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志诧异地看了一眼姚二郎:“表哥还会用成语了?不过一视同仁放在阿爹身上,是行不通的。”
见他表哥还是不愿意相信的样子,阿志发善心一般,指点他道:“在我阿爹眼里,说话最有用的是阿娘。然后是阿思,最后是我。明白了吗?”
方才还在气愤的姚二郎,一听这话,竟乐出了声:“堂弟在家中,地位竟这么低么?还是我们家好,就我一个,没有妹妹……”
却见阿志凉凉道:“也是,舅舅和舅母每天盯着你一个,闯了祸,打;写不完大字,打;背不住书,打。比我可好多了。”
姚二郎向来说不过阿志,气得直瞪眼,脑子里一堆话冒出来,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我,我不跟你理论!回去找弹弓去!”
阿志看着表哥气哄哄跑走的背影,又往身后屋里瞧了瞧,最后站在院子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表哥满心是做大将军的梦想,妹妹也还是万事不懂的年纪,原本住在舅舅家里的余叔叔也进京赶考,阿志一下子没有了能好好说话的人。
他觉得,他是时候去私塾读书了。
或许书院里的环境,更单纯好玩些?
……
且不管阿志怎么纠结着是不是要离家千里求学,阿思被林桡抱着进了屋,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桌前的谢谦。
她这才想起来,阿爹方才说的家里有客人。
小姑娘本就不是害怕生人的性子,只靠在林桡怀里,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瞧。
却听那老爷爷问:“这是阿桡你的女儿?”
林桡把女儿放了下来,对谢谦道:“阿思,小名二宝。”
阿思见客人比阿爹年纪大,懵懵懂懂地叫人:“伯伯好。”
谢谦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放缓了声调,对小姑娘道:“叫爷爷。”
阿思有些愣神,下意识地去看林桡:“爷爷不都是年纪很大吗?”
林桡正待含糊过去,却听谢谦认真道:“我是你父亲的舅舅,自然是你爷爷。”
阿思想了一会儿,像是吓了一下,往后退了退,扭头扎到了林桡怀里。
林桡不解:“怎么了?”
小姑娘不肯抬头,也不愿意说话,把自己埋在父亲的怀抱里不吭声了。
谢谦不明白这是哪一出,方才听了林桡在外面解决孩子们之间的矛盾,也觉得孩子们当真难懂又难缠。
他本是个性格淡漠的人,若不是对胞姐有感情,林桡又是她唯一的血脉,谢谦也不会亲自从京城跑过来一遭,还与林桡说了半日闲话。
对于林桡的子女,又是隔辈,谢谦没有半点感觉。
弄不懂,便也罢了。
过了一会儿,阿志也进屋了,却是来叫阿思的。
瞧见了谢谦,他也愣了愣,随即便喊人:“伯伯好。”
谢谦抬头看了林桡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也没说什么。
倒是阿思从林桡怀里出来,走到哥哥跟前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是阿奶的弟弟,该叫爷爷。”
阿志也是一愣,嘴里那句“爷爷”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谢谦耳朵灵,阿思说得虽小声,却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见两个孩子如出一辙的抗拒神色,谢谦有些明白了。
他心下了然,便开口道:“我是你们父亲的舅舅,却并不是你们阿奶的亲戚,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叫我谢爷爷即可。”
两个孩子听了,果然放下了神情中的抗拒,相互对视了一眼,乖乖喊道:“谢爷爷好。”
林桡虽从未说过林家待他们不好,可从孩子们的态度来看,想来他们口中的“阿奶”,也不会是个慈善人。
谢谦看着阿志稚嫩的样子,同谢家遇难时,他自己的年岁差不多大。又见他手里还牵着妹妹的手,一时间不由想到当年,胞姐拉着他东躲西藏的日子。
阿志生的与谢家人很像,看见他,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谢谦脸上带了些笑影,学着一般人家长辈见到晚辈该问的那些问题,问他:“你叫什么?如今多大了?如今在读什么书?”
阿志老老实实一一答了。
谢谦听他读了不少书,便随口考校了几句,男孩都对答如流,甚至还说出了不少自己的想法。
原本不过是过场面一般问问题的谢谦,一下子也起了兴趣。
他问道:“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可有拜师?”
阿志便道:“最开始是跟着舅舅学的,后来能认全字,就自己看书了。”
大燕的字比较复杂,就连姚殊穿过来这么久,还没有认全,更别提阿志一个小孩子,竟已经把字都认完了。
况且单单认识了字,离自己读书还差得远。
这种情况下,有个领进门的老师便是非常有必要的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年代,大多数科考中举之人都是从书院里出来了,书院中掌握着最多的资源,更有学识渊博的大儒教导,读书之路自然比寻常寒门弟子畅通些。
谢谦便又问了阿志几个简单的问题,见他理解没有什么偏差,不由赞道:“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他又问林桡:“如今阿志年纪也不小了,可有考虑给他找个老师?”
林桡摇头:“青桐镇没有寻到学识、品行俱佳的老师。”
在这个时代,拜师是十分严肃重要的事。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不仅传道授业解惑,更可以为弟子提供更多的人脉资源。若是走科举之路,一个良师必不可少。
却听阿志道:“如今我年纪还不到,等大些了,可以去靖阳书院。”
谢谦皱起了眉:“靖阳书院在苏州,为何要跑那么远?”
男孩却一板一眼地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游学本身就是一种修行,跟读书是一样的。”
这话倒是说在了谢谦的心坎里。
谢家世代书香门第,谢谦自小便在一众堂兄之间出类拔萃,家中逢大变之前,谢谦已经读了不少书,甚至比参加科考的寻常寒门子弟懂得都多。
可之后几年的四处辗转,看过了人间百态、世情冷暖。
他对从前自己的认识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很多道理也就融会贯通了。
如今听见阿志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想法,饶是谢谦性情冷淡,也不由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意:“你说的不错。”
他走到阿志跟前,又稍稍蹲下身来,让自己视线与他齐平,道:“你可有兴趣随我入京?谢爷爷如今在翰林院,你知道的,修书撰史、考校天下学子,名师鸿儒有很多,日后你也可以去国子监读书。”
阿志明显迟疑了一下。
若说书院和京城的差距,成年人最关注的便是资源。书院大多是寒门子弟,哪里比得上天子脚下的大儒,手中弟子人才辈出?若今后阿志拜得名师,他同门得师兄弟,可都是日后入朝为官的助力。
谢谦平日里看着性子独,上朝下朝不爱与旁人做没有必要的交流,可所有参加科考的都是天子门生,都要经过翰林院,谢谦手中的读书人自然是少不了的。
不过这些,谢谦都不打算说。
他现下面对的,只是一个孩子。
“阿志,靖阳书院虽好,可哪里比得上国子监藏书多?况且苏州离家甚远,单单是书信来回便要月余,京城可用不了那么久。”
这话说的阿志没有办法反驳。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去京城国子监读书。
听说那里是天下学子都向往的地方,阿志自然也是想去的。他抬眼看了看林桡,对谢谦认真道:“谢爷爷的好意,阿志十分感激。只是日后去哪里读书,还要同阿爹阿娘商量。”
阿志原以为自己这样说,谢爷爷可能会因为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而不高兴,不料他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
谢谦对林桡道:“你儿子已经同意了。我看过些时候,等春闱忙过了,便把他送到我那里去吧。”
林桡摇头:“要看阿殊的意思。她若不同意,此事便不能成。”
谢谦不解道:“你夫人为何不同意?”
“阿殊考虑事情比较周全,她若不同意,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林桡没有说的是,现下谢谦与他们的关系到底尴尬。
到现在为止,既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林桡是谢家之后,又不能彻底否认两边的关系——
更何况,林桡目前并没有认回谢家的打算。
林桡不说,谢谦便不提。
可若让阿志跟着谢谦读书,那成了怎么一回事?
谢谦也不急,点头道:“既如此,等你媳妇回来,同她商量便是。”
他活了这么些年,在朝中混的如鱼得水,自然有两把刷子。
谢谦是瞧出了林桡不愿意草率地认亲,他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收下阿志固然是一时起了爱才之心,却也不是没有别的打算。
谢谦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逼得林桡不得不正视他们的血缘关系。
林桡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瞧出了谢谦的用意,只是知晓他并无坏心,便没有那么多的计较。
“阿殊恐怕要晚间才能回来,谢大人可还有其他事要做?”
谢谦摇头:“并无他事。”
两人说着,阿志和阿思偷偷对视了一眼,凑在了一边小声咕哝起来。
“哥哥,谢爷爷不是说他是阿爹的舅舅么?怎么阿爹还叫他谢大人?”
“……我也不知。”
“哥哥,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呀?”
“跟靖阳书院差不多,都是读书的地方。”
“那你去国子监不好吗?阿娘说了,苏州离家可远了,你要是去了靖阳书院,咱们可要一年到头见不到啦!”
“此事还有的商量……二宝你先不要着急。”
“哥哥要是去了京城,是不是就能见到余哥哥了?到时候我们通信,你帮我把信交给余哥哥好不好?”
“……是这个原因,我知道了。”
“到时候我还能去京城看你!就能见到余哥哥了!”
“……好的。”
林桡一向耳聪,将闺女的这句话听全后,头疼扶额。
这丫头还惦记着余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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