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天镇贫民区的偏僻角落,前刺客北方的裁缝店。
昏暗的空间里,只有微弱的烛火在摇曳。出于某种契机而聚在这里密谈的四人,脸庞被晃动的烛火映得脸庞忽明忽暗。
“东西都准备好了咩?”
清跪的童音低低响起,仿如被捂住的风铃在作响。
说话者身材娇小,浑身都被黑色大袍所笼罩着,唯独两珠明黄色的眸子在兜帽之遮影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从嗓音和被黑袍勾勒出来的身体线条来判断,她应该是个女孩。
“时间已经无多了。”
女孩说话时,双手交握在一起抵在下巴前,缓缓扫视分置于桌子三角的三人。
“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短暂沉默后,坐在女孩对面的店主北方如此回答。这名即使在室内依然蒙面的男人,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那就好。
得到答覆的女孩满意点头,继而将视线移到坐在北方左边的中年男人身上。
“李老板你那边呢?”她问。
男人姓李,是与高座于天璇山上的天璇宫有商贸关系的商人。
听见女孩的问题,这个没有特定经营领域的李老板在嘴角绽起意味深长地笑意。
“我老李办事,姑娘尽管放心。”
他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
“东西已经搬到你指定的目的地了。”
“goodjob!”黑袍女孩兴奋地弹响手指,颔首连连,“我果然没有拜托错人!”
“自然自然。”
李老板捋着修得整齐的山羊胡,得意地笑了起来。他的胡子是最近才留起来的,听说是在一次听见看见叶震的胡子后惊为天人,生起模仿念头之故。
只是叶震本就生能棱角分明,有个好底子,留起山羊胡更显刚阳──顺带一提,这是雪麒麟建议叶震留的。而李老板这种尖嘴猴腮、獐头鼠目,怎么看都像是唯利是图之辈的人,蓄起这种山羊胡未免就有点不偏不类了。
“不知道钱那方面……”
李老板揉起手指来,做出个要钱的手势,一脸市侩至极的笑容。黑袍女孩显然明白他的意思,转向坐在李老板对面的短发少女。
短发少女的身量也不高,但是胸前的丰满却傲视“群雄”,再加上长得甜美显幼的面容,摆明就属于典型的童颜巨乳。傲人的曲线身材配上一副童颜,少女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实在是惹人犯罪。
然而在落天镇,没有人敢随便对她动歪念头。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少女正是天璇宫的五长老夏雪──一位地境武者。
“小雪,给钱。”
黑袍女孩大手一挥,朝夏雪吩咐道。
“我的钱不是那么容易就要到,要是事情不有趣……”
夏雪一边似笑非笑地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子上。
商人的本性估计已经深入当骨子里吧,李老板立刻就被银票夺去了目光。
“点点吧。”
夏雪将银票推到李老板的面前。
“谢谢、谢谢!”
就在李老板眉飞色舞地把银票拿起,舔舔手指就清算起来时,夏雪双唇间突然慢条斯里地冒出一句:
“如果让我知道你刻意拾价的吧,你的店大概就快就得易名了。”
明显的威胁。
夏雪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警告李老板不要随便抬价,占她的便宜。听明白这个意思,李老板神色一僵,干笑了几声。
“自然自然。”
“还真是尔虞我诈咩……所以说商人还真是──”
黑袍女孩无奈地摊手摇头,但当夏雪那个带有“哦,你有意见吗?”这个意思的疑惑眼神落到她身上时,她就连忙改口说:
“精打细算咩!”
尽量不与夏雪的目光对上,黑袍女孩讷讷地再度望向蒙面的男人。
“对了,北方,我的东西呢?”
“钱。”
北方只说了一个字,女孩的回答也相当简单:
“先验货!”
见对方不念旧情,还得坚持验货,北方皱眉沉默。半晌后,他终起身行往内室,揭开帘子走了进去。
“嘿嘿,既然李某已经收到钱了,那就不打扰几位了。”
估计是已经把钱点算清楚,李老板起身告辞。女孩和夏雪都没有留他。他很快就离开了北方的店,消失在她们的目光之中。
这时,北方就拿着一个大包袱回来坐下。
他留意到李老板已经不在,但没有多加追问。并非是不在乎,而是他本来就和李老板有一定商业上的来往──他的布料都是从李老板那里订的,两人已经算得上熟悉了,自然也没有详问的需要。
“东西都在里面了。按你要求,都是用上了棉布,也染红了。花乐坊出品的颜料,不掉色。而那些毛用上了羊毛,可能质感的要求跟你的有点差异,不过胜在便宜。”
一边讲述着,北方将包袱打开,几套叠好的红色衣服顿时展露在两位女性眼前,看起来十分喜庆,但与春节的红有点差异,衣服的设计上更显活力。
“这就是你说的圣诞装?”
夏雪好奇地拎起其中一件衣服的两角,在眼前展开观看。
那是一件红色连衣短裙。
裙摆处开叉,类近似旗袍,但是边缘则缝上毛茸茸的羊毛,给人一种相当柔软暖和的感觉。
“会不会太少布了?”
衣服的样式既露肩,又露腿,按照华朝的标准来看的确是太少布了。
“又不是你穿咩。”
“要我穿也穿不下,太紧了。”
夏雪站起身来,将衣服比在自己的身前。
胸部的位置明显不合尺寸,估计要花上太力气才能套进去。
“毕竟是给小七的嘛……”
正在检查着其他几套衣服造工的黑袍女孩随口答道,然后瞄了夏雪一眼,随即露出戏谑的眼神。
裙子比在夏雪的身上,原本设计到大腿上三寸的裙摆却触及了膝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毕竟夏雪比齐绮琪要矮上十公分左右。
“哎嘿嘿,还显长了呢!”
女孩刚打趣的话刚出口,夏雪立刻就回嘴说:
“你说了些有趣的话呢,要是换你穿的话估计就得曳地了。”她冷哼一声,“你为什么可以有脸说我矮呢?全天璇宫辈分以你最高,但是身高未免……人家成为宗师后,好歹也能自由变换体形。体形居然无法变化。呵,是因为无论再怎么发育都是这么高吗?”
“哇,我这叫娇小玲珑好不好!”女孩气愤地挥舞着拳头。
夏雪半眯的眼睛嘲弄地往桌子下看去。
“哦──?即使坐在椅子上碰不到地?”
“胡扯!刚好碰到好不好!”
仿佛是要为了证明这一点似的,女孩跺了几下地板,结果立刻惹来北方的不满。
“别太用力,会破的。”
“喂,那你还不赶快补强一下?”女孩猛地扭头,激动地吐糟说,“随便跺几下就会破,你这是在设陷阱吗?要是某天有客人长得比较壮,踩破了地板,摔下去那你要怎么办啊!”
“你好吵。”
北方露骨地将反感的色彩挂在脸上。
“如果东西没问题,就赶快给钱吧!给完钱就赶紧给我滚蛋。”
“喂,你这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吗!”
“客人不会乱跺我的地板。”
北方给了女孩一个冷淡的眼神。
女孩虽有不甘,但也不好继续计较下去。正如她先前提到过的,时间已经无多了,接下来还有一堆准备事情要等着她去处理。
给了北方一个“以后才跟你算账”的眼神后,女孩将衣服重新叠好放进包袱里,然后将之背到背上。大包袱的尺寸不小,让人一度怀疑女孩背上去之后,会不会往后摔去。
“小雪,给钱!咱们走了咯!”
说完,女孩便气呼呼走向店门。她出门时,大包袱一度因为尺寸太大而卡在门框上。她挣扎了好一会儿,左扭右扭着身体,才终于伴随“噗”的一声走出门外。
夜幕已经降临,天上明光星稀。
望着万里无云的清澈夜空,女孩嘴角不怀好意地歪起。
──今天晚上她还得客串一次小偷呢。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点小兴奋了。
*
当天深夜,天璇宫迎来了有史以来最险恶的盗窃事件。
宫主、副宫主、铸剑房四长老,宫主真传弟子,乃至在武林大会名声传播的水云儿,他们的衣橱都被某个身体娇小的江洋大盗偷了个清光。
然而取奇怪的是,这个江洋大盗将特地留下一套奇怪的红色衣服和一条写有奇怪信息的纸条。
纸条上,有人用歪歪斜斜的字写着:
“要拿回衣服,速来落天镇贫民区咩!”
第二天一早,当因为没衣可穿,被逼着穿上那套少布得吓人的红色连衣短裙,并为此感到羞耻的天璇宫宫主看见那个“咩”字时──
“雪麒麟,你这个大混蛋!”
一声咆哮响彻了天璇山。
而习以为情的弟子们,并未从中察觉到突发事件的发生,只是下意识地想起自家小师祖四处逃窜的光景。
*
“所以呢?”少女眉毛一挑,“你就把我们的衣服都给偷走了?”
落天镇贫民区一处民宅的院子里,气得满脸通红的天璇宫宫主正在抱胸破口大骂。
被责骂的,跪坐在她面前的是个女孩。
垂头丧气的女孩身穿红色的衣裙,披着红色的披风,分绑在头两侧的团子髻束结处伸出两根鹿角,但是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只是木制的饰品。
“真是难以置信,你身为天璇宫的师祖,是辈分最高的人,竟然行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径!”
“我这是……吸吸……怕你们不穿咩……”
女孩怯怯地说,带有抽泣的声音。她眼角没有哪怕是一滴泪水,十有八九只是在假装哭泣罢了。
“什么叫怕我们不穿!这种坦胸露臂的衣服叫人怎么穿啦!”
一说到现在的这一身衣服,脸颊上因愤怒而浮现的红晕顿时转化为羞红的色彩,晕成一片漂亮的粉红色。
齐绮琪身上这套衣服不仅裙摆短,而且还露出肩膀。
少布至此的衣服在她的眼中己经跟肚兜没有多少分别,但是衣服被偷光,她实在没衣服可穿──总不可能直接穿着贴身衣服到处跑吧?要她跟弟子借衣服,她又拉不下面子。
气极之下,她也就只好披上披风,鬼鬼窜窜下山来到这里应约。当然,还顺带着找雪麒麟算帐。
不知道是不是心痛雪麒麟,穿着一身及膝红衣裙的水云儿无奈一笑。
“好了好了,齐姐姐不要生气了。生气可是对皮肤不好的哟。”
水云儿才当说完,齐绮琪还来不及接话,坐在一张木椅子上翘着脚的夏雪便以事不关己的口吻说道:
“水妹妹就说得有道理,事已至此宫主妹妹也无需动气。”
夏师姐竟然帮麒麟说话?总是对于这些地方莫名地敏锐的齐绮琪心想这其中必有跷蹊,便对夏雪投以怀疑的眼神。
“夏师姐,你该不会也有份儿吧?”
“呵,好笑。没想到宫主妹妹的思维也挺跳跃的。”
夏雪绕着发梢,爱理不理地反驳了一句。
望着这样子的夏雪,齐绮琪心想对方十有八九也有份儿了。首先她的态度太古怪了,换在平时肯定是站在自己一方,对雪麒麟冷嘲热讽才对。
另一方面,这座院子里放有大量物资:一些饰品,不知道道里面放了什么的、用丝带绑好的彩色盒子,还有一棵冷杉树──就跟上年,雪麒麟初出关没多久那天买来的“圣诞树”一样。
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不菲,单是冷杉树就已经超过百两──上次付钱的齐绮琪对此还记忆犹新,雪麒麟根本就拿不出如此多钱,而齐绮琪又不觉得她会真的去偷去抢。
也就是说,有人在背后出了钱。数遍整个天璇宫能随手拿出百两的人也只有寥寥数人,但会凑合到这种事情里的大概就只有水云儿和夏雪而已。
可是,看现在水云儿一脸苦笑的样子,似乎也是不知情的样子,反倒是夏雪的古怪态度,更值得齐绮琪怀疑。
究竟在搞什么呀?齐绮琪顿觉头痛,疲倦地揉了揉鼻根。
“琪儿,不妨先听听小师祖怎么说吧。”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叶震突然出声。
这时候的他失去了一贯的严肃感,而这恐怕得归咎于他的一身打扮吧。
大红的宽阔上衣和长裤,边缘绒上了白色的软密羊毛,脚上还套有的棉质短靴,靴前还挂着两个毛球,头上还戴着顶三角型的帽子。
顺带一提,据说那帽子他一起床时就黏在头上,怎么都脱不下来,而这自不用说摆明就是雪麒麟的杰作。
除了她的法术外,谁能办到这种事?想到这里,齐绮琪又恶狠狠地瞪了雪麒麟一眼。
这下子,雪麒麟把头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