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怔愣后。
许吟堪堪回过神,一口气把瓶子里剩下的酸奶全部喝完,丢进旁的垃圾桶,才配合地挽上他的胳膊,语气亲昵:“等你好久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青年还有什么不理解的?
他连忙鞠了个躬:“那祝裴总和您爱人百年好合。”
话音刚落,他逃似地离开这个地方,和等在不远处的朋友会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许吟甚至能隐约听见他在和朋友抱怨,语气心有余悸:“都怪你们。吓死我了,搭讪搭到裴沉礼女朋友,你们是真没看到他那表情,冷得冰一样,我感觉下一秒就能把我活剥了。”
“他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啊,我是真第一次见。”
接下来的话许吟没再听。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从裴沉礼站在她身边,她这个原本没什么人的小角落,转瞬间就像热度爆炸的网红打卡景点。
许多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或好奇,或嫉妒,或迷惑不解的,各种各样。
许吟极其讨厌被人这样关注着。
或许是相同的境遇触发感慨,许吟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小时候。
她跟在许向荣身边,任他牵着她的手,也是这样,许多人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席间,许向荣要去和合作商谈事情,把她放在沙发上,让她乖乖在这里待着等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许吟同意了。
那些自她进场就开始关注她的人,瞧见她落了单,见缝插针地围了上来,乌泱泱一大片。他们七嘴八舌的,有问她年纪,爱好这类的人,也有人问她对她爸了解多少,试图从她这里撬出点关于许氏的东西来。
总之,没有人关注过她本人的感受,也没人关心她到底想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她不回答,他们便一直问。
许吟那时候才十岁不到,粉雕玉琢一小孩儿,面对这些比她高上一大截的大人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她只觉得,这群人一直围着她,一直追着她问,让她喘不过气。
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她吓得一个劲儿往沙发里钻,竭尽全力地想离这些人远点。可沙发一共就这么大,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还得被扣上个“脾气大,不理人”的帽子。
没有人在意她的眼泪,他们只想通过她,来和许向荣攀上关系。
后来是许向荣的一个女助理发觉不对劲,拉着许向荣赶了过来,及时阻止这场闹剧,才消停下来。
自那次以后,许吟再没参加过任何一场聚会,也没在公众中以“许家大小姐”这个身份露过面。
过往的遭遇与如今境遇重合,那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再次蔓延上来。
几乎是本能的,许吟松开挽着男人的手,后退几步,自动和他拉开好几米距离,伪装成两人关系不深的模样。
她躲得太快,也就没有注意到男人骤然下沉的脸色。
趁着还没人找上来,许吟顺手拿了瓶草莓酸奶,匆匆忙忙地往外边的花园走。
裴沉礼微抿着唇,迈步想追,被蜂拥而上的人潮围堵在自助甜品区,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吟逃离自己的视野。
酒庄很大,又有裴沉礼吸引注意,许吟很顺利地避开众人,走到一个没有人的白色凉亭处。
翻着通讯录,许吟才想起来,裴沉礼还躺在她黑名单里。
深知自己对不住他,她乖乖把他拉出黑名单,诚恳道歉:【对不起,礼礼,我不是故意丢下你一个人的tat。作为补偿,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什么都行。】
裴沉礼没回,应该还在忙着应付那群人。
夜色浓郁,今晚无月,只余阵阵森冷夜风。
花园布置的很精美,小路全由鹅卵石铺成,每隔一段距离陈设着昏黄灯柱。不远处有条小河,水声潺潺,铺设了座景观桥,桥底刻着西方神话中的神像浮雕,可以在上面看鱼。
许吟却没什么观景的心思。
距离她离开会场已经过去十分钟了,裴沉礼依旧没有回她。
他是不是对她很失望啊。
许吟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好,或许就不该来这个聚会。
她以为自己能克服,事实上,当那股窒息感压迫上来的时候,会直接吞噬掉她全部的思考能力。
许吟垂下眼,捏紧手里的手机。
想给裴沉礼打电话,又怕打扰到他,也怕他这个时候不想听见她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底起了层雾。
归根结底,还是她太弱。
要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能再强一点就好了,就不会被阴影困扰,也不会在遇到这种情况时,一个人自己跑掉。
也不知道礼礼留在那边怎么样了。
如果裴沉礼喜欢的不是她就好了。
至少,别的女人能够自信地站在他身侧,两个都是极其耀眼的人,能够和他一起迎接别人的或质疑或祝福。
许吟心中的天平,再次向不好的那一面倾斜。
一道气喘吁吁的男声打断她的思路。
“许吟,你怎么躲这里来了?”谢兴言找了一大圈儿,总算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她,累得直喘气儿,“裴沉礼正找你呢,都快急死了,你怎么不回他消息?”
许吟:“他没给我发消息。”
谢兴言:“怎么可能,我看着他给你发的,你是不是信号不好?这里移动信号挺差的。”
随着他的话,许吟看了眼手机,才发现她的信号只有一格。
给裴沉礼发的消息没发出去,也收不到他发的消息。
“算了算了,你就在这等着。”谢兴言制止她起身的动作,无奈道,“我电信的,我有信号,我来和他说。”
发完消息,谢兴言下意识低头,想借着这时候,向她问问陈歌月的近况。
“我操。”瞥见她红红的眼圈,谢兴言吓了一跳,嘴边的话也跟着咽回去,变成,“好好的你哭什么啊?不是,发生什么了?”
谢兴言忙着应付客人,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人在难过的时候,有人倾诉的话会好很多。
许吟吸吸鼻子,和他大致讲述刚才大厅里,她丢下裴沉礼,一个人出来的过程。
“这有啥。”和许吟的愧疚全然不同,谢兴言毫不在乎,“所以你是觉得丢下裴沉礼一个人让他很丢脸?还是觉得自己不够格站在他身边?那你可想错了,裴沉礼拽得很,那些人他都懒得理的,肯定也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啊。”
“说实话,我以前也不喜欢这种聚会。”谢兴言说,“我有个哥哥,你应该见过,那可比我优秀太多了。我和他的差距,在爸妈眼里,就是月亮和甲鱼的区别,这种聚会他们都喜欢和我哥玩,我就特讨厌他。”
“我以前也挺讨厌裴沉礼的,我感觉他和我哥就是同一类人。优等生,没感情,工作机器,直到我开了家酒吧,我哥主动找上我,说他想搞个舞台唱rap,吓得我一个星期没睡好觉,以为他中邪了。”
谢兴言:“我哥是有反差的,我就在想,裴沉礼会不会也有。结果他真没有,就纯纯一工作机器,有次我特意为他组了个局,找了八个美女,个个样貌身材顶尖,他看都没看一眼,还把我揍了一顿。”
说着,像是要证明自己这话的真实性,他撩起袖子,上边有团不起眼的青黑:“你看,我小臂这到现在还有印子。”
许吟:“……”
“所以我是真觉得他挺喜欢你的,比喜欢他自己还多一点,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谢兴言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语气认真,“他之前不是瞒着你吗,当然这事儿我也有错。你把他拉黑,不想理他那会儿,我第一次见他慌成那个样子,还来问我,有什么哄女孩子开心的方法。”
“你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真的。”提起这个,传统自信小孩谢兴言也是非常不解,“我是真不理解,你家世算顶尖吧,长得也挺好看的,成绩也不差,为什么会这么不自信。”
“……”
这个问题,许吟自己也不理解。
半晌,她才听见自己轻声说:“可能是从小缺乏肯定吧。”
许向荣和苏琴都忙于工作,爷爷奶奶宠她,会因为她取得的成绩而感到开心。
但是没有人和她说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足够优秀了,可以休息一下。”
他们只会觉得你取得进步,下次要再取得更好的,即使拿到第一名,也要用尽全力保持下去。
甚至,如果退后,就会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你。
可是,很多人本身,就只是普通人。
他们没有优秀的学习天分,只能靠勤能补拙,付出更多的努力,去取得优秀的成绩。
捧着优秀的成绩单回家,亲人只会说:“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这个“努力”是无休止的。
成倍的努力,再加上缺乏亲人的肯定,压力堆积上来,很容易造成自我怀疑。
然后陷入死循环。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谢兴言,越挫越勇,打击越大,他越自信,越不在乎,始终相信自己是最好的。
更何况,他还有个哥哥给他兜底。
“我和裴沉礼不一样。”许吟盯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他可能是我高中时最羡慕的那种人,脑子好,灵活多变,成绩也很优秀。我以前一道数学大题要解一个小时,答案还不一定对,我就买了很多本辅导书,把相近的题目全部找出来,来来回回的做,直到条件反射。单词和课文也是,人家背两遍能记住,我要背四遍,五遍。”
“离他越近,我越觉得,这种差距是摆在这里的,是我拼尽全力也踏不平的。”
裴沉礼足够优秀,他的能力强到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就能拥有绝对自信。
许吟不一样,她真的是一步一个脚印,努力爬上来的。
所以她很想摆脱“大小姐”这个固有形象,想摆脱这道枷锁,来证明她自身的价值。
同样的年纪,他在美国创业,风生水起,她还在思考该怎么复习才能取得高绩点,拿到奖学金。
人和人真的是没办法比较的。
“我不需要你踏平差距。”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许吟还未反应过来,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裴沉礼单手搂着她的腰,揉揉她的脑袋,叹息似的:“我以为我的态度很明确,也和你重复很多次,我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我知道你不算聪明,但努力也是很多人求不来的天赋。”裴沉礼说,“而且,我喜欢的是你的性格,是你这个人本身,和这些外在因素都没有关系。”
“我的母亲就是沉迷工作,不注重身体,得重病去世的。我和你说过,我回国也是因为这件事,想多陪伴亲人,做点别的事情,而不是一直都放在工作上。”
结果他并没有做到。
刚回国的两个月,他依旧不分昼夜地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谁劝都不听。
在某次通宵后,只睡了不到两小时的他,在赴谢兴言约时走错地点,在咖啡馆见到躲在陈歌月怀里的许吟。
当时他不置可否,只是想,自己绝对不会喜欢这种,只能靠着别人的女人。
和谢兴言聊完,司机开车把他送到许家,他又开始忙着和许向荣商量工作。
许是因果循环。
在出书房门的刹那。
他遇见了,磕磕巴巴的,请求他哄她睡觉的许吟。
作者有话要说:因果循环,裴沉礼最终喜欢上他看不起的,与他择偶标准三不沾的许吟。
这大概是本文里吟吟最后一次怀疑自己,因为有了会无限给予她肯定和爱意的人。
我掐指一算,正文已经开始进入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