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许吟的名字,裴沉礼瞳孔骤然一缩,压根没细想许吟怎么会在这,立即起身,走到谢兴言目前的位置。
还真的是许吟。
小姑娘几乎整个人滑在地上,脸上布满潮红,还出了汗,栗色长发乱糟糟的,黏在她脸颊两侧,莫名多了几分凌乱美。双眸紧闭,细密的眼睫不时扑闪一下,两只手抠着沙发边,在很小声地念叨着什么。
裴沉礼侧头,瞥见桌上空了的鸡尾酒杯,大致明白了情况。
鸡尾酒这种混合饮品,都是浅酌一口,慢慢品尝的。也就许吟这种,仗着什么都不了解,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一口闷。
她不醉谁醉。
示意谢兴言和徐煜一边待着去,裴沉礼弯腰,穿过她的腰和膝盖,试图把她抱起来。
未曾想,感知到有人碰她,许吟倏地睁开眼,精准无误地打了他一巴掌。
裴沉礼见她伸出手,便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迅速偏过头,只擦到了一点余力。
即使这样,他的侧脸还存在些钝痛,可想而知许吟用了多大力。
“变态!”许吟还记得米莉的叮嘱,也听说过酒吧这种地方,经常有男人会捡喝醉的女人带去酒店,她不想落得这个下场,拼尽全力挣扎,“离我远点,别碰我!你敢碰我我就报警了,你一定会坐牢的,我保证!”
裴沉礼:“……”
他额角青筋蹦了几下,还是忍下了暴力执法的念头,蹲在她身边,放缓语气,耐着性子哄她:“许吟,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语调和声音。
许吟涣散的双眸渐渐聚焦,剔透的瞳里倒映出裴沉礼的脸。
礼礼啊。
……
礼礼!?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像个生锈的机器,努力运转着,许吟重新闭上眼,试图催眠自己和裴沉礼:“我不是许吟,我不认识你。”
“……”
裴沉礼气笑了:“不认识我?那我走了。”
他起身作势要走。
尽管喝醉了,许吟还是很分得清形势的。
跟裴沉礼走顶多被他训斥几句,米莉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待在这儿的风险太大了。
这么想着,许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趁他还没动静,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她脚步虚浮,走几步路都费劲,鼻尖嗅到熟悉的艾草香气,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放松,卸了力,近乎贴在他身上,语调黏糊糊的:“不行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回去,我花了那么多钱,你就把我丢在这里吗。”
说着说着,她预想到了自己被裴沉礼丢在这儿的惨样,眼圈都红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呜呜——”
裴沉礼眼疾手快,原地转了个身,捂住她的嘴。
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极近。
因转身的缘故,许吟的脸变成贴在他的胸口,微仰着头,两只爪子松松垮垮地环住他的脖子,眼角挂了几滴泪,樱桃色的唇瓣不自觉翘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距离近到,他能闻到她口中淡淡的酒气,他只要低下头,就能轻而易举吻到她的唇。
真是毫不怀疑他的自制力。
裴沉礼眼底闪过几缕暗色。
他伸手,发泄似得,按着许吟的发顶,往怀里带。
许吟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胸膛,硬邦邦的,疼得她眼冒金星。
“疼!”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许吟捂着撞疼的额头,哀声抱怨,“你好粗鲁,你不是我的礼礼。”
她惨兮兮的模样可怜又可爱,裴沉礼喉咙滚了滚,笑了声,正想说话。
“我真他妈服了,能不能抱着你女人赶紧滚?”有幸围观全程的谢兴言气得恨不得跳起来,指指点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众杀狗,这换到古代是要被浸猪笼的。”
裴沉礼正好也不想多待,他不想许吟这幅样子被更多人看见。
他难得没反驳谢兴言,打横抱起许吟,大步走到楼梯口。
和上楼的米莉撞了个正着儿。
米莉看看他,还没来得及感叹,这是她今晚见到的最帅男人,视线向下,望见他怀里闭着眼,脸蛋红扑扑,一看就喝醉了的许吟。
米莉表情瞬间变了,也不在乎什么帅哥面前的形象,直接爆了粗:“你他妈是不是男人啊?把人灌醉带走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裴沉礼是听许吟说过她有个关系很好的同事的,八成就是眼前这位。顾及许吟的面子,他语气平和道,“她喝醉了,我把她带回家。”
米莉怒不可遏,两步冲上来,去抢他怀里的许吟:“家?你家还是她家?你还要把她带回家!?”
“……”
裴沉礼不动声色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攻击。他不想在这儿耽误时间,好脾气地继续解释:“我是负责哄她睡觉的,和她住在一起。”
“你可拉倒吧!”知道在体型和体能方面,她都不是他的对手,米莉扯着嗓子,试图吸引楼下人的注意,“我可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哄睡的,找借口也编个像样一点的。我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干的事儿这么龌龊。”
“……”
裴沉礼这是头一回被人劈头盖脸的骂,他的神色渐渐浮现不耐,没了和她多作解释的心情,打算直接带许吟走。
“发生什么了?”
下方忽然出现一道声音。
谢兴运刚结束今天的表演,站在楼梯口和人寒暄,听闻米莉的叫喊声,便上来看看。
“谢兴运。”裴沉礼冷着声,“来得正好,你和她解释,我要带人走。”
谢兴运有片刻的愣神:“解释什么?”
视线落到他怀里的女人,和对面气势汹汹,恨不得把裴沉礼撕了的米莉,一下明白了。
谢兴运耸耸肩:“你直接问本人不就好了?”
真不愧和谢兴言一脉相承,两兄弟同样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许吟,醒醒,别睡了,你男人要和你好姐妹打起来了。”
许吟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唔?”
谢兴运指指裴沉礼:“他是你什么人?”
许吟抬头,盯着男人流畅的下颚线看了几秒,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想都不想:“我包养的小白脸啊。”
在场清醒的三人:“……”
因着许吟的话和谢兴运的保证,米莉不甘不愿地放了行,没再多作纠缠。
许吟的醉意也随着自己那句不清醒状态下说出的话,消散了大半。
完蛋了。
她好像把自己的真心话暴露了。
所幸,裴沉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见她醒了,他垂着眼,平静地和她对视:“你能自己走吗?”
许吟哪敢说不能。
她的脑子清醒了几分,身体还没有。甫一着地,脚下还有些不稳,不由自主往后倒,还好裴沉礼随时关注她的动静,及时揽住她的腰,许吟才没摔个屁股墩。
裴沉礼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牵着我。”
说罢,也不顾她同不同意,他伸出手,指节穿插进她的指缝,是十指紧扣的姿势。
许吟本来就红的脸又悄悄红了一层。
谢兴运的表演结束,一楼的人走了大半,没有先前那么多了。她跌跌撞撞跟在裴沉礼身后,快到门口时,像是有所感应,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瞥见一个在吧台前坐着的女人。
棕色大波浪,穿着白色的职业装,下身是黑色铅笔裙,裙摆只到大腿一半,露出的两条腿又细又直。
女人手里拿着杯鸡尾酒,微微抿了口,和对面的男人巧笑倩兮,犹如古时话本走出来的狐狸精。
应该就是谢兴言说的,问裴沉礼要微信的,他以前想找的类型。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给联系方式。
上次她和祝向元的几张照片,他都能吃一壶醋,还说什么“有一个我在你家还不够,还想要一个新的。”
结果现在。
他自己都对别的女人有意思!
许吟心里酸溜溜的,感觉自己简直是柠檬精本精。
“怎么了?”
感觉身后的人没跟上脚步,裴沉礼转头,顺着许吟的视线望过去。
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女人。
结合许吟喝醉,和她现在的行为,他大致有了判断。
许吟听到了谢兴言说的话。
那些,关于他以前想找的类型的话。
他莫名感到好笑,正打算解释,许吟忽然抿抿唇,拽着他先一步往前走:“没什么,我们走吧。”
还看!他还在看!有那么好看吗!
话被打断,裴沉礼只好另外找一个时间,和她好好解释。
这里不让开车进来,入口有一个统一的停车场,裴沉礼的车就停在那边。
夜色散漫,人群川流不息,微凉的夜风把许吟剩下的醉意吹走大半。她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和男人相扣的手上,他的手要比她大上许多,指骨清晰,手背上隐隐浮现几根青筋,有力又充满了安全感。
如果她能一直和裴沉礼这样牵着手就好了。
因着是原路返回,许吟再次经过那个糖人摊,脚步顿了顿。
和刚才不同,这次有两个小男孩聚在摊前,兴致勃勃地围观老爷爷画糖人。
他们应该是双胞胎,一个女人站在后头,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宝贝们,买完这个就跟妈妈回家哦。”
兄弟俩异口同声:“好的妈妈!”
老爷爷画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糖人,是小男孩的脸,虽然是q版,还是惟妙惟肖,能看出小男孩的影子。
他一人给了一个,当女人准备付钱时,他又照着她的脸画了个,递给她,笑呵呵道:“这个是送的。两个糖人二十块,祝你们家庭美满。”
许吟本来也想买个糖人的。
想起裴沉礼母亲去世的事情,怕他触景生情,感到难过。许吟咬咬牙,决定下次再来买,打了个哈欠,拉着他往停车场走:“礼礼,我好困,我们回去吧。”
裴沉礼没动。
“不是想买吗。”他走近摊位,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糖人?”
“欢迎欢迎。”
老爷爷依旧笑呵呵的,抬起头,瞧见旁边的许吟:“果然来了啊,小姑娘。还是想自己画吗?”
许吟到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硬生生转变成:“是的,麻烦了。”
许吟也想画一个裴沉礼脸的q版。
她从小到大动手能力都不太好,画画最高水平就是火柴人。
她还记得,初中很流行折纸星星,说折满一千个放许愿瓶里,愿望就能实现。许吟连折一个都松松垮垮的,最后那一小截死活塞不进去,别人折的都能立起来,只有她的是软趴趴的。
这次也没有例外。
许吟盯着自己画的,眼不眼嘴不嘴的四不像,半晌,毫无预兆地开始掉眼泪。
先前看到那个大波浪,翻涌起来的酸意,以及残存的醉意,综合到一起,由着这个契机,一并爆发出来。
她怎么连个糖人都画不好。
裴沉礼还在旁边看,真是丢死人了。
他是不是觉得她很没用啊。
什么都做不好,从头到脚,没有一根头发丝是符合他喜欢类型的。
尽管许吟非常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很排斥许家大小姐这个身份,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裴沉礼才愿意待在她的身边。
可是她又变不成他喜欢的样子。
那她有什么办法啊。
她哭得突然,裴沉礼和老爷爷皆是一愣。
凭借多年画糖人的经验,即使许吟画得真的很难看,他还是勉强看出她画的是身边这个男人。
老爷爷反应很快,从她手里接过勺子,边笑哈哈地打圆场,边朝裴沉礼使眼色:“别哭别哭,第一次画糖都这样,你男朋友肯定不会介意的。这个当送你的,我再给你画个。”
裴沉礼接过许吟画的那个糖人,经过老人提醒,也看出来这画的是自己。
他叹了口气,一时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笑。
“画得很好看,别哭了。”他掰下块脸的边缘,喂到许吟唇边,等她吃完,才说,“你都把我的脸吃掉了,人家连我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许吟莫名听明白了那个“人家”指的是谁。
所以裴沉礼没给那个大波浪联系方式。
糖人摊昏黄色的灯光打在裴沉礼脸上,衬得他眼神愈发柔和,像在宠着一个闹脾气的小朋友。
“礼礼,所以你不喜欢那样的吗?”
许吟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很不开心,仿佛即将被丢弃的小动物,在找主人做最后确认。
他点头,耐心回答:“那是谢兴言说的话,不能代表我的想法。”
许吟弯起眼,刚才的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一下高兴了。
说话的功夫,老爷爷已经画完了裴沉礼的q版,递给许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祝你们长长久久啊。”
许吟想解释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只见裴沉礼付了钱,什么也没说,就牵着她走了。
许吟咬着糖人,醉意上涌,她忽然有了个冲动:“礼礼,我得和你说个事儿,听完你不能讨厌我。”
“嗯?”
她咽了咽口水:“其实,我想包养的人是你。”
“……”
如果时间能倒流,许吟绝对会穿越回昨天,砍死那个跟着米莉去酒吧的自己。
假酒害人啊!
许吟觉得自己也是挺离谱的。
她发烧会忘事,怎么不能喝酒也忘事呢?现在,昨天发生的一切,和放电影似得在她脑子里反复回放,反复鞭尸,提醒她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莫名其妙吃了醋,说裴沉礼是自己的小白脸,好端端画个糖人画着画着哭了,最后还和裴沉礼来了个坦白局。
裴沉礼的反应也是挺离奇的。
听她说完自己想包养他,没生气也没感到羞耻,也没说话,就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许吟也没那个胆子再跑去问他是个什么意思。
她目前甚至不想看见裴沉礼的脸。
想到这,她从床上跳起来,赶紧给许向荣打电话。
“爸爸。”许吟可怜巴巴的,“我犯事儿了,我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不错,今天的我又早又长。
掉马不要催啦!快了快了!都会有的,都会有的!
就不能先甜一会儿嘛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