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1 / 1)

然后她就走了。

她就走了。

走了。

黄玉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低声骂道:“蠢货,要你有什么用。”

小满被打得泪花直冒,却不敢伸手揉痛处,委屈巴巴地缩在一边。

皇帝不发一言,起身命道:“备水,沐浴。”

约莫一刻钟后,东侧间的光亮渐渐暗下来,只剩几星烛火微微摇曳。整座紫宸殿也随之彻底安静下来,似乎就此进入了梦乡。

而此时,太平坊的王宅,却连在深夜都无法安宁。

“王度,你给我滚出来!王度!”

王康醉醺醺地拖着一把剑,横冲直撞地闯入了弟弟的院落,站在院子里嘶声大叫。王康王度兄弟尊父亲遗命不曾分府,只是四五年前隔了一道围墙,仍是比邻而居。他执意要闯入这边府邸,下人们也不敢十分阻拦。

他后头一群下仆匆匆追过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慌忙赶了上去将人拉住:“大老爷,您醉了,快回去歇着吧,动怒伤身哪。——你们还不快来扶人。”

王康猛地推开他,怒吼道:“都道尽途穷了,还管什么伤身不伤身?!我自己的亲弟弟亲侄女亲手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手足至亲如此残忍冷酷,何其锥心,王度!王度!你若容不下我这个兄长,不如直接一剑将我杀了,岂不更痛快?”

内室里小柳氏从床上坐起,面露愁容:“大哥这是怎么了?”王度面沉如水,起身披衣,到了门前时,王康犹在发酒疯,状若癫狂地乱喊:“王度,你卖兄求荣,落井下石。这富贵荣华你可受得安稳?!”

“为何受不安稳?”王度推门而出,看了眼装疯卖傻的兄长,平静道。

王康一头花白的头发凌乱散着,绸衫也皱成一团,看着十分凄凉落魄,但那张被酒色之气熏透了的脸和浑浊无神的双眼,却着实叫人怜悯不起来。

王度扫了眼乱成一团的院子:“大哥星夜来此,是想作甚?”

王康冷笑:“你女儿在宫中兴风作浪,连累我做了替死鬼,你这些时日不但避而不见,见死不救,背地里还落井下石,加害于我。我如今的下场皆拜你父女所赐,你居然还问我作甚?我半生官场,耗尽了心血才有如今的地位,转眼化为须有,而你还暗中敲骨吸髓,将我手下在江南道的门路势力吞掉一半。我如今一无所有,后半生就指着这点退路,你却毫不顾及兄弟情义,非要赶尽杀绝。既然如此,不如索性与你同归于尽,你我本就是同根所出,今日索性同死吧。”说着,作势举起剑要去劈王度。管家吓得屁滚尿流,忙死命冲上来将他抱住,下仆们一拥而上,闹哄哄将他手中剑夺了下来。

王度沉着脸看完这场闹剧,挥了挥手。管家有些担心,但看了看腹大如斗,略一动作便气喘吁吁的王康,再看一眼明显康健得多的王度,还是领着人退下了。

一时间,院内只剩兄弟二人。

“你的门路势力?!”王度反问,“那是王氏一族数十年累积的人脉势力,何时变成大哥一人的了?眼下你自身难保,已担不起王氏兴衰荣辱,我若不取来,难道还要任由家族多年的心血跟你一起沉沦吗?”

王康语塞,但他很快又振作精神,愤愤道:“纵然是家族所有,但我这些年辛苦维持发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般轻而易举夺走,是过河拆桥吗?定是因为父亲一直偏爱我,当年将这些都给了我,你我二人之中着重栽培的也是我,所以你心存嫉妒,定要让我穷途末路才肯甘心!”

王度脸色数变,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最终,他平淡道:“圣上已决意严惩你,最好的结局便是抄家流放。如今再无人能搭救,大哥还是赶紧想些后路吧,不然,恐怕挨不住流放路上的苦头。”

王康原本还借酒撒疯,这下酒醒了一半,他惊呼道:“流放?!不可能,有姑母和大姐在,最坏也不过是革职罢了,她们不可能任由皇帝任性胡闹。纵使姑母狠心,大姐一定不会置之不理,论礼法,皇帝还要叫我一声舅舅,孝字当头,两殿在上,那小皇帝绝不敢如此忤逆,他就不怕大姐撕破脸和他闹吗……”

“今日下午,太极殿已经议定,追赠文贤太子为恭纯皇帝,祔太庙。”

“你说什么?!”王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文贤太子不曾登帝位,追谥尚可行,但祔庙不合礼法,故而朝中重臣多不赞同,可皇上一意孤行,已经拟定旨意,明日早朝就会昭告天下。”

“大姐心之所系唯有文贤。她庇护你,多半都是为了先太子死后之名。如今圣上肯给出如此大一个殊荣,再不需你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祠堂,直接祔太庙受万代香火,大姐心愿已经完满,难道还会为了你去开罪今上?再者,他铭记亡兄,体恤太后,如此孝悌双全,就连长信殿那里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两殿都封了口,谁还能救你?”

王康呆若木鸡,浑身无意识地颤抖起来。

王度扫了他一眼,目光中无喜无悲:“我若是大哥,与其继续在此耗费唇舌,不如回去做些布置,安排流放路上的照应。毕竟抄家的旨意还不曾下达,如今府邸前后只有暗探,不曾明面上封府。”说罢,他便要转身回屋。

“二弟!”王康哀声喊道,扑上来抓住他的衣摆痛哭起来,“都是大哥糊涂了,如今我已走投无路,你救救我吧!阿渝之事,皇帝必定对你心怀有愧,若两殿真的撒手不管,这世上就唯有你能救我。二弟,你我是亲兄弟,父亲临终前你曾答应同我互相扶持,一同兴盛王氏。若你今日见死不救,日后有何面目去见父亲!”

王度看向哭得涕泗滂沱的兄长:“晚了。大哥有今日,实是咎由自取。”微顿片刻,又低声道,“你可知皇上是何时起了念头要动你吗?”

“两年前他被册为太子后,太子妃之父镇北侯方良便在他面前告了一状,指责五年前与蛮族一仗,我方军需出了问题,部分粮草里掺有砂石,部分兵刃成色不足,不能克敌,以至于那场大战断送了他次子性命,多添了无数乾军亡魂,更险些葬送国运。”

王康面白如纸,惊愣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道:“此事……此事不是早就查清是户部郎官贪墨所致么?那几个郎官也早已伏法……”面对王度清明的目光,他实在说不下去了,颓丧地垂下头,咬牙恨道,“原来是方家!”

“镇北侯隐忍多年,不惜嫁女入皇家,为的亦是此事。皇上也不是近来才想到要动你,这两年,你的罪证不知落了多少在他手上。这一番他虚虚实实,声东击西,不过是为了将你连根拔起。毕竟,顾及先帝、两殿和王家名声,不好真的公开追究你误国之罪,但罪行既在便不容轻饶,况且你多年贪墨,早已人心吞象,竟敢染指江南膏腴之地税赋,啃噬朝廷根本,这两桩事情,无论哪一件都是重罪。皇帝岂能放过你?”

王康彻底呆愣了,他嘴唇哆嗦着,嗫嚅道:“原来他、他早就知道了……”他猛然抬起头,“可你……你为何如此清楚?!”

王度原本平淡无波的目光逐渐冷了下去。

王康突然领悟,他死死揪住弟弟衣摆,喘息着低吼:“你也参与其中了!所以这些事你全部都知道。是你,原来是你在背后算计我!”

王度用力将他的手拂开:“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当日权钱在手,得意疯狂之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祖父与父亲为官的声名,王家门楣的光彩,绝不能断送在你手上。”

王康一把掐住他手腕,眼中满是恨意地冷笑道:“你投靠皇帝,夺走我的权势地位,可那又怎样,皇帝就真的会信你吗?你送女儿入宫,不就是打的和方良一样的主意,想要借姻亲关系上位固权?可皇帝是如何对你的?那小贱人出的事,难道不是他故意反将一军,将你也算计了?”

王度冷冷看着兄长,突然扬声道:“来人,大老爷醉狠了,把他抬回隔壁去。”

下仆们涌了进来,七手八脚把王康抬了起来。王康突然仰天大笑几声,恶狠狠咒骂道:“王氏一门一损俱损,你真以为除掉了我,你就能独善其身?王度,我会擦亮眼睛看着,你这卖兄求荣不孝不悌之徒又是个什么下场!”

王康色厉内荏,最初还能借酒壮胆骂骂咧咧几句,但出了宅院,他就几乎瘫软了,连站都站不起来,是被下人架回府的。

王泷立刻便迎了上来:“父亲,二叔如何说?”

王康颓然摆摆手,连话也无力说出口。

王泷心一沉,咬咬牙,勉强振作精神,提醒道:“父亲,家里有客人来了。”

说罢,从旁边次间里走出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乌发雪肤,异常俊秀,他抱拳行了一礼:“王大人。在下京郊禁军将军薛定倾,奉梁王之命前来与大人传话。”

夜色渐深,繁星满天。

许是今日新铺了茵席的关系,总觉得这床铺不大习惯,皇帝辗转反侧了一番,掀开纱帘起了身。

外头守夜的是黄玉,他警醒得很,立刻便苏醒过来:“圣上可是要茶?”

因加了隔断,外间的烛火显得不甚分明,只映出几团朦胧微黄的光晕。

“几时了?”

“约莫亥时末。快要子时了。”黄玉正沏茶,皇帝从内室走出来,他忙将暖壶放下去捧茶盏,谁知一抬头却只见一片衣角飘过,皇帝居然衣袂飘飘往外去了。

出得东侧间,对面的门扇紧紧合着,静悄悄的并无人声。

皇帝往西走了几步,却又顿住脚步,似乎有些犹豫。他眼角余光往旁边扫去,靠墙立着几个守夜的内侍,全都低眉顺眼的静候吩咐,活像几尊石像,无人有一丝异动。

他收回视线,径直走到西侧间门前,伸手敲了几下。

屋内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静。

他等了片刻,眉头微皱,略微用力地再敲了两下。指节敲击木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徐徐荡开,格外清晰入耳。

屋内终于有了反应——门缝里透出的那一线光亮,干脆利落地灭了,西侧间成了黑漆漆的一片。照旧是没有回应。

他脸色有些僵。明明中午时还好好的,结果晚上就来玩变脸,果然书上说女子善变,喜怒无常,的确不是诳语。

堂堂皇帝,大半夜的在老婆门前吃了闭门羹,着实有点儿丢人,若传出去怕是会被那些好事者记上一笔,然后百年千年地被后人笑话。幸而这是深夜的寝殿,除了几个长嘴等于没嘴的内侍,没有外人看到这有失威严的一幕,实是大乾之幸。

皇帝垂下手,无奈地轻叹口气,正打算转身回去,面前这一团漆黑里突然伸出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抓住他的前襟狠狠一拽,他猝不及防,跌进了那团乌黑之中。

不知何时开启的门咔哒一声再度合拢,仿佛一只大嘴怪悄无声息地把皇帝给吞了后,还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黑暗里,皇后将他按在门边,不满地低声埋怨:“怎么才来?害我在窗边等了半晚上。”

皇帝微愕:“……窗边?”他是真没想过还有这个选项,今天早晨从窗户跳出去,落地一抬头便看见黄玉提着灯笼早已候在那里,当时黄玉那复杂的眼神实在令人记忆犹新,他是绝对不想再看一次了。

“怎的?现在改主意想去翻窗了?还是走流程再上一次屋顶?”皇后从怀里取出那颗夜明珠,幽幽光亮照亮了彼此的脸,她歪着脑袋笑嘻嘻地问。等了片刻不见回应,便撇撇嘴,佯装要去开门,“那好,你先出去,再翻窗进来。”

她伸到一半的手被抓住,接着,期待已久的吻就袭了过来。她手一软,夜明珠落在地衣上,咕噜噜地滚开了。皇后不知怎的,有些忍不住笑意,亲吻的中途仍在嘻嘻哈哈地发笑,皇帝很是无奈:“你若再笑下去,天就亮了。”

皇后索性埋在他怀里狠狠笑了一通,擦着眼角道:“好,不笑了。”

皇帝心头那些热烈的火焰被她笑得忽明忽灭,他有些气馁地松开手:“罢了,今日夜深了,改日吧。”

“哎!别走!”皇后一急,跳起来一个猛虎扑兔扑了上去,双腿交叉盘在他腰后,双手揽住他肩头,整个人猴在他身上。

皇帝退了两步,摇晃了几下,居然撑住了没有摔倒。

皇后惊奇道:“哎哟,夫君,腰力不错嘛。还以为你会被我扑倒在地呢。”

皇帝轻笑一声:“那阿萝到底是要我走,还是要我留下?”

皇后双腿绞得更紧了些,她嘿嘿一笑,狡猾又得意:“你如今这模样能出得去这个门?”又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拍了两下,“你能接住为妻,实在不容易。本宫赏罚分明,来,先给个小奖励。”

她低下头,唇齿相接,厮磨辗转,温热唇舌如游鱼一般,彼此追逐嬉戏,你来我往,无限缠绵。

一吻终了,两人都有些微喘,似有火苗从口唇相接处渐渐燃遍全身,让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皇帝扶住她的腰,他喘得略显急促,显然保持这个姿势让他感到吃力:“这是小奖励,那大奖励是什么?”

皇后又笑了,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鼻尖上:“贪心。”但她还是低下头凑在他耳边,“俗话说有来还要有往。昨夜是臣妾出工出力,觉着还不错,今夜便由皇上为所欲为,如何?”

皇帝心跳停了一下,继而激烈跳动起来,但他面上仍然很含蓄:“可有条件?”

显然皇后之前并没想过什么条件,她临时想了想,指着床榻笑道:“你若能将我抱过去,就算数。”话音未落,皇帝便带着她移动了几步,接着一同摔到了裀席上,滚成了一团。

纱帐被胡乱放下,不时有几件轻纱衣和夏衫丢出帐外,散了一地。

裀席沁凉,但账内却逐渐灼热起来。两人都有些忘情,肢体交缠,唇舌交融。皇帝的手顺着腰,缓慢而温柔地抚向背心。

——一片细腻平滑,没有任何异样的触感。

他手一顿,睁开了双眼,沉溺在热吻中的皇后察觉到异样,也睁开眼,“嗯?”了一声。昏暗的帐内,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没有再停顿,而是更用力地吻了上去。

无法说出口的涩意在胸中激荡,化成了更为猛烈的力量和激情,如同暴风骤雨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汹涌澎湃的巨浪一波接一波,几乎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皇后完全没有料到是这副场景,不由得心慌起来,有些后悔今晚的提议,滔天巨浪中,她挣扎着按住他的肩膀:“你的伤……”

皇帝拉下她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一下,接着,更猛烈的浪毫无预兆地袭了过来,猝不及防地将她卷入天地间无尽的漩涡之中……

云收雨散时,两人都是一身大汗,皇后感觉自己像要断气了,一口气要分成两三次才能呼吸得全。

“感觉自己好像死了几次。”她咕哝了一声,想将颈后湿发拨开,手从他肩头抬起时,明显感觉到他肩部收缩了一下。

“我伤到你了?”她一惊,忙撑起身拉开帘帐,凑过去细看。

帐外只有稍远处地上夜明珠的光亮,不是很清晰,但白皙皮肤上没有别的颜色,应当是没有出血。

她举起右手来,食指指根处微微反射出金属色泽,罪魁祸首原来是那枚戒指,上面有些凹凸花纹,许是这些东西刮伤了他。

皇帝握住她的手腕,看着那枚戒指,道:“摘下来吧。”

皇后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他伸手捏在戒指上,缓缓旋动,她没有制止,任由他动作,戒指被旋松到指节处,然后被取了下来。

多年佩戴的东西一朝离开,终归有些不习惯,她的手不安地动了动,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他用左手合在她手上,五指相扣,然后拉到唇边,亲了上去。温热的唇贴在原本狰狞可怖的伤口之上。突然间,仿佛一股微凉的闪电从背心窜到头顶,她哆嗦了一下,想收回手,但对方扣得很紧,根本不肯松开。

“其实……”皇后有些心慌意乱,只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胸口处这股陌生的情绪,“其实早就不痛了,白天看起来可能有些吓人,但是晚上乌漆墨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也不要紧的,对不对……”

皇帝没有回答,而是凑过去堵住了她之后的话。这一次与方才截然相反,有如池塘微风,柔波阵阵,和风细雨,温柔徐缓,几乎如梦幻一般令人沉醉。

大约是体力和情绪都消耗得厉害,皇后意识有些模糊,结束不久就沉沉睡去。皇帝放下帘帐,披衣下床,拉开门,门外,黄玉领着几个内侍,捧着盆和水壶,举着一盏烛台。

“去取一件披风,再将皇后的侍女叫一个来。”他想了想,吩咐黄玉。

待他们进屋将东西放下,皇帝又将人都遣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了出来,阿乙低眉顺目立在门外。

“把屋子收拾了。”皇帝低声命道,接着,脚步直接往东侧间去了。

阿乙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东门内,暗暗叹了口气,殿下啊殿下,这西侧间的床,您以后大概是睡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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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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