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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雾幻为源、弓为命定(终)(1 / 1)

它像是已经知错了一样,飞落到女孩的肩膀上。

斜睨著一人一鸟的互动,北冥有鱼讶异地直眨眼睛。

武妖天生比一般的飞禽走兽更富有“灵性”,女孩长久以来生活在武妖之境,也见过村子里饲养的家禽和宠物,能够很好分辨两者的“灵性”高低,而那不仅是指聪明程度,亦指举止与人相似的程度。

然而,“灵性”高如这只暗鸦──小呆的武妖还是非常罕见。

有一个这样子的说法,天生灵性越高的存在于武道一途会走得更为顺畅,这也是为什么人类比其他生物更有“资质”的原因。

或许这只暗鸦也属于质资较高的吧。北冥有鱼脑海里转著这些想法,脖子倏地传来稍显冰凉而柔软的触感。

那正在触碰她的东西很快就温暖起来。

她依循感觉转眼看去后,就看见原来是暗鸦的杰作,它正用脑袋推拱磨蹭著她的脖子,还求饶般瞪大圓嘟嘟的双眼望过来。

“小淘气鬼,下次不许碰我的耳朵了。”

北冥有鱼面无表情地推逗著小呆的脑袋,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诉说著已经原谅对方的意思。聪明的暗鸦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呀──呀──”地叫了两声。

两人能够相处融洽,齐归元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

“小呆,还认得回家的路吧?”

听见自己主人的问题,黑鸦拍了两下翅膀。

会是在表达知道吗?女孩并非太懂,反倒是齐归元“嗯嗯”地点著头,摆明是理解了那些由单音节组成的句子之含义。

“我想想啊……”

齐归元重新把视线投向女孩,突然开始思考事情。

“大概十天后,你放飞小呆一次,让它记记路吧。我怕久了它认不出回家的路。”

他最终如此说道。

认不出回家的路?北冥有鱼反应迟钝。

“它……不是很聪明的吗?”

“呃……”

像是说漏了嘴般,齐归元面色一僵。

“其实他也很爱玩……我怕它玩多了,就忘家了啦。”

所以说它根本就不可靠就是了呢……北冥有鱼叹了口气后说道:

“好吧。”

齐归元又再干笑了几声,看起来很困窘。

“这里还有一些纸。”

快速带过话题是消除尴尬的好方法,齐归元一股脑地将一些从袖子里掏出来的东西塞向北冥有鱼。她把仍紧紧抱在胸前心法放在脚边,空出手悉数接下所有东西。

“你信写好对折三次,塞进那个特制书箱里让它背著就好了。”

北冥有鱼听了低头看向怀里,果然在那堆被逼抱住的东西之中看见一个由竹篾编成,形似书箱的物件。她还看见了笔墨砚──写信的必须品。

“一些小物件也可以。最多一本书的重量吧,太重的话它可飞不起来,就算飞起来也飞不远,难说会不会饿死在路上。”

听著齐归元话,北冥有鱼自怀里满溢出来的杂物都暂时安顿在地上。

小呆的能力可以说是出众,一般信鸽只能传遥纸条──信或许勉强可以,至于还能带一些小物件倒是相当稀罕了。

不过,可能是齐归元那种千叮万嘱的态度所衍生的错觉,北冥有鱼却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它很不堪的感觉。

──信吗?

该写点什么呢?女孩茫然地试著想像自己写信的情景,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我不懂字。”女孩不无灰心地说。

每每失落沮丧,她脑袋上一双毛茸茸的耳朵总会往前半折叠起来。那种灵动真的可爱非常,齐归元不知道有几次差点忍不住伸手去到触碰了。

“我会准备一些教材寄给你自学,我会分批让小呆带给你。”齐归元温和地说。

如此看来,他可以说考虑得十分周全,几乎快要到滴水不漏的地步了。

“所以别著急,慢慢来。”他温声细语。

日轮之辉错落,映得女孩眼前青年的脸容忽明忽暗。

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温柔,他不是觉得我很麻烦的吗?她还没有忘记初遇时,青年把她形容成麻烦的那句话。

然而,他现在为什么又──

“我会帮你的。”

──说出这样子的话?

“帮我……”

女孩仰望青年。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是因为可怜自己吗?北冥有鱼猜度著,不想这是就答案。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她不需要青年的怜悯,因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和青年的关系不再平等,一如武妖和人类一样。

“哎呀哎呀,你问了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啊……”齐归元夸张地睁大眼睛,头痛似的揉了揉额角,“愁啊……”

“会很难回答吗?”北冥有鱼不懂。

齐归元忍不住失笑。

“说起上来,这不是你主动想我保护你的吗?”

就仅凭自己那近乎是为他添麻烦的请求?北冥有鱼愣住了,难以置信地张开嘴巴。

“这……已经超出了。”

“或许是吧。”

齐归元戳著自己下巴思考了片刻。

“我一直觉得武妖和我们没有什么分别……”他沉吟著,“也不是说什么伟大的理由,我其实也挺自私的。”

他又笑了。

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满溢著光辉。

“不过,我想看看。”

齐归元单手遮阴,眺望著天空彼端。他的声音彷佛都飘远了。

“我想看看,看看你能不能获得幸福。”

“幸福?”

把远天云端的视线拉了回来,齐归元看向女孩。

“因为不想承认啊……”

苦笑真不适合他呢……这是北冥有鱼当下最直接的感想。

“这个世界明明如此广阔……你知道吗?武妖之境可能很大,但华朝更大,这它们比起整个世界就不值一提了,再更遥远的东、西两方还有更无垠的天地,而它明明是如此之大,却容不下区区的‘武妖’那不是更奇怪的事吗?我不想承认,真不想承认它是如此地……狭窄而有限。”

世界究竟有多大的问题,北冥有鱼并非很感兴趣,也没有想像过。

“你是个悲天悯人的人吗?”

“不,我是个自私的人,只是同病相怜罢了。”

明明有著如此让人羡慕的一切?有天赋、出身名门正派,样貌……不算得上很好看,但属于清爽耐看的类型──总的来说不差,还不蠢,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和自己同病相怜呢?

然而,他不像在说谎。

北冥有鱼能够由他言语里寻觅到深深的惆怅。

“我这里怪怪的。”

齐归元就地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敲响了自己的脑壳。北冥有鱼面露古怪地俯视著他的动作。

“……你挺有自知之明。”

“喂,再怎么说也给点面子否定一下啊!”

总之,齐归元先不爽地反驳一句。

“我啊……总是喜欢改良功法。给你的心法也是我改良的东西,我给师父看过,他给我的评价就只有‘狗屁不通’四个字,还说什么始祖流传下来的功法,怎么可能有这种缺点云云……我当时反驳了一句,难道先出现的东西就是对的吗?结果就被罚了闭门思过半年,几位长老还认为这是罚轻了,要求加至三年。”

你应该能明白那种感受吧?他苦笑著询问女孩,想要借此获得安慰。如此一来,女孩点头说自己明白的那一瞬间,浮现于他脸上的感激就不难理解了。

“他们都觉得我是错的,我也告诉自己别做多余的事了,但却无法自拔啊……总是不自觉就研究起来,发现一些不合理之处时就想要改良。”

这大概是所谓的醉心、执著于一件事吧。

“你觉得这跟武妖备受歧视和逼害的境遇一样?”

“我觉得是一样的。”

可能是阳光的关系,他笑容有点模糊。

“不过你比我要难过得多了。虽然不大好,但是……这也让我获得一点慰藉……‘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不被理解的存在啊!’这样。现在一想,我的度量只有小肚鸡肠的程度嘛。”

“……我觉得是人之常情。”

沉默了半晌后,北冥有鱼把最直接的感想说出来。她不是想要安慰对方,而是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你是个懂得体谅别人的孩子,而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齐归元由衷地赞许。

然后,在女孩有点尴尬地移开视线,将头朝下以遮掩害羞之际,齐归元语气一转,带著感激地开口说:

“我从你那里获得了勇气。”

“勇气?”北冥有鱼的头发有一瞬间篷松地鼓起了来似的,“我身上?”

是的,齐归元不容置疑地点头。

“如果你真的有朝一天能够觅得容身之处,那么我肯定也会能够得到认同。看著你努力,我就觉得自己还能努力一点。”

很懦弱,不是吗?他如此问道。

北冥有鱼只是摇头,齐归元清挺的眉往上挑起。

“是否定,还是不知道啊……”

“……”

“沉默啊……”齐归元伤脑筋地摸著束发的带子,“也罢,是我唐突了。”

“这些话我连师父都没告诉过,为什么会告诉你呢?”

“因为同病相怜?”

没想到会被“以牙还牙”吧,齐归元在片刻呆愣后,突地拍腿爽朗大笑起来。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

他笑得很开心。

北冥有鱼也受到感染般扬起浅笑。

“──五年。”

两人相视而笑了一阵子后,他突然抹去笑容,举起伸直五指的右手。

“你需要五年时间去修习心法,到时我会把最合适你的箭法放在你面前。”

“……你为我而创的箭法?”

没有原因,女孩就是直觉地如此认为。

“嗯,所以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把心法熟习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好,我会努力的。”

“那就好。”

齐归元爽朗地笑著,伸出右手尾指。

那是要拉勾约定的意思吧,于是北冥有鱼也伸出了左手尾指。他们的手指勾扣在一起,脸上都只有淡淡的笑容。

“等我。”

“──我会在,我都在。”

那是他们之间的小小约定。

接著,离别也如期而至。

北冥有鱼目送著青年的背影远去,看著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在林木中渐渐模糊,渐渐不再完整。

──想跟他在一起。

意识到他很快就消失在自己视野里的一刻,这个念头不可压邦地破土而出,并且以飞快的速度茁壮生长。

而待它成长到足以左右女孩的行动,青年的背影却早已消失不见。

已经再也看不到了,她放下刚抬起的腿。

日轮依然高挂,周遭的景色也如旧。

唯独缺少了青年。

仅此,世界彷佛都已经不完整了。

──她,没能好好地将话说出口。

嗯,她的心意没有传达到。

宛如人生有一部分叫作“暂别”,故事也有暂告一段落的时候。

跟著,未完的旅程将继续。

北冥有鱼的回忆述说中止于灵月谷弟子来到她耳边说出“谷主,已经差不多该起程”的时候。

“就先说到这里吧。”

北冥有鱼抽身站起,让那名弟子先去通知其余人等准备出发。

“哎哎哎,接下来才是精彩的地方呀!”

这不是吊我胃口吗?雪麒麟严正地抗议,迫不及待地便追问说:

“五年后呢?他有没有应约咩?”

“时间已经不早了。”北冥有鱼斜睨著雪麒麟,扬起嘴角挖苦她说,“还是说你想在这里过夜?晚上会更冷一些。”

“我可不怕冷呢。”

雪麒麟哼哼两声,不可一世地捏起腰来。而北冥有鱼的反击只有简单的一句:

“你徒弟呢?”

只要把自己重视的人拿来说话,雪麒麟就会话语塞住。

能够看出她是个重视身边之人的人。

“那我们边走边说咩。”她退求其次。

“耳杂。”

抛下这两个字,北冥有鱼将沾湿脚掌,仍冒著烟气的水珠用真气驱去。在雾气缠绵下,她重新穿上袜子,把小脚丫套进绣花鞋里。

“难道这里就不耳杂了吗?你这都是──喂,你要逃吗?你果然要逃吧!”

雪麒麟手舞足蹈地喝喊著,可是北冥有鱼却毫不停步地走远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有一瞬间看见北冥有鱼嘴角泛起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一如此猜测,雪麒麟就莫名地火大,气得咬牙切齿。

这世界上难道还有被吊胃口更难以接受的事吗?那种心痒痒的感觉就像被蚂蚁咬一样,雪麒麟现在就好不自在,很想把齐归元和北冥有鱼的过去给听完。

不过,就算她可以融化积雪、挥手之间点燃火焰,要打开北冥有鱼的嘴巴,似乎还是有些力有不逮。

“北冥姐姐……她……”

望著已经在整顿弟子的北冥有鱼,从池水里起身的羲和,它眸子里溢满著的复杂之情。

“她……从来都没跟别人提起过这些事情。”

“嗯?”

羲和如梦初醒般望向雪麒麟,眨巴著眼睛,之前的话像是无意识说出来的。

“没什么。”

羲和摇了摇头,驱使著巨大的身躯离开温泉。她模彷著北冥有鱼的方法,原本湿透的毛发转眼就干透了。

远去前,她难以察觉地对雪麒麟投出一个意味深远的眼神。

“什么咩……”雪麒麟耸了耸鼻子,“还说她们为什么经常以姐妹相称呢,原来是因为都喜欢说话只说半句呀!”

“小师父,你这句话可不好哦。”

一丁点相应的意思没有,水云儿只感到有趣地笑著。她也轻盈地起身离开了。

“哇,这都什么咩……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呀!”

雪麒麟抱怨了一句。

然后,她想著把鞋子穿上,准备继续旅程,旁边却传来了梦呓般的细语。

“原来太爷爷和北冥前辈还有一段这样子的过去呢……”

“小七?”

女孩低头一看,就看见少女半垂著的鲜红眸子里徘徊著的恍惚。

“真好。”

如此说著,齐绮琪满怀感激地笑了。

那并不是给予雪麒麟的笑容,因为少女红瞳之上现在所映著的,乃是北冥有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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