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旁的水云儿突然把脸扭向另外一边。她的肩膀止不住颤抖,发出一连串经过几度压抑的细碎笑声。
尽管如此,宁尘远似乎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遭到戏弄的事实,不明所以地望向水云儿。
“水师侄是受凉了吗?为何身体止不住颤抖。”
“哦哦,小远,你不用管小云咩!她只是犯病了。”雪麒麟随口胡扯。
“犯病?”
“嗯,老毛病了。她偶尔会这样,很快就会好了,没事的咩。”
听后,水云儿数度朝自己的师父投以“你真坏”的嗔怪目光,但被雪麒麟无视。
“哦哦,水师侄年纪轻轻却染有如此……怪异的恶疾,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宁尘远悲天悯人般如此感触了一句,随即关切地询问水云儿说:
“水师侄,如果不介意的话,师叔可以帮你查阅相关书藉,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的治疗方法,你意下如何呢?”
“宁师叔好意,云儿心领了。”
水云儿报以浅笑,得体地回答说:
“云儿这病属于遗传的,遗传自我家师父,除非我家师父能够稍微正经一点,不再随意作弄别人,否则这病怕是治不好的了。”
“这种奇症简直是闻所未闻!”宁尘远大惊失色,“诚如小师祖所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哪!”
“是咩是咩,所以多出去走走,别一直‘宅’在这里养灵芝了咯!怎么样,要陪我出门走走咩?正想到镇上买点东西。”
这一个邀请雪麒麟是发自真心的。
就她所知,宁尘远是位不折不扣的“家里蹲”──当然,他蹲的是藏书楼,虽说藏书楼长老需要长居于藏书楼,有守护藏书的责任,但也不至于一年都不离开半步的程度吧,而他偏偏就一年都没有踏出藏书楼半步。
可惜,雪麒麟的好意注定要被“心领”了。
宁尘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块顽石。不进油盐到人神共愤的那种。
只见他脸上浮现歉意,显然是想要婉拒雪麒麟了。不过,在他开声说话之前──
“宁长老在吗?”
下面传来了呼唤宁尘远的声音。
对于这位呼唤者,雪麒麟相当熟悉。她已经在藏书楼见过对方好几次了。
“哎哟哟,小远,她又来了咯!”
雪麒麟嘴一歪,勾勒出意味深远的笑容。水云儿挂在脸上的微笑也多了几分调侃之意。
不过,宁尘远没有意识到她们两人的若有所指。
“咦,看来是萝儿又来了。”他略显讶异,“看来已经快要中午了啊……”
──来访之人是天璇宫内门的女弟子。
她名叫叶青萝,长得可爱讨喜,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已有人境修为,算得上资质不错。
这位女弟子每天都风雨不改地来到藏书阁,向宁尘远请教各式各样的问题,而身为书呆子的他自然不会拒绝对方,每次都十分有耐性解答她的所有问题。
如果事情仅此而已,当然无法令雪麒麟和水云儿露出这种表情了。
原因在于,这叶青萝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看向宁尘远的目光,明眼人都看出里面带着倾慕之意,甚至还一手包办他的三餐,每天都亲自下厨,摆明就是情窦初开,倾心于宁尘远的小小追求者了。
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宁尘远虽然迟钝,但是知书识礼,风度翩翩,又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就算有人倾慕于他也不足为奇。
不过,宁尘远的书呆子性子是深到骨里去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的意思,只把她当成是好学的弟子对待,完全没有一丁点那方面的意思。
对此,雪麒麟只能给出“禽兽不如”的评价。
话虽如此,但这却不妨碍她撮合两人,一尝月老滋味的意图。
“小远呀,别管我了咩!小萝都在喊你了,你赶快下去吧!难得咱们家有个这么好学的弟子,你可得好好照顾,助她早日成材呐!”
雪麒麟摆手赶人。
“哦,徒孙知道了。”
宁尘远认真地颔首,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为人师表的样子。
结果,他才刚转身打算走向楼梯,又被雪麒麟喊住。
“对了,待会吃了别人的饭菜记得赞好吃哦!别傻呼呼吃完就算,还要记得说很期待明天再跟她一起吃饭哦!”
“咦,为什么啊?”
状况外的宁尘远一脸不解。
“哎,你照办就是了咩!还有啊,你晚上太可以邀她过来彻夜谈论知识,如果累了睡在一起也无伤大雅咩!
“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可以随便同床而眠呢?”
说到这里,宁尘远眉头深锁,换上谏劝的口吻责任雪麒麟的不是:
“小师祖,如此有失大体的事情,怎么可以随便乱说呢?如果让别人听去,实在是太辱萝儿的清白啊……”
“……懒得跟你解释。”雪麒麟撇着嘴巴,“赶快去吧。就当我没说过咩。”
“小师祖自知有所不妥就好了。以后万万切记三思而后行,不要随便说话。”
“行了行了,别整得跟我老妈似的,赶快走吧。”
听见雪麒麟的回答,宁尘远这才踏着楼梯而下,往一楼走去。
目送他的背影在梯间消失,雪麒麟低低地唉了一声,随即又翻了个白眼。
“人家就是想你污她的清白咩,你这迟钝过头的家伙!”
雪麒麟忽然就有点同情叶青萝了。
天璇宫有两大公认的木头,一个是武痴司徒木头,另一个就是书呆子宁尘远了,而叶青萝却偏偏爱上了另中一位,恋爱的前路简直是多灾多难。
然而,此时好像并非担心别人的时候。雪麒麟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小师父哟。”
不知道是否错觉,水云儿呼唤雪麒麟的声音严重缺乏了抑扬顿挫。雪麒麟疑惑地转向她,最终对上一双毫无感情的水色眸子。
“──噫!”她吓得发出短促的叫声。
驻映在明黄色眸子里的是一个干净得吓人的笑容。
水云儿一如以往地笑得很温柔,但是脸庞上半部分被蒙上了一层阴霾,空洞的双眸里却寻不着一丝笑意,反而酝酿着某种黑色的情绪,清丽的脸蛋上下仿佛成了两个极端。
自从雪麒麟与紫玄子相亲过后,水云儿偶尔就会在她的面前,露出这种只能用诡异来形容的表情,就像是突然坏掉了一般。除此之外,她还会说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好端端又怎么了?如此想着的雪麒麟感到一阵提心吊胆。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水云儿手上的书藉已经被撕成两截,分了尸,还凄惨地被揉成了一团。她吞了吞口水,干笑着问道:
“小云啊……你怎么了吗?哪里不舒服吗?”
“小师父,为什么呢?”
水云儿不答反问,声音严重缺少生气,听起来有点阴森。
“呃,什么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如此熟练呢?”
换在平时,雪麒麟早就吐槽对方是不是“白学家”了,但此时的她步步为营,不敢随便乱说话,生怕刺激到水云儿。上一次碰见这个情况时,她可受了不小的罪,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
“熟……熟练?呃,也不是很熟练咩……”
“呐呐,为什么……小师父好像很会哄女孩子呢?”
“哈?”
纵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雪麒麟仍然不禁傻眼,心想对方会不会是吃醋了,差点忘记解释。
幸好,她察觉到水云儿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及时回过神来。她脑汁拼凑出说辞:
“小云啊,你看咩!我不是经常哄小七嘛……久而久之就有点心得,不是吗?”
“这样吗?”水云儿歪头。
“是咩是咩,就是这样!你小师父可是个三好孩子呢!怎么可能像那些风流鬼一样,满口甜言蜜语呢?”雪麒1麟故作低落,“还是说,你不信我呀?”
被雪麒麟这么一问,水云儿就像被人用棍子敲了一下般,魂魄瞬间归位,脸上异常的表情一扫而空。
“不、不是的!”
水云儿摇着头,手足无措地如此否定。
对于早已认定雪麒麟是唯一可以信任之人的她来说,被雪麒麟质疑自己不信任她,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罪恶。那是因为维系她们之间的那根线,正是叫作信任。
“我当然信小师父呐……”
她窥探着雪麒麟的表情,既自责又伤心地道歉说: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奇怪了。”
水云儿能回复正常,雪麒麟就已经想要烧高香谢天谢地了,自然也就不会计较下去,连忙摆着手说没事。
“对不起。”
水云儿深受困扰地挂出苦笑,再次道歉。
“我有时控制不了自己……”
别、别这样,真的很可怕咩!雪麒麟暗自倒抽了口气,同时尽力维持脸上的微笑。
“哈哈,没事咩!”她强颜欢笑地挥着手。
水云儿半垂着脸,弯腰捡起那落在地上,惨遭蹂躏至左右分离的书藉。
然而,刚把书藉捡起,她却突然止住动作。
“小师父,我是不是很奇怪呢?”
她的语气隐隐透着些许忐忑不安。
数个月前水云儿手持天玑剑大杀四方的画面如幻灯片般从眼前掠过,雪麒麟面色古怪,开始怀疑自己徒弟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小师父?”
水云儿轻喊了一声,雪麒麟当即摆脱失神的情况,“呀”了一声。
“果然呐……”水云儿沮丧地低语,“小师父也觉得好奇怪啊……”
紧接下来的,是沉默。
望着视线钉在手中书藉上的水云儿侧脸,雪麒麟半张嘴巴欲言又止了好半晌,硬是没有把脑海里徘徊的无数言辞说出口。
或许,“不奇怪”就是最好的回答,但是雪麒麟曾经和水云儿约定了要互相信任彼此,她不能违心地回答“不奇怪”,愧对少女的信任。
──信任,是她们的羁绊之本。
所以,雪麒麟只能选择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