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学多久了?”
卡皮尔径自露齿询问雪麒麟,不待回答又把视线投向南德娜,略带责怪地说:
“南德娜,你的神酒质量很高,既然是你的学生,你分一点给她不就行了?我这边神酒虽然多,毕竟我就是以这行为生的嘛,品类也多,但是论质量实在是及不上你的啊。”
总的来说,卡皮尔是个不错的人。
这其中可能是有南德娜的关系,但他能够去关心和为雪麒麟着想,这也是相当难得的了。
可惜,雪麒麟依然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卡皮尔,你误会了。”
回答对方时,南德娜脸上有明显的难堪在渲染。
“嗯?”卡皮尔惊讶万分,“我难道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其实向你弟子隐瞒了自己神酒质量高的事情?打着想来我这里随便买一些充数的算盘?这不好吧……”
“你给我闭嘴!”
南德娜气极了,一拳打在旁边的木柱子上。
这简陋的店远远说不上稳固,这一拳下去木柱就有点摇摇欲塌,雪麒麟吓一跳,反应迅速像只兔子般连忙扶住柱子,不让它倒下。
她可不想自己被活埋。
“哇,小姑娘反应很快呀!”
慢了一步的卡皮尔惊赞地说,对雪麒麟竖起大拇指。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手语各动作世界通用,明白他意思的雪麒麟一阵傻笑。
造成这状况的元凶倒是没有任何自知之明,还是忿怒地盯着卡皮尔瞧。
不过,南德娜这次忍了下来,很快就平伏那不断起伏的胸脯。
“傻子。”她唉了一声。
“唉,你还真是火药桶,虽然说这几年你好像消停了许多,不过还是不禁逗啊……我也不逗你了,以免你真的让我肚子痛一个星期。”
从卡皮尔的口吻听来,他好像更在意自己会肚子痛的事多于自己店塌了的事。
“你知道就好。”
南德娜眼角还在抽搐,但终究是压住了怒气。
“我这次确实是要来向你买些神酒──我不要那些动物制的,也不要掺了什么粪便羽毛的,我就要麦酿的黄金酒。”
“你钱多疯了?”卡皮尔惊讶万分,一度发出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黄金酒那可是最高级的酒呀!”
纯粹由小麦酿造的酒里,以酒水呈黄金色的最为贵重,其中真的是价比黄金,也因其为高贵罕有的质量,在“巫”与神明沟通时能够产生很强的辅助效果,这也是黄金酒的价值所在。
“你没有?”
南德娜毫不心疼钱,直截了当地问。卡皮尔被问倒了,一时呆住,然后无奈地搔起头来。他那一头天然卷曲的头发像极鸟巢,又没有打理,乱糟糟的。
“有倒是有,放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卖出去。”
“多长?”南德娜依旧直接。
“十年吧。”
卡皮尔想也不想便回答,胸有成竹的。
“十年吗……”南德娜垂目沉吟起来,开始自言自语,“年月还不够长啊,但姑且还可以凑合着用……要加点奉物进去了吗?不,这样可能有反效果……”
“打着!”
卡皮尔顿觉不对,抬手示意南德娜姑且先停一下。
“怎么了吗?”
南德娜好像不太满意对方打扰自己的思考,长长的眉毛蹙了起来。
此时的雪麒麟已经放弃理解两人说的婆罗多语,开始毫不惮忌地打量起这个疑似工作室的小小隔间来。那些放在大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很能引起她的兴趣,她怀疑里面是不是放着屎屎尿尿研磨而成的粉末之类的奇怪东西。
“我来问你,你买黄金酒要做什么?”
卡皮尔既好奇又严肃地问,“你不是继承了老师的神酒吗?为什么又要买黄金酒,还一副讲究的样子?你是买来备用的吗?”
他一连数问。
会是有所惮忌吗?南德娜迟疑了一会儿,像是丈量着要不要坦言相告,不过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张嘴说:
“……不是备用。”
“那是?”
南德娜还是有所保留,但卡皮尔直接追问,目光相当严肃。又是一阵犹豫,南德娜开口前脸上染满了尴尬和悔恨。
“我……自己用。”南德娜支支吾吾地答,失去神酒一事想必让她羞愧难当,“我神酒都没了。”
一瞬间,响起了屏息的声音。
卡皮尔不自觉地、僵硬地挺直了身体,眼帘极力地张开,嵌在其中的一对漆黑眼珠塞满了难以置信。
“什么?!”最后才惊呼出声。
“别那么大声叫嚷,你能照顾一下我的耳朵吗?”
这大概算是小小的反抗,南德娜皱眉抱怨着,但眉宇间的尴尬之色没有一丝减退。
“你开玩笑的吧?”
耗费几秒,卡皮尔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神色渗着些许不信。南德娜不敢和卡皮尔对视,稍微别开了目光,心虚的模样尽显无遗。
“不会吧,你真的丢失了你的神酒?”
卡皮尔的眼神紧紧抓住南德娜的双眼不放,
神酒是强力的奉物,能够加强和神明的沟通,也是“巫”施展力量时用以增幅的强力之物。
由于“神酒”年月越长质量越好,效果效长,所以上了年月的“黄金酒”是最好的神酒,而南德娜被雪麒麟喝光的“黄金酒”都是一等一好的,几乎属于无价之宝系列,也是“巫”的学生和老师之间的一种传承物。
更重要的是,南德娜继承了他们老师的“神酒”,她却负好保管的责任,这也是她刚才吐露真相时,一副无颜面对卡皮尔的原因。
“嗯……”
南德娜脸颊泛着浅浅的红,弱声肯定。
“呵!”
卡皮尔气极反笑,重重地吐出这个字,然后脑袋像是不受控制的左右瞎转。
“天啊!老师得从墓里爬出来取你狗命了!这棺材盖谁能压得住啊?”
他一阵冷嘲热讽,害得南德娜更无地自容了。
不过,卡皮尔会如此生气也是可以理解,南德娜这可是把他所敬重的老师传承下来的神酒给弄丢,这可是大不敬之举,也是难以原谅的。
“说说原因吧。”
可能是觉得这样生气下去也于事无补,卡皮尔决定更有建设性地解决问题,并主张自己的立场:
“如果没有合理原因,就别怪我和你断绝关系了。”
对的,所谓丢失老师传授的神酒,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严重的事。
南德娜沉默地接受这一切。
至于解释来龙去脉,她又该如何说起呢?难道要告诉对方,自己的神酒被自己救起,来历不明的人给喝掉,而那个凶手现在就是坐在这里,虎头虎脑地东张西望着的女孩?得知那个女孩将自己老师的神酒喝光,卡皮尔说不定会取她的性命。
卡皮尔可没有南德娜好说话,那嬉皮笑脸之下有着一颗残酷的心。
也正因为,他内里隐藏着如此一面,当初老师才以“不尽善良”为由,没有把神酒传给他,反而传了给当时仍脾气暴躁的南德娜。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南德娜也正是老师“把脾气收敛起来。”这一句遗言,才学会控制情绪,成了如今的样子。
“遇到些许意外。”
南德娜试着淡化处理,不让卡皮尔追究下来。
她希望这能让卡皮尔放弃追究这件事──真正地不去深究,否则就算现在她不告诉他,他事后也会有办法去查明真相。
依靠着“集市之神”,他能够听见流动于世间的各种情报。
当然,要接收指定的情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按照老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肯定不惜损耗也会加以查明。
“什么原因?”
南德娜还是天真了,卡皮尔不尽人意地追问,目光越来越冰冷。那脸上的表情渐变狰狞,彷佛表达着“你不说明真相,我就杀了你”的凶意。
“……有些事情,我不能明说。那只是一场意外。我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但念在同门的份上,我想请你不要追究。你该知道,我为了免去麻烦,本来可以告诉你我只是买来备用。我不想逃避责任,所以把事实告诉了你,不过我没有任何想要你深究下去的意思。”
南德娜由衷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希望获得别人的理由。她也有她的荣耀,也有自己不可侵犯的地方。
“卡皮尔,我是信奉日轮之神的南德娜‘大巫’。”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南德娜如此宣言时凛然而威势十足。
她不仅是在宣示自己的身份,也是在告诉对方,适可而止一点,再问下去就是侮辱了她和日轮之神,而在这“巫”之间是极不可取的事情。
南德娜说到这个程度也要保护雪麒麟,可以看见她已经善良到有些滥好人的地步。
“……你这是不惜与我决裂,也要保护她──这个女孩的意思吗?”
卡皮尔相当痛苦地叹息一声,眼神不动声色地落在雪麒麟之上。南德娜最初像是不明白他说了什么般一脸茫然,思绪转了几秒才跟上状况,呆滞地跟着卡皮尔望向雪麒麟。
本来还在打量着一根骨矛的雪麒麟不明所以地回望着两人。
她不知道情况,但是可以感觉到两人视线里带着的信息。话虽如此,她还是沉默,只是站起身来朝着卡皮尔和南德娜鞠躬道歉,诚恳地、坚决定地。
“抱歉。”
下一秒,她脱下面具,甚至用上才学会不久的婆罗多单字向两人致歉。
卡皮尔眯着眼神紧紧地咬住雪麒麟不放,神色严肃而冷冰,还带着丝丝杀意。南德娜也站起身来,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卡皮尔一个手势给阻止。
他在审视着雪麒麟,也在用某种方法在丈量着她。
“武者,带着“神巫”的气息。”
得到了惊讶的答案,卡皮尔眼眸一睁,字里行间透着不可遮掩的动摇。
“我在三年前救的她,她受了重伤。”
南德娜简略说明情况。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卡皮尔应该早就在一次和集市之神的交流里,得到了南德娜失去神酒以及救了一名华朝武者的消息了。
那些消息可能不明确和细碎,但至少是卡皮尔加以推测能得出答案的程度。
“集市之神”是管治着无数集市的神明,而集市又是情报最为流通的地方,所以“集市之神”也掌管着情报的流通。
如此,卡皮尔会知道或是推测出事情的大致缘由也是不足为奇的。
顺带一提,其中推测所占的成份应该比较大。
卡皮尔的情报收集能力虽然高,但由于这些情报都是细碎化的形式经由神明传达给卡皮尔,所以很多时候都要加入推测才可以推导出事情的大致面貌,所以情报的可信性往往都不太高。
所以,刚才卡皮尔可能也只是试探性一问,南德娜直接承认事实才是关键之处。
“唉,当初老师会把神酒传给你,就是因为你本性善良。”
令人意料,卡皮尔神色感慨地如此说着,没有立即向南德娜和雪麒麟加以责备。
“坐吧。”他摆手说。
“……”
南德娜目光狐疑,观察了卡皮尔几秒,发现真的没有任何敌意,才缓身坐了下来。她不忘拉了拉雪麒麟袖子,让同然茫然的女孩跟着自己坐回原位。
“你不怪我?”
“老师就是看中了你的本性才会把神酒交给你,既然你本性如此,这个后果又是你的本性所导致的,那么一切都算是神明们的旨意吧。”
卡皮尔喟然地说着,视线瞥向雪麒麟。
“华朝有句老话叫不知者不罪,她并非存心如此,也不知道神酒的珍贵……如果她是故意的,南德娜你也不会原谅她吧?所以只能说是一场意外。”
卡皮尔略为通情达理,这确实叫南德娜松了一口气。
两人好歹是同门,如果因此而闹翻就太可惜了一点,南德娜也没有和卡皮尔决裂的打算,刚才也只是表现一下自己的态度而已。
不过,她原本搅尽脑汁,用以说服对方不再追究的说辞却有些浪费了。
这都得怪卡皮尔不像以前残酷无情吧。
人会变,月会圆,看来不仅是南德娜,卡皮尔也有些改变,变得会克制自己的一些缺点了,这大概都是赐他们老师的遗言所赐吧。
遗言所寄托的思念,其重量比一辈子说的话都要重。
也正因为有此份量,一句遗言往往能够改变倾听者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