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外人看来怒极的姚晁回到姚家,第一件事情便是往姚殊院子里去了一趟。
一直闭门不出的姚殊并非像旁人猜测的那般卧病在床,而是手里捧着一个绣绷,平心静气地在凉亭中刺绣。
姚晁走到她近前时,她才回神过来,抬起头冲他微微笑了笑:“二哥。”
男人扫了一眼姚殊手里的绣绷,笑着点评:“这猫儿颜色丰富,动作也生动活泼。小妹从前不是不爱绣花?如今看来,阿殊刺绣的水平还是很高的。”
姚殊摸了摸绣绷上玩着毛线团的橘色小猫,感受着那不规则的凸起在指尖留下的粗粝,不知怎得,便想起林桡手掌心厚厚的茧。
男人做惯了农活,又常常舞刀弄枪,手掌便是这样的触感。
他的大掌包住自己的手时,给人无比的安心。
姚殊不由低声问道:“二哥,阿桡他……”
姚晁笑了,堪堪收敛住俊脸上纯然的喜意,低声对姚殊道:“二哥正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阿桡醒了。”
姚殊的呼吸一紧,原本抚摸着刺绣的手不知何时也攥成了拳,她声音有些发颤:“当真?”
姚晁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轻声对她道:“二哥骗你做什么?若非阿桡醒了,谢大人也不会差人让我过去看他。方才在谢府门前,我与谢大人联手演了一出戏,只怕现下旁人正以为我们已经闹翻了。”
他试图向姚殊解释现下的局势,虽不像月余前那般群狼环伺,却也容不得姚殊露出马脚。
可姚殊一颗心早就挂在了林桡身上,顾不得其他,只一叠声询问林桡的消息:“他是今日醒的么?身上的伤可都好全了?现下如何了?”
姚晁安抚一般温声道:“别急,阿殊,别急。他才转醒,神智有半盏茶的清明,已是大大的良兆了。大夫是谢府的大夫,一直照看着,你放心。”
姚殊猛地松了一口气,这么久以来悬着的心,终于安安稳稳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再无刺绣的心思,只觉先前那种平静安然的情绪,不过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错觉罢了,其下深深掩藏的,是无休止的担心。
姚殊喃喃对自己道:“如今都好了,都好了。他没事,便是最大的幸运。”
姚晁心疼地抚着姚殊的发顶,低声对她道:“过个两三天,等阿桡情况稳定下来了,便带你去悄悄地看他一眼。”
姚殊的胸前涌上一股仿佛电流一般的触感,顺着胳膊,一直蔓延到指尖,葱白的手指颤了颤,她的呼吸也有些乱。
她抬眼,眸子底满满的欣喜与担忧掺杂,从那双明亮的桃花目中溢出,让人瞧了心中难免触动:“二哥,我现下能去看他么?”
姚晁点头:“二哥会想办法。”
他脸上分明没有露出丝毫为难之色,姚殊心里知道,这样关键的时候,她的一点点异常举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
等等吧,只要知道他是平安的,早这一刻,或是晚上一天,又能如何?
只要蒙擎落网,她有一生的时间与他相伴。
……
姚殊按下心中的焦躁和担忧,林桡也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这几日他断断续续每天都会醒来几次,而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从漫长无边的黑暗中挣扎而出,他显得有些格外沉默。
这一日,谢谦过来看他时,林桡正好醒着。
男人站在榻前,声音仍是平静冷淡的,可目光中却闪过淡淡的关切:“今日觉得如何?身上可有力气了?”
林桡浑身上下受了无数的伤,最致命的大约便是心口偏了一寸的箭伤,还有头部的重击了。
也正是因为后者,他才有了这近两个月的昏迷不醒。
因着卧床时间太久,他原本结实的身体已经十分瘦削,脸上更是没有多少肉,一双眼睛愈发显得深邃明亮。
他的声音有些哑,只道:“今日感觉好多了,多谢舅舅。”
舅甥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谢谦表达完关心后,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只捡着旁的话,同林桡道:“等证据拿到了,便可呈到御前,届时施以雷霆之击,必能将蒙擎一党一网打尽,你也就能回家休养了。”
林桡“嗯”了一声。
两人正沉默着,却突然听见书房外面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一直在唤“谢爷爷”。
林桡有些怔忡,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是三宝的声音。
很快便有轻柔的女生将三宝哄了走,书房外重新陷入寂静。
谢谦突然道:“你若躺的心烦,我便寻个由头,让阿殊来府上看看三宝,也借此与你见上一面。”
提起姚殊,林桡面上才有了反应。
他的双眼明显亮了一亮,可很快又垂了眼,摇头道:“正如舅舅所言,等蒙擎一党落网,才算真正的安全。此时证据还未呈到御前,若要保证万无一失,便不能引起对方的丝毫怀疑。”
谢谦见他这般言语,便没有再提起让姚殊过来的话了。
其实在林桡心底,除了这个理由之外,更不愿的,是姚殊瞧见如今自己的模样——
他答应了她平平安安归来,可现下他身形憔悴便也罢了,就是连精神都不能集中,每每醒来一会儿,便头昏脑胀,再不能言语。
若让阿殊瞧见他这副模样,会该怎样的担忧落泪?
倒不如等他休养……
至少不要现在这样见到她。
谢谦自然不知林桡心中的思虑,他陪了林桡一会儿,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蒙擎与异族勾结的信件,林桡拼着最后一分力气藏在了西北。
如今他已命人快马加鞭前去取回,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便能把这桩事情了结。
而朝堂之上,蒙擎的爪牙已经断了大半,而与蒙擎平日里有所往来的官员,仍有可以动摇之人,兵部尚书便是其一。
早朝,皇帝照例听着众臣的上奏,很快便有言官吵吵嚷嚷,一会让参这个、一会儿参那个,就连谢谦也被扣上了好几个诸如“不遵理法”、“有结党营私之嫌”的帽子。
是以当有言官出列大骂蒙擎时,便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言官上前一步,张口便是一阵慷慨激昂:“启奏陛下,先太子遗孤蒙擎,上愧对陛下宠爱与浩荡君恩,下不顾黎明百姓之生死,实在罪大恶极,不容姑息!”
蒙擎眉心一跳,皇帝挑了挑眉。
帝王仍是一贯的懒散姿态,声音从高高的玉阶上传来,整个大殿都听得到:“爱卿方才不是还骂了谢卿?说便说了,朕的擎儿这点肚量还是有的。只是不知你这话的由头何来?要知道,随意辱骂皇亲国戚,朕可是能治你的罪的。”
大燕朝从开国老祖宗起,对言官便一向十分宽容,甚至给了言官极大的言论自由,上能规劝帝王,下可弹劾重臣。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时常被这群人气得头脑发晕,也不能轻易治他们罪的原因。
那言官面色铁青,俨然便是一个谁的面子也不卖的老刺头,对于这种人而言,风骨大于命。
果然见他神色凛然,满身正气道:“臣请陛下莫要被奸人蒙蔽。”
皇帝似是恼了,刚要张嘴怒斥,便见蒙擎已经跪了下来,口中高呼“请陛下作主”。
朝臣都知道,皇上膝下无子,对小王爷是格外的宠爱。
如今后宫的徐贵人怀了龙种,不知这份宠爱里,是否早已变味了。
只见皇帝对蒙擎道:“擎儿起来。朕是你叔父,自然会为你作主。”
蒙擎尚未起身,皇帝便扭头对弹劾之人道:“说吧,因何缘故口出此言?”
言官字字铿锵,与方才弹劾谢谦的小打小闹相比,竟因其格外言之有物而显得仿若疾风骤雨,直击帝王最痛恨之处:“启禀陛下!臣已获悉,当日二皇子之死,与蒙擎脱不开干系!”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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