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1 / 1)

皇后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对方,唇边是一抹浅淡的笑:“若表妹当真想要,让贤又如何?”

王妙渝不由心中一动,定定看了对方一眼,而皇后神色坦荡,眼中并没有丝毫戏谑嘲讽,她不由得有了一丝狐疑,心中更不由自主有了几分因落拓困窘而生出的蠢蠢欲动,但最后,心底深处的旧日恨意沉渣泛起,又将所有的冲动重新压了下去。

心思清明,人也冷静了下来,她嫣然一笑:“小妹不过开个玩笑,嫂嫂怎么当真了?这是信不过我当初所言,又来试我心思?”

对方及时收敛,恢复了往日雍容贵女的姿态,那些情绪上的破绽便寻不到了。这等女子自幼长在深宅,从小熟悉的就是后宅女人那些手段,若论细节上的心机,词语上的机锋,皇后自认远远不如,便也不再试探,直言不讳道:“并非信不过,而是表妹此次有功在身,我身为后宫之主,总该奖赏些什么才好。思来想去,你如今的处境,既得罪了长信殿,又连累了亲伯父,如此腹背受敌,唯有入宫才是最妥当的主意。”

“果然是这样。”王妙渝笑了,“嫂嫂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言语中好似什么都知道,但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显然别有隐情,皇后的目光倏然一紧,面上的气定神闲不复存在,微微蹙起了眉头。

转眼间,攻守之势已易,王妙渝终于站了上风,心中得意,越发笑语盈盈:“当日嫂嫂亲自出手戏弄了一番梁王世子,如今阿渝不过是以嫂嫂为榜样效仿故智而已,不敢居功。更不敢领嫂嫂的赏。”

若说之前还只是疑心,那此刻皇后便能够笃定,王妙渝对她,的确有一股暗藏的深切敌意,她细细回想,但往日对方伪装得深,并不能发现端倪,也不知这敌意从何而起,何时变得如此之深了。原本既知晓王妙渝是老四表妹,有这渊源在,她便想走得更近一些,多给些照拂,但对方既然如此不领情,那便罢了。

“表妹既说起当日,那我直就是了,我与皇上夫妇一体,自然不分彼此。但如今表妹这番作为,把自己名节前程都搭上了,父母亲族也都得罪,一个女子做到这般地步,乃是莫大的牺牲。我的确不知你们是如何谋算的,也不知你所求的是什么。但若有我能做的,你尽可以先对我说,不必担心我会不高兴。”

王妙渝只觉这话里透出的微妙情意莫名有些刺心,她有些不喜,却依旧软语笑道:“嫂嫂想多了。我可不是什么自甘牺牲的人物。父母亲族随意摆布作践我,强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如何不能违逆反抗?归根到底,我的所为都是为了自己,所求也是为了自己,又哪里敢居功。”

“嫂嫂若是担心我变卦而来安抚,其实大可不必。我早便说过,有些东西并非人人都想要。嫂嫂要的,旁人未必喜欢。我虽是个闺阁女子,不如嫂嫂武力过人,却不是没主见的人。嫂嫂温柔顺服,从父从夫,大约体会不了我这番苦衷。况且走到如今,我早没了后路,也别无所求,结局如何悉听圣意罢了。”

“悉听圣意?”皇后并未计较她话语中暗藏的嘲讽,而是追问了一句,“你如此笃定皇上会如你所愿么?”

王妙渝了然一笑,一针见血地反问:“原来嫂嫂担心的是这个,连我自己还不曾忧虑此事,嫂嫂就已经担心我会被兔死狗烹了?我与嫂嫂素日并无多少旧情,你如此关心忧虑,或许不仅仅是在担心我,而是物伤其类,唇亡齿寒吧?这般说来,嫂嫂比我更不相信他,是么?”

皇后骤然捏紧了拳,她缓缓起身道:“既然表妹无所求,那我就不打扰了。这里的宫人内侍人手不够,我让他们再调些人来。”

看着皇后匆忙离去的背影,王妙渝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背心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湿了一层,从昨夜起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的性命到这时才算彻底保住了。

朝上一番轩然大波,直闹了大半个上午,皇帝态度陡然强硬,一定要严办王康,这一回却再没有那么多人敢为他说话,许多平日与梁王亲近些的官员都三缄其口。任由王康跪在堂上痛哭流涕,哀求不已,再没人敢多说一个字。王度因昨夜留宿宫中,今日不得不上朝来,他虽也是个苦主,但面对被殃及的兄长却没法去求情,只得沉眸闭口,不发一言。

素日梁王虽不上朝,但因为先帝朝时太皇太后于朝政上颇能说得上话,许多臣子因受过她恩惠,对梁王也十分尊崇,王康因是梁王儿女姻亲,自然也受益不少。从前文贤太子在时,这两拨人还算泾渭分明,自太子去世后,此两股力量彼此逐渐勾连,互相袒护扶持,隐隐有成党之势。偏生这个节骨眼梁王世子出了事故,若是朝中政事倒也罢了,正经议论起来或许还能圆转一二,可后宫秘辛根本不好上台面,却又事涉多方,十分棘手。那位当事之人王氏小姐身份特殊,不但是外戚贵眷,更是传闻中帝王钟情之人,后妃之选,她一朝受辱,若皇帝冲冠一怒,执意要严惩梁王世子,届时皇家必然四分五裂,朝廷也定是轩然大波,后果难以预料。

但如今皇帝引而不发,借题发挥要发作王康,纵然人人都心知肚明这多半是迁怒,但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捋虎须,终归比之皇家成仇决裂,用一个本就不干净的王康做池鱼去平息帝王怒火,两害相权取其轻,保梁王而弃王康,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因主心骨齐齐不再,上午的事便如摧枯拉朽一般,几乎无甚阻力便已经定下基调,主惩王康及其依附,梁王及王度的势力则毫发无损,显然没有要重惩的意思,想想也是,毕竟太皇太后尚在宫中,无论如何,有这位大家长在,也不能容许梁王世子有什么不妥。

因利而聚的人们很快就选定了新的方向,当日还彼此维护的人转眼就开始互相倾轧起来,毕竟王康一党贪财敛财,占了不少肥缺,他倒台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他的党羽也成了待宰的肥羊,垂涎的目光不仅来自别人,也来自昔日的友朋。

不过区区一个王妙渝,便引得王氏兄弟分裂,梁王暂避锋芒。从前她身份做得越高,如今这几方就越下不来台。更因她虽有名却无实,并非后宫之人,事情可大可小,处理之上可进可退,完全可以占据主动。这一招棋虽不算正大光明之举,但的确省心省力。

皇帝高居御座,看着底下朝臣们的各色心思,几个老臣重臣老成持重,如何想的看不出来,但有几个目光短浅城府不深的,或惴惴不安,或跃跃欲试,或目露贪婪,不经意间已经把心中所想暴露无遗。他垂下眼,遮去眼中那一丝冷意。

之前御史遇刺之时皇帝尚且满脸怒容,而不过数日,他便敛住情绪无喜无怒,几个老臣越发恭谨垂首,心中暗暗思忖,这一次朝堂博弈,皇帝大获全胜,回头想来,他想要做的事,虽然经历阻碍,终归还是做成了,可见此人心志坚韧,而且不拘泥手段,御座上这个年轻人远不如看上去那样温和可欺,也绝非纯然一个正派君子。

朝中事一锤定音,王康结局已定,再难翻身,所剩的不过是些收尾。皇帝退了朝后,心中略轻松,全身却坐得僵硬了,尤其是右臂,时不时一抽一抽地发麻,都大半个上午了都还没彻底恢复,看来那等相拥而眠的风雅事背后自有辛苦。

思及皇后,他脸上冷峻之色微退,露出几分柔和,问黄玉:“皇后还在房中?”

黄玉忙道:“殿下回了后宫,如今在紫宸殿里,上午时候,她去了……”他看了眼皇帝,没继续说下去。

皇帝已然猜到:“去清凉殿了?”

“是。”

皇帝眼神微沉,没有说话。

黄玉伴驾多年,立刻就听出了皇帝神色中淡淡的不悦,也知道这个不悦的由头是什么,因素日王妙渝温柔宽容,善待众人,他便试着辩解了一句:“或许王姑娘不是故意惊扰椒房殿,只是深夜落难,慌不择路……”都不是蠢人,在君王面前,这理由他自己也编不下去,只得垂下了头。

那王妙渝素日与椒房殿并无大交情,断不至于危急关头弃紫宸而往椒房去,她走这一步便是故意要将局外人皇后牵扯进来,浅层说来,为求自己的绝对安全,全不顾椒房殿和长信殿的关系会因此更加恶劣。往深里说,这王姑娘一招引水救火,实则是不信任皇帝,她如今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再无后台可依靠,已是个无用弃子,若皇帝心狠一点,借刀杀人任凭长信殿行事,甚至暗中了断她以绝后患也不是不可能。如今皇后出手庇护,碍于椒房殿的情面,皇帝不但不能过河拆桥,还要用尽办法保她性命,将她后续安置妥当。如此,王妙渝纵将长信殿与梁王府得罪个干净,更小小算计了皇帝一把,却也必能有惊无险,全身而退。

这便是世家女子的手段,将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

但她这一步也是一招险棋,棋眼全系在皇后身上。若皇后心生歹念,或是自私一些不肯揽事,那她必然满盘皆输,万劫不复。而皇后自己,也会多个见死不救的名声,更因坏了大局落不了什么好。偏皇后内心赤忱仁善,即便已猜到内情,也甘心跳入对方的谋算。

这一回,虽是一方算计成功了另一方,看似手段高下立分,但内中究竟如何,人人自有衡量。

皇帝看了黄玉一眼,并未点破他的私心,而是继续问道:“皇后可说了什么?”

黄玉忙道:“殿下去时和中书令夫人打了个照面,后面和王姑娘说话时,跟着的人都在远处候着,不敢靠近,但据说看起来还算融洽。还有一条,殿下把她身边的宋妈妈送去清凉殿伺候了。”

“又是这个人……”皇帝微沉吟,叮嘱,“催他们加快查。”

“是。”

事情交代清楚,皇帝起身,清咳一声:“回紫宸殿。”

但刚迈出一步,他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回过身吩咐道:“既然中书令夫人进了宫,你吩咐内侍监司刑处,将长信殿昨夜送出的那两具尸首交给她带回王家。”

黄玉心中一突,忙答应了,再不敢多说一字。

皇帝微微点头:“终究是王家的婢女,不是宫中之人,这善后,还是交给王家吧。还有,昨夜王妙渝披的那件斗篷是朕给皇后的,叫人取回来烧了。”

待皇帝登上御辇,黄玉便从后面里叫了个小内侍往内侍监传话。那小内侍起先还笑呵呵:“如今的内侍监大监是咱们紫宸殿出去的人,话也好说许多呢。”

黄玉神色却有些凝重,将要交代的事情说了。小内侍脸色一变,再不敢说笑,连连点头,离了队伍往内侍监去了。

黄玉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跟上辇轿。

昨夜被抬出长信宫的那两人是王妙渝的两个心腹婢女,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王妙渝逃出,但这两个婢女却没能逃过一劫,受了池鱼之灾。此事涉及长信殿,为了皇家名声原该遮掩过去,现在却故意要将尸首交给王家,分明是不怕事情传开。黄玉原有些疑惑,但一番深想下去便明白了,以王妙渝的心机,若想救这两个人,事发前多的是机会将人打发出宫,但最后这两人没一个存活。他越想越觉得心寒,越发觉得王妙渝这个人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若王家上下见到尸身,不知是否也是如此作想。

黄玉悄悄瞄了眼帝王所在的轿子,这位主行事从来含蓄温和,不计较微末得失,王妙渝这些小伎俩与大局无碍,原本入不了他的眼,但因她居然敢算计皇后,惹得君心不悦,不吝于将一丝浅显的厌恶之情表达出来让人知晓。这世上最不缺捧高踩低之人,纵然王妙渝此番应属有功,日后衣食性命能无忧,但其他事上只能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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