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人?他的血怎么……”秋雨桐拧着眉头,望着地上那个受伤的黑衣人,心中有些疑惑。
黑衣人是个面目蜡黄浮肿的中年男子,此时此刻,他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秋雨桐,又苦苦挣扎一般,努力蠕动了两下,终于不动了。
秋雨桐迟疑了一会儿,往前走了几步,弯腰察看。
方才,肖五的那一剑,可以说是极其凌厉,偷袭秋雨桐的这个黑衣人,直接被死死钉在了地上,可是清冷的月光之下,这人身子下面涌出的,并不是温热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乌黑粘稠的液体,看起来十分恶心。
渐渐地,黑衣人蜡黄浮肿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滑腻腻的油亮鳞片,翻白的眼球也泛起了一层青灰色,看起来十分瘆人。
秋雨桐伸出手,刚想摸一摸那黑色的液体,肖五厉声道:“别动!”
秋雨桐微微一愣,手顿了顿,就在这片刻之间,黑衣人脸上的血肉,忽然大块大块地剥落下来,化为一种腥臭的粘稠黑水,渐渐融入泥土之中。
不多时,地上只余下一套黏答答的衣裳,和一小滩烂糊糊的,尚未融化的乌黑血肉。
秋雨桐盯着那滩腥臭的血肉,只觉得喉咙隐隐作呕,忍不住捂住了嘴,肖五抓着他的手,低声道:“别看了。”
“这是魔物?”秋雨桐勉强忍住了呕吐的欲望,喃喃道。
肖五点头道:“这叫乌魃,是一种可以化作人形的低级魔物,不知道怎么来了这里。”
“乌魃?低级魔物?”秋雨桐简直心乱如麻,低级魔物死了就是这副样子?这只低级魔物,怎么会出现在永州城里?又怎么会忽然从背后袭击他?还有肖五,此人到底……
想到这里,秋雨桐猛地回头,手中的枯枝,直直指向肖五的咽喉要害:“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这个园子里,是不是和这魔物约好的?你们是一伙的?!”
虽然他手中只有一根枯枝,但是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飞来峰主手中的枯枝,比任何利剑都更加可怕。
肖五却并没有后退,他抿了抿唇,沉声道:“如果我跟他是一伙的,方才我又怎会出手杀他?”
秋雨桐警惕地盯着对方,手上的枯枝一动不动。
肖五叹了口气,又解释道:“我一直睡不着,半夜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吹埙,又像是有人在哭。我觉得很古怪,但又担心自己听错了,所以没有叫醒你,只是自己过来看看,谁知道,秋峰主你也跟着来了……方才,我看见这东西从背后偷袭你,便出手杀了它。”
“你说的那个声音,我怎么没有听见?”
“那声音只响了片刻,或许秋峰主你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停了。”肖五的神色十分诚恳,还有些无奈。
秋雨桐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枯枝,脑子里还是乱得很。
“别想了,我们回去吧。”肖五柔声道。
秋雨桐想了一会儿,还是毫无头绪,只能点了点头:“嗯。”
两人回到客栈之后,秋雨桐想了想,还是去了谢晚亭的房间,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晚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略去了自己跟踪肖五的那一部分。
谢晚亭认真地听完之后,又沉吟片刻,才道:“魔物一般不会单独出现,照这么说,永州城内,或许已经有不少魔物了。”
秋雨桐点头道:“看来的确如此。”
谢晚亭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你和那个肖五,是一起去的?”
“嗯,他半夜叫醒了我,说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我就和他一起去了那个荒园子,结果遇到了袭击。”秋雨桐说着说着,越来越心虚,连声音都变小了。
谢晚亭看了他一眼:“真的?”
秋雨桐勉强道:“……真的。”
谢晚亭没再说什么,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秋雨桐其实不太擅长撒谎,尤其不太擅长在师兄们面前撒谎,如今他竟然在掌门师兄面前公然撒了谎,心中多少有些心虚,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回了自己卧房。
肖五正安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沉沉夜色,不知道为什么,秋雨桐觉得他看起来很孤单。
肖五似乎听见了身后的响动,回过头来,神色十分平静:“秋峰主,你都和谢城主说了?谢城主打算怎么办?可是要联系永州城的仙盟会馆,全城仔细搜捕,看看有没有别的魔物?或者……把我抓起来?”
秋雨桐愣了愣,而后轻咳一声:“师兄没说什么。”
肖五挑了挑眉:“按谢城主谨慎的作风,就算不全城搜捕,也会让你把我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他竟然没说什么?”
秋雨桐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跟掌门师兄说,是你叫醒了我,我们一起去的园子。”
“为什么这么说?明明是我独自离开,你跟踪我去的。”肖五盯着他。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竟然答不上来。
他为什么要对师兄撒谎?或许,因为肖五救过他的命;或许,因为他信任肖五;或许,他觉得没必要小题大做……或许,因为他心底很清楚,只要他将实情说出去,肖五就会像当年的小徒弟一样,被正道不分青红皂白地追杀,不管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过了许久,秋雨桐才道:“你明明知道我去找师兄了,但也没有逃走,便说明你心中无愧,不应该被人责难。”
肖五看了他一会儿,一双眼睛黑沉沉的,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秋雨桐疑惑地望着对方,肖五忽然叹了口气:“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算了,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
由于永州城内出现了魔物,朔雪城上上下下也加强了警惕,但却一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谢晚亭吩咐徐冬青和杨若羽,让他们去仙盟会馆打听消息,但也没打听到什么要紧的,全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天气渐渐转暖,终于到了清明节。
这天一大早,众人收拾一番,便准备上浮屠山,拜访南山寺了。过两天便是仙盟大会,朔雪城与南山寺一向交好,今日先上山,也可以好好休整一番,准备仙盟大会。
浮屠山位于永州城外,距离永州城不过二十里地,与冰冷肃杀的苍龙雪山不同,这座浮屠山可以说是山清水秀,山间松柏森森,处处可见小溪涓涓,黄莺啼鸣。
走了许久,杨若羽忽然一声欢呼:“前面就是南山寺了!”
众人纷纷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松柏遮掩间,隐隐可见一段黄瓦红墙的建筑,桑灵溪不由得喜道:“总算到了。”
“阿弥陀佛——”随着一声悠长的佛号,清慈大师带着几名知客僧人,沿着林间一条青砖小路,遥遥迎了上来,“不知谢城主大驾光临,贫僧有失远迎了。”
谢晚亭笑道:“清慈大师此话怎讲?明明是谢某叨扰了。”
“谢城主,这边请。”清慈双手合十,侧身引路。
无尘大师遇害之后,南山寺的住持重任,便落到了无尘大师的首席弟子,清慈肩上。此时此刻,他与谢晚亭一路低声交谈,两人神色都很凝重,而那几名知客僧人,则将朔雪城其余众人,引进了寺后客房,接待得十分妥帖。
晚上用的是素斋,倒也算宾主尽欢,晚膳之后,众人便各自回房歇息。此时天色尚早,秋雨桐觉得有些无聊,便和肖五打了一声招呼,自己提了天照云海,打算去寺庙后面的小竹林练剑。
南山寺气势宏伟,规模甚大,不知道有多少进院子,秋雨桐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路往后面走去,经过一间禅房窗下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什么,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对于当年那桩案子,想必谢城主心中也是疑虑重重。”这是清慈大师的声音。
谢晚亭并没有回答,想来是点了点头。
清慈又道:“这桩案子,这二十年来,我同清慧师弟反复推敲,都觉得凶手除了归无涯之外,别无他人。”
听到这里,秋雨桐不由得微微一震,知道两人此时所说的,正是当年无尘大师离奇遇害,魔丹失窃一事。
当年无尘大师遇害,魔丹被盗走,归无涯通过血尾蝎,发现了陆霄身上的魔气,自己不得不跟着小徒弟跳下了寒潭,才引发了后来的一堆事情……只是无尘大师一案,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没有水落石出,倒也十分蹊跷。
不过,听清慈的说法,南山寺似乎已经确定了,凶手便是归无涯。
谢晚亭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这件事情,我回朔雪城之后,也百思不得其解。当时那只血尾蝎,指向了我那四师弟的孽徒,但那孽徒原本便是魔物,自然魔气旺盛……可是,他到底是不是凶手,而无尘大师身上那颗魔丹,又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却是不得而知。”
清慈冷笑一声:“那血尾蝎是归无涯养的,既然魔丹不在别人身上,自然便在养蝎人身上。”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凛,清慈这话倒也并未说错。
谢晚亭沉声道:“大师这话虽有道理,但毕竟没有证据。”
清慈道:“正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贫僧才想请谢城主帮这个忙,逼那归无涯露出马脚。既然炼化魔丹,能让人道魔双修,这些年来归无涯一直闭关,想必也炼得差不多了,哼哼,道魔双修,道魔双修,那自然便是灵气与魔气,都能操控了。”
谢晚亭踌躇道:“清慈大师的意思是,想让谢某逼他使出魔气?”
“不错,贫僧正是这个意思。”
“只怕不妥吧。”谢晚亭的声音有些迟疑。
“贫僧也知道,谢城主十分为难。但是这一次的仙盟大会,归无涯必定全力以赴,争夺仙道盟主令,我们既然身为修道之人,就绝不能让盟主令,落到这种人手里!”
“清慈大师所言甚是,但那归无涯剑术甚高,又精通蛊毒……”
“谢城主,你放心,我同师叔师弟们已经商量过了,我的师叔无闻大师,是南山寺第一高手,他会先上场,用大柔云掌,耗掉归无涯大部分灵力,废了他的万虫鼎,然后再由谢城主上场,以萧曲咄咄相逼,引他发狂,让他不得不使用魔气,这样一来,众目睽睽之下,这鬼乌鸦便再也无从遁形!”
“此计甚妙,可是,谢某还是觉得不大妥当。”
“谢城主不必推辞,我与师叔师弟们都商量好了,如果这一次,谢城主能帮南山寺得报大仇,那这枚仙道盟主令,自然便是谢城主的。”清慈一字一顿道,声音极为慎重。
“谢某倒不是贪图那仙道盟主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谢某还得好生考虑一番……”
听到这里,秋雨桐已经恍然大悟。
原来,对于无尘大师的离奇死亡,虽然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但南山寺并没有放下,而无尘大师的首席弟子清慈,更是没有放下,他早就在怀疑归无涯,这次的仙盟大会,便是一张天罗地网。
谢晚亭和清慈又低声讨论了一些什么,秋雨桐没有继续听下去,只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方才也并不是故意偷听,其实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直接推门进去,可他总觉得不大好。
这一下,他也无心练剑了,索性回了自己的客房。
肖五正在榻上闭眼打坐,听见响动,立时睁开了眼睛:“秋峰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想练了。”秋雨桐坐下来,倒了一杯热茶捧着,整个人有些发呆。
肖五看着他,微微蹙起了眉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秋雨桐犹豫了许久,才道:“肖五,你可曾听说过,当年无尘大师在血狱秘境里,离奇遇害一事?
肖五微微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当然听说过。怎么了?”
“你觉得,凶手是谁?”
肖五沉吟道:“不瞒秋峰主说,我曾经因为好奇,仔细研究过这桩案子。我认为,凶手的可能性,共有三种。”
“哪三种?”秋雨桐急道。
“第一种,归无涯贼喊捉贼。他养的血尾蝎,当然不会指认他,但如果凶手是归无涯的话,又有一个问题说不通,南山寺与北海剑派并不和睦,无尘大师的尸身面带微笑,显然临死前毫无防备,如果归无涯是凶手,无尘大师应该不会是这样的神色。”
秋雨桐点头道:“此话有理。第二种呢?”
肖五顿了顿,又道:“第二种可能性,南山寺的某个高手,监守自盗。我听说那个时候,归无涯的血尾蝎,并没有检查南山寺的人,而且这样的话,无尘大师临死前的神色,也就可以解释了,毕竟凶手是南山寺的人,他自然不会有任何防备。”
“那第三种呢?”
“至于第三种嘛……”肖五顿了顿,没说下去,“算了,不提也罢。毕竟,如果是第三种可能的话,那人与无尘大师向来交好,无尘大师自然不会有防备,但是归无涯的血尾蝎,也确实极其灵敏,哪怕那人将魔丹藏在其他地方,但只要经了手,那血尾蝎多半当场就把他指认出来了……这也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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