中枯木,本在调息,她初时还不知,可瞬间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根枯木!
轻巧一提,杨恪勉强能用的这枯木,在她手中,竟然犹如无物一般。
看那红日法王,和文泰来夫妇一触即退,正朝杨恪飞来,柳莺莺提气,凌空拦截。
红日法王,身在半空,一声长啸,手一挥,手臂露出,手臂变色,手掌像兵器般挥出,迎向柳莺莺电射而至的枯木。
一根树枝而已!
红日法王初时不觉,随手一挥,劲力涌出,这时只听柳莺莺一声娇叱,枯木碰上了红日法王的手掌。
只是瞬间,那枯木平平的前端,竟然刺破了红日法王的掌心。
手上的感觉传来,红日法王犹自不敢相信,但他不愧是高手,这时凭虚临空,飞身后退,撞破了无数阻拦的树枝,瞬间消失不见了。
柳莺莺一剑未曾使到尽头,见这红日法王不见了身影,便将剑势收回,飘落地上。
此时,大喇嘛的那声长啸,犹在耳中。
呼吸间,大喇嘛的啸声由小变至再不可闻。
“砰!”
文泰来这时连退两步,坐倒地上,喷出了一口鲜血来,摇头说道:“真是高手!”
柳莺莺也点头称道:“是的,的确是一高手!”
她仍旧心有余悸,刚才只是一接触,手中宝剑就断了,那可是师父所赐,随她用了许久的宝剑。
若不是这根枯木,粗看,还真是一根枯木,但拿到眼前,仔细来瞧,却知其不凡。
尤其是这枯木上,那本来觉得是裂缝之处,这时来看,竟然是其纹理。
像是一个一个结——
尤其是握着这枯木,就感觉心中颇为冷静,剑招变化了然于心,就像是刚才面对那红日法王,就知道他会忽视,然后刺出,果然建功。
伸手,要将枯木还回,杨恪伸手推让,说道:“莺莺,你的剑既然断了,就先用着,这等物事,我并不缺。”
柳莺莺想起了,杨恪曾有的那根紫竹杖,现在想来,仍旧觉得漂亮,还有林可人此时握着的那根树枝,端是不凡。
看着可人握着的那根树枝,柳莺莺忽然抿了下嘴唇,也不推让了,就握着不还了。
骆冰正扶起文泰来,杨恪上前,询问几句,依着骆冰指点,以先天真气给文泰来运功疗伤。
又学了一个江湖必修小技巧。
杨恪心中想着,不多会,就见文泰来脸色平复,睁开眼来。
“这大喇嘛好生厉害!”
文泰来轻叹一声,众人默默点头,若不是这大喇嘛轻敌,被柳莺莺戳破手掌,众人恐怕合力也逃不了好去。
“向东走吧!”
前面是不能去了,谁知道那大元皇子脱欢手下,还带着什么人呢?
商量片刻,杨恪决定先向东行,听骆冰所言,红花会基本都在东面。
红花会各当家都有讨生活的方式,不过基本都是靠水靠海,就像是江南的漕帮一样,吃水上之利。
在辽东和这燕赵之地盘踞多年,牵扯利益甚大,可以说是清国的帮会,也可以说是大唐国的帮会。
不过他们自认是大唐国人,看其言行,也是大唐国人。
杨恪对他们还是很信任的,不然就去西面了,逃往北少林,想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一行人商定,就朝着东行,等他们离去,一道身影浮现,却是那红日法王。
昨夜,他总觉附近有人潜伏,待天明,就看见柳莺莺鬼祟的身影,察觉不对劲,却见柳莺莺马快,追之不上。
脱欢还没想好对策,红日法王就请缨出击,大不了从埋伏变为强杀,想必那小王爷手上,也没啥高手,他定然能拿下。
脱欢只能由得他去追,其他人轻功不及,只能随后跟上。
红日法王来了,也先看了,这几人都不是什么高手,最起码不是他眼中的高手。
红日法王自觉能拿下,也就未曾按原计划牵扯等后续人来了。
却没想到,竟然阴沟里翻船了。
他哪想到,一根区区枯木,竟然是无双神兵,这变化,谁也未曾想到。
手掌上的伤并不重,只是这只手掌,暂时不能用了。
看了看来路,脱欢等人还没到,也没听见他们的马蹄声,犹豫片刻,红日法王还是决定,先跟上去瞧瞧。
他觉得,自己还能拿下那几个人。
哪怕是一只手臂暂时不能用了,暗中他所修的【不死法】来说,这时应该远遁千里之外了。
这是他的心法诀要,只有一击。
路上做了标记,急追杨恪几人身后。
杨恪几人像是也知道身后有追兵,奔的很急,
向东行了约有百十里路,到了驿站,立刻就换了船,那驿长也知情况紧急,又有红花会做担保,立刻就派了船。
红日法王本来就担忧,这会也只能紧跟而上了,他在岸上随行,一路上不再掩藏踪迹。
“是那大喇嘛!”
都见得了红日法王的身影在岸边急奔,只这一份轻功,就是天下少有了。
众人皆惊。
濡水河道,也就两三里宽,若不是船行甚急,众人戒备,那大喇嘛定然已经跃至船上了。
“前方汇流处,恐怕那老贼会来!”
众人皆知,最危险的时刻,恐怕就在眼前,却没有一个人惧怕,就连那小婴儿苗若兰,此时都没有叫嚷。
水手行船,杨恪等人戒备,就是夜中都未曾歇息,待得天明之时,到了水流汇集之地。
此时,那红日法王已经没了影踪。
一直到越过汇流之地,众人都没见着他的身影。
“莫不是他力竭了,没追上?”
杨恪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很是疑惑,就在这时。
水花四溅!
红日法王忽然从水下弹出,嗖的一声,弹身而起,越过众人,直接撞到了风帆上,风帆断成了两截,倒压而下。
幸亏这船,是一艘中型船,风帆朹干折断,并未让船侧翻。
此时众人,看着红日法王凝立半空,高度刚好在刚才船桅的顶端位置。
他就这样停在半空中站着,只这份轻身法,就是天下第一等的轻功了。
那停顿还不超过眨眼的一半时间,然后他以比刚才上冲时更惊人的高速,忽忽横移半丈多,之后一足伸出,向下疾落。
只从这时,他身体带起的风声,就知道,他这一脚若给点在甲板上,力道定然会绵延而下,落至船身,甚至有可能,硬生生的将这艘船从中折断。
是有这个可能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要众人和他硬拼,若说灵巧,红日法王也知道,自己可能不如这些中原武人,他们大多,都是千百年的传承,一代代高手琢磨而成的武功。
那是仔细雕琢过的,脱欢自大,认为中原高手,都是欺世盗名之辈,可红日法王,断然不会有此认知。
就算之前有,被废了手掌之后,也不会有了。
耍巧,可能就会再次失利,那么就硬碰硬吧!
于此亦可见此人战略高明,实在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杨恪眨眼间,就瞧出了他的打算,只是杨恪此时,抱着苗若兰,静立船头,没有半点动手拦阻的意思。
用不着他来了,其余几人,已经冲上去了。
骆冰手中的柳叶刀,脱手而出,闪雷般往红日法王旋飞划去。
红日法王此时“咦”了一声,点往甲板的脚不得不力了,手掌暴胀,一把拍在柳叶刀旋转着的刀锋上。
若他不收脚,柳叶刀就会在他足尖点至甲板的同时,割入他的腰里,分了力道在那一方的他,将挡格不了这柳叶刀中,可能会蕴着的劲道。
说不定,这也有一柄神兵。
昨天的教训,红日法王如何敢轻忽!
“蓬!”
那一柄柳叶刀,却不是什么神兵,只是寻常兵刃,在他的大手印下化作漫天碎粉。
哼!
被如此破解了招数变化,红日法王顿起愤怒之心!
红日法王白发白眉一齐直竖,精光闪烁的眼往那少妇瞧去,一声长啸,人往船头的前方疾飞。
那就让我瞧瞧,你有什么本事,敢惹我!
红日法王鲜红的喇僧袍猎猎作响,湿透了的衣服就藉那下抖动出千万点水珠,往船头处的骆冰罩去。
这女子,昨天他有印象,经受不住他的一指,那时,他甚至没用上全力。
骆冰双刀,失了一把,此时却静立不动,雨珠来到她身前三尺许处,却像碰上隐形的墙壁般落下,滴落在甲板上。
却是文泰来,及时斩出,有若天神般的伟岸身形,此时护着自己的妻子。
双掌推出,奔雷劲力喷涌而出,轻巧化解了红日法王这一招。
红日法王此时仰天一笑,双足点在甲板上,弹了起来,凌空运腰转身,手掌暴胀,往文泰来印来。
我这大手印,你能接下吗?
昨天就知道这夫妻的本事了,红日法王绝对不信,短短一日,你们还能翻了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