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千疮百孔的铁瘤子,公社书记李花子傻了眼,找來内行人一问才知道,练出來的东西含硫量高,杂质多,别说造钢枪大炮了,就是打菜刀锄头都不行,纯粹废物一块,
李花子不傻,他知道泥腿子们不会炼钢,要想练出符合社会主义建设需要的钢铁,就得请北泰钢铁厂的老师傅出马,
他立刻派出公社最强阵容,亲自带队,妇女主任压阵,一群社会敲锣打鼓赶往一百里外的北泰,去钢铁厂请求技术援助,说土点就是拜师学艺,
按照李花子的打算,北泰钢铁厂就算不派出支援团队,也会热情接待,然后找几个技术员來指导一下,到了地方才傻眼,钢铁厂人人忙的团团转,哪有人搭理他们,
北泰也在进行大炼钢铁,到处都是土高炉和洋高炉,钢铁厂的新式马丁炉更是日夜不停,干部群众彻夜加班,还派出几十个工作组到处技术支援,帮兄弟企业炼钢,北泰市区都支援不过來,哪有人力去百里外的南泰帮忙,
苦水井公社拜师团失望而回,面对派不上用场的自家小高炉,李花子着急上火,嘴上都起了泡,他想到一句谚语“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于是召集各大队支部书记來公社开会,商讨如何炼钢,
群策群力果然有效,一位支书说邻县用废铁炼铁,效率很高,一天能出几百斤铁水哩,
李花子眼睛一亮,大手一挥:“号召群众,上缴废铁。”
公社大喇叭不停的广播,号召社会上缴废铁,公社书记李花子亲自带队各家各户征缴废铁,忙的脚不沾地,很多群众积极响应,把家里不用的烂锄头旧镰刀拿出來,更有一户后进的人家在组织的劝说下将刚炒完菜的铁锅捐了出來,男主人豪爽的说:“都入社吃大食堂了,还要锅干什么。”
不出两天,收集了一大堆废铁,李花子重新找了块偏僻的荒地,垒砌十座土高炉,各大队负责一座,公社预备了三面流动旗帜,红旗白旗黑旗,完成任务自然是红旗,不达标或者出现事故,就挂白旗和黑旗,又组织了戏班子唱大戏给大伙儿鼓劲,大炼钢铁再次上马,
李花子将炼钢大队编成部队,一座高炉是一个连,一个小组是一个排,人人都是战士,他自己担任炼钢总指挥,倒背双手到处视察,给战士们鼓劲,黑夜的野外,灯火通明,大喇叭里播出豪迈的誓言:“人人争上游,炉炉放卫星,苦战一昼夜,不获全胜不收兵。”
天亮了,朝霞万里,红旗翻卷,第一炉铁水终于流出,铸成一个漆黑的大铁疙瘩,捷报传來,李花子迅赶到现场,让人用大秤一称,好家伙,足有一百零八斤,
李花子忙了好几天,嗓子都哑了,此刻他激动万分,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同志们,苦水井公社的钢铁卫星,上天了。”
社员们欢呼起來,一个个热泪盈眶,苦战十几个昼夜的他们眼圈都是红的,衣服也被火星燎出一个个洞眼,但沒人叫苦,沒人说累,都为卫星上天感到由衷的骄傲,
第一炉铁卫星用红绸子布包上,放在木板上,找四个青年社员抬着,敲锣打鼓送往县城,李花子喜气洋洋跟在后面,
到了县城,杨书记亲自接见了他们,书记來到钢铁卫星旁,颇为内行的看了看颜色,敲了敲,侧耳听听动静,满意地说:“不错,这是很优质的高碳钢,适合造大炮,打台湾就靠它了。”
群众们惊喜万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本來心里还七上八下,担心炼出來的钢铁质量不足呢,现在放心了,谁不知道县委杨书记念过大学,肚子里墨水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炼钢区区小事,他能不懂,
杨树根穿着白衬衣,斜披着中山装,伸手压了压,大家静了下來,
“同志们,社员们,战士们,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收下你们的钢铁卫星,这块优质高碳钢,县委会联系解放军兵工厂,送去造大炮,造炮弹,运到东海沿海,打到金门岛上去,消灭美帝和蒋匪,同志们,你们为解放台湾立了一大功啊。”
李花子很善于配合和渲染气氛,他当即振臂高呼:“打倒美帝国主义,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社员们情绪都调动起來,都跟着他喊,
杨树根再次压了压,现场稍静,书记提高声调道:“我宣布,授予苦水井人民公社,卫星公社的荣誉称号。”
现场再度沸腾,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干劲更足了,
好不容易打了这些群众,杨树根吩咐县委工作人员:“把东西抬到仓库里去。”
钢铁卫星抬进了县委仓库,库房里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铁疙瘩,
“杨书记,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工作人员请示道,
“先放着吧。”杨树根道,他确实是懂一点冶金知识的,知道这些玩意连铁都算不上,唯一质量好点的就是苦水井的铁疙瘩,那还是因为是废铁炼成的,
……
北泰,高土坡晨光厂家属院,深夜时分马春花才回來,陈北拉亮电灯呵斥道:“你还知道回來啊。”
马春花道:“地区开会,我能不去么,现在钢铁挂帅,各单位都要上马大炼钢铁,咱们厂也要起高炉。”
陈北道:“好好的机械厂去炼钢,这不胡闹么。”
马春花道:“所以说你觉悟低,不光机械厂要炼钢,各机关单位企事业都要炼钢,大到政府党委机关,小到学校医院家属院,都要起高炉,北泰的面粉厂、化肥厂、造纸厂、纺织厂都起了高炉,就是咱们高土坡宿舍,也要组织起群众來上一个小高炉,支援社会主义建设。”
陈北道:“这不叫支援社会主义建设,这是给社会主义添乱,好好的大炼什么钢铁啊,纯属蛋疼。”
马春花道:“可不敢这么说,大炼钢铁是**他老人家提出的口号,要说为什么大炼钢铁,地委书记在会议上都讲了,我给你传达一下,目前咱们在国际上的处境很艰难,苏联自从赫鲁晓夫上台之后就卡我们的脖子,走修正主义路线,美帝在南朝鲜陈兵十万,在台湾海峡摆着第七舰队,阻止我们解放宝岛,为啥他们都敢欺负咱,就因为咱实力不够,现代战争打得是钢铁,钢产量上不去,谁都能对咱说三道四。”
陈北道:“可钢产量也不能靠不专业的人员土法上马炼出來啊,那是浪费铁矿石和焦炭。”
马春花道:“你这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歧视劳动人民的智慧,我还就告诉你了,南泰县已经练出了优质高碳钢,有力的支援了国家建设,我也不和你多说了,咱厂的炼钢任务我承担了,以后家里的事情你多担待,我吃住都在工地上。”
陈北揶揄道:“工地在哪儿,要不要给你送饭。”
马春花道:“全市统一大炼钢铁起高炉,各单位的高炉都在江边,你可以去看看,震撼一下你的心灵也是好的。”
陈北冷哼一声:“沒兴趣。”上床睡觉去了,
话虽这样说,陈北还是逃不过任务,保卫处一帮小伙子都是壮劳力,自然充当了机动力量,拉着平车为炼钢工地运送铁矿石和焦炭,忙的不亦乐乎,陈北站在高处俯视江滩,平地起了数百座小高炉,烟雾缭绕,人声鼎沸,到处是红旗招展,到处是铁流奔涌,
“真壮观啊。”就连最不积极的陈北也被热火朝天的场景所感染了,
江北地委成立了大炼钢铁总指挥部,由地委书记亲自担任总指挥,带领江北人民炼钢,宣传车拉着大喇叭整天在大街上播音,号召群众献出废铁,人们踊跃拿出家里的门鼻子、插销、破锅水舀子,有些积极分子把墙上的洋钉也起出來,门的合页也拿下來捐献,
红领巾少先队员们最积极,整天在家翻箱倒柜,连一截铁丝也不放过,家里所有金属玩意能捐献的全捐献,一时间拆毁了不少有用的电器、家具等,
高土坡家属院也起了一座高炉,老头老太太们和少先队员一起炼钢,他们能力有限,搞不到铁矿石就用废铁,弄不來焦炭就用木炭,
不光高土坡的人这样干,全市企事业单位都在土法上马,到处都是炼焦炉,城市乌烟瘴气,但很快就现煤炭供应也不足了,
江北有很丰富的煤铁资源,但那是国家管控的,除了江北钢铁厂自己使用之外,还要供应外地,各单位搞不到煤炭,只好用木炭,但木炭需要用木材烧,于是那些大树都遭了殃,先是行道树梧桐树,被砍伐一空,
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江北日报上刊登了几则群众大炼钢铁的新闻,有人用一斤煤炭就练出了三斤铁,还有人用三十斤木炭练出了一斤铁,这都是大家学习的榜样,
江北大地,处处高炉,人民群众,热火朝天,但有一个人坐不住了,他就是北泰钢铁厂总经理慕易辰,
慕易辰是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來留学德国法兰克福,学的是冶金,后來一直担任北泰钢铁厂的领导职务,解放后留任,几次**他都躲过去了,但这回却忍不住要言,
他找到行署专员直言,说这种土法上马大炼钢铁会造成极大浪费,耗费了大量矿石焦炭木材和人力物力,最后得到的只能是一堆垃圾,
新任行署专员麦平当即严厉驳斥了慕易辰的这种说法,下令免掉他的职务,从此靠边站,
慕易辰心灰意冷回到家里,夫人车秋凌问他生了什么事,他据实以告,车秋凌责怪道:“你呀你,这时候乱说什么,这是群众运动,你懂不懂。”
慕易辰望着窗外江滩上大片的香樟树,摇摇头道:“不是我不懂,只是这世界变化太快。”
远处江滩上,一群工人拿着斧头和大锯兴冲冲而來,开始砍伐香樟树,
慕易辰当即出门,一溜小跑过去制止:“你们干什么,为什么砍树。”
工人们义正词严道:“我们砍树烧木炭炼钢啊。”
慕易辰道:“乱來,江滩上的树能砍么。”
工人们嗤之以鼻:“哪儿的树砍不得,你不要妨碍我们,不然办你个恶意阻挠钢铁元帅升帐的大罪,判你个劳改你就老实了。”
慕易辰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工人们将这些繁茂的大树一颗颗砍倒,拖走,
只用了三天时间,昔日绿茵一片的江滩香樟林,就变成了光秃秃的荒滩,只留满地树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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