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心里拔凉拔凉的,冯焕章事情做绝,一点余地都不留哇,看来自己和他那点交情是真的指望不上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身二等兵打扮的冯玉祥风风火火过来了,劈面先把军医和看押士兵训斥了一顿,骂他们不小心,怎么能让曹锐在眼皮底下吞鸦片自尽。
士兵们跪了一地,低头认罪,好在冯玉祥也没动真怒,骂了一阵也就罢了,摘了帽子进了公事房,笑呵呵道:“老弟,你可是稀客啊。”
陈子锟苦笑道:“老哥,我刚进京就成了你的俘虏,这话怎么说的?”
冯玉祥道:“误会,全是误会,我不知道你要到北京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有好东西给你看,来人啊。”
几个士兵将遍体鳞伤的李彦青拖了进来,李处长哪还有昔日的威风,如同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瑟瑟抖。
冯玉祥道:“李处长,还认识老冯不?”
李彦青怨毒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陈子锟一眼,不说话。
士兵端上来一口箱子,尽是从李彦青公馆的书房里抄出来的文件账本支票簿子。
冯玉祥拿起账本看了看道:“这些年你贪污受贿,捞了不少钱,怎么只有四十万?起码还有五百万被你小子藏起来了,说,藏在哪儿了?”
李彦青低声道:“都匿名存在花旗、汇丰银行里,你有本事就去砸东交民巷的银行保险箱。”
冯玉祥脸一沉:“这么说你是拒不交代了,你就不怕我枪毙你?”
李彦青凄然一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死么,反正这辈子我也值了,该玩的都玩过了,该吃的也吃过了,我一澡堂子搓澡的小工,混到今天还有啥可说的。”
冯玉祥道:“你倒是挺硬气,那就成全你,来人呐,把这个贪污犯拖出去枪毙。”
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将李彦青拖了出去,就在门口的空地上将其按在地上,李彦青仰天凄厉的喊道:“三爷,小六先走一步,小六再不能给您搓澡了!”
士兵举起盒子炮照后脑勺就是一枪,白的红的涂了一地。
陈子锟面色如常,像李彦青这种人早该死了,只是不知道跟着他混的李俊卿怎么样了,怕是树倒猢狲散,也都没有好下场吧。
冯玉祥从文件堆里拿出一张有曹锟签字的支款单来,笑道:“李彦青真是死性不改,连大总统批给你的军饷也敢扣留。”
陈子锟定睛一看,这张支款单确实是批给自己的,看时间就在刚收取省城之后,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这个李彦青啊,果然是死不足惜。
冯玉祥作势道:“这笔钱是该给你的,我老冯不留,来人,支二十万给陈大帅。”
陈子锟淡淡道:“焕章兄最近手头想必吃紧,这笔钱就先拿着用吧。”
冯玉祥大喜,拍拍陈子锟肩膀道:“好兄弟,我没看错你,不如咱们一起干吧,砸碎这个万恶的军阀统治的天下。”
陈子锟道:“对不起焕章兄,不忠不义的事情我陈子锟做不来,玉帅待我恩同父子,我不能帮他也就罢了,怎能恩将仇报。”
冯玉祥脸色一沉。
“焕章兄,如果没别的事情,我想回去了。”陈子锟起身告辞。
“且慢。”冯玉祥道。
“怎么,焕章兄打算扣我?”陈子锟扫了对方一眼。
冯玉祥道:“我就留你一会而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卷,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手书四个大字“建国大纲。”
“这是孙文先生亲笔所书,我一直藏在身边视若珍宝,你且看看,看完咱们再谈。”冯玉祥将手稿放下,大踏步的去了。
公事房外面围了一圈卫兵,将陈子锟死死看住,一丝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无奈之下,他只好静下心来翻开了小册子。
这一看就放不下了,第一页寥寥数言,振聋聩!
自辛亥革命以至于今日,所获得者,仅中华民国之名。国家利益方面,既未能使中国进于国际平等地位。国民利益方面,则政治经济牵牵诸端无所进步,而分崩离析之祸,且与日俱深。
陈子锟深以为然,所谓民国甚至还不如晚清时候,至少那时还有个名义上的朝廷大统,现在国家分裂,遍地军阀,各省拒不上缴税款,自养军队,遍地鸦片,到处饥荒,中华大地满目疮痍,有识之士莫不痛心疾。
这也是他为何愿意追随吴佩孚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要想国家富强,必要先行统一,放眼整个中国,也只有吴玉帅有此能力,可惜冯玉祥倒戈,在最关键的时候捅了吴佩孚腰眼一刀,统一大业怕是不成了。
孙文的建国大纲共分二十五条,将整个国家如何走向民主富强做了详细周密的筹划,读来令人不忍释卷。
“如果真能按照孙先生构想的这样就好了。”陈子锟叹道,他知道孙文手里没兵权,打仗全要依赖西南军阀,去年一度被陈炯明打得躲到兵舰上藏身,指望他武力统一中国,难。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了,王栋梁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清粥小菜而已,看来冯部并未因为打进了北京而得意忘形,大吃大喝。
陈子锟现王栋梁神色焦虑,便问道:“怎么了?”
王栋梁低声道:“老板,他们要杀你。”
“谁!”陈子锟心中一凛。
王栋梁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偷听才道:“上午检阅使和胡景翼、孙岳、王承斌、鹿钟麟他们开会,会上有人提议说要杀掉你,因为你是吴佩孚的大将,留不得。”
陈子锟道:“检阅使怎么说?”
王栋梁道:“检阅使不忍心杀你,但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只好说再劝劝你,如果不能合作的话就只好……”
陈子锟点点头:“我明白了。”
王栋梁眼圈红了:“老板,我读书少懂得也少,但我知道你是好人,检阅使也是好人,你们都是爱护老百姓的大帅,和那些军阀不一样。”
陈子锟拍拍王栋梁的肩膀:“好了,你去吧。”
王栋梁走了,等陈子锟吃完了午饭,冯玉祥满面春风来了,进门便道:“大喜事,中华民国国民军今天正式成立了,我冯玉祥不才,被大家推举为总司令。”
陈子锟道:“可喜可贺啊。”
冯玉祥一阵爽朗的大笑,指着桌上的小册子道:“孙先生的东西,老弟是第一次看吧,怎么样,受益匪浅还是觉得一派胡言?”
陈子锟淡淡一笑道:“民国八年,我在上海加入国民党的时候,曾在孙先生身边做过卫士,多次陪伴先生秉烛夜读,先生的东西,我不是第一次读了。”
冯玉祥大惊:“你……你是国民党员?”
陈子锟点点头:“如假包换,我的入党介绍人是尹维峻和孙夫人,可惜尹女侠已经仙逝。”
冯玉祥道:“怎么没听你提过,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陈子锟道:“我肩负秘密使命,还请焕章兄理解。”
冯玉祥大笑:“理解,理解,这么说咱们是殊途同归了,你我携手,定能荡平天下军阀。”
陈子锟道:“我倒想请问,焕章兄如何收场。”
冯玉祥道:“通电主和,立即停战,曹锟贿选祸国,吴佩孚穷兵黩武,我自会劝说曹老帅辞职下野,吴佩孚嘛,撤销他的本兼各职,让他一边凉快去,然后改组军队,迎中山先生北上主政!”
陈子锟道:“关外十几万奉军虎狼之师怎么办?”
冯玉祥道:“我和张雨亭有约在先,我回师北京,他绝不入关。”
“那他要是非入关不可呢?”陈子锟反问道。
冯玉祥沉思片刻道:“打,我们国民军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还怕打不过奉军么?”
陈子锟道:“吴玉帅对付奉军尚且吃力,何况焕章兄,这话有些难听,但焕章兄不要动怒,十一师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武器落后,粮弹不足,奉军整军经武两年之久,飞机大炮装甲车一应俱全,乃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师啊,张作霖又是胡子出身,素无信义,他真要入关,焕章兄的国民军还真就拦不住他,到时候又是一场混战,生灵涂炭,国家遭殃,建国大纲还不是一纸空文。”
冯玉祥忽然笑道:“未必就打不过,不是还有昆吾老弟你么,好了,既然你是孙先生的人,我就不留你了,来人!”
“有!”王栋梁走了进来。
“你带一连人,保护陈大帅的安全,出了岔子,我枪毙你,去吧。”
“是!”
陈子锟苦笑一声,冯玉祥粗中有细,还是没打算放过自己,派王栋梁来软禁自己也是狠招,万一逃走的话,还会连累他的性命,让自己左右为难。
不过能从兵营放出来就算是万幸了,陈子锟在王栋梁的陪伴下回了城区,思前想后没去东文昌胡同的家里,也没去姚公馆,而是回了紫光车厂。
宝庆预备的装满砖石的大缸没派上用场,国民军和一般军阀部队不一样,真的不扰民,大街小巷秩序井然,茶馆里小道消息满天飞,连最底层的洋车夫都知道大总统被6军检阅使冯玉祥给抓了,现在国家已经没总统了。
杏儿正在门口摘菜,忽见陈子锟带着一队兵过来,顿时惊喜道:“大锟子,你咋来了。”
陈子锟道:“我来看看你们。”说着就进了门,那些国民军士兵就在门口把守着并不进来。
杏儿道:“大锟子,让你的兵进来歇歇脚,喝口茶吧。”
陈子锟道:“杏儿,他们不是我的兵,是冯玉祥的兵,我现在是俘虏。”
哗啦一声,菜筐落地,杏儿吓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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