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1)

巨大的闪电蛛网般裂开了乌黑的夜空,一声炸雷几乎摧肝裂胆。紫宸殿外一处宫道夹角暗处有个人哆嗦了一下,紧紧蜷成了一团。

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般劈头盖脸砸了下来,浑身都隐隐作痛,但这痛楚比起心头的羞耻,却是那么不值一提。

阿未满脸都是水,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大雨将她淋成落汤鸡,唯一的好处就是,巨大的雨声掩盖了声音,她可以不用压抑地放声大哭。

她是小户之家娇养的女儿,因姿容出色,父母忍痛割爱将她送入宫里,自是有那不必言说的心思,彼时她尚不及十四,恰逢宫女三年一换,便懵懵懂懂进了宫,因颜色实在好,别人都让她两分,从没吃过苦,后来到了太妃宫里,更是得宠得很。本以为定会顺风顺水做那人上人,谁知一朝跌落尘埃,险些连性命都不保,素日对她百般宠爱的太妃翻脸无情,若非皇后两次援手,只怕她的尸体都凉透了。

阿未在鬼门关前转了两圈,这才如梦初醒,看清这宫中之黑暗,远不是她这等空有容貌却无智慧的人能容身得了的。便彻底死了心,一心尊皇后为主,也是为自己寻一个荫蔽。谁知自己如此蠢笨,两次三番做坏了事,连累殿下和皇上又起了不快。若惹得殿下也生了厌弃,她还能去哪里呢?

她又害怕又懊悔,不愿回耳房面对其他人的指责,便偷偷跑出紫宸殿,找了个僻静角落哭了起来,不想天公不作美,像是嫌弃她还不够倒霉一般,顷刻间就下起了大雨,淋成这样狼狈模样,这下她更不敢回去了,恨不得就死在这阴暗角落,化成一片青苔黏在墙上便罢。

正抱着膝盖自怨自艾,头上突然多出一片阴影,也没有雨滴再落下。她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个羽林卫,似是有些面熟。

林远将伞再伸过去些,将这小宫人整个都笼在伞下,方道:“你可是椒房殿皇后身边的人?”

阿未立刻警惕地站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远忙道:“姑娘莫误会,先前殿下差遣了我一件事情,如今有了回信。只是在下身份卑微,进不了紫宸殿,姑娘若方便,烦请帮忙通传一声,说林远求见,殿下就知道了。”他今日又开始当值,也带来定远侯的回信,但是一整日都不见椒房殿的人出来,又找不到妥当的人捎信,正苦恼,不想晚上就看见这丫头跑了出来,他忙记好她离开的方位,过了一会儿才追过来。

林远?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阿未沉思起来。

林远见她没有拒绝,就道:“有劳姑娘了。”又将伞柄递过去,“这把伞送给姑娘遮雨。”

阿未一抬头,见他大半个人都淋在雨里,后背更早就湿了,忙摆手道:“不必了。你们羽林卫都身份尊贵。我不过是个小宫女,不敢用贵人的东西。”

林远笑笑:“都是在宫里当差,有什么贵贱可言。”他看了眼稍远处,又好心添了几句,“姑娘若有什么不舒畅之处,可以走远些去太液池边。这里到底是紫宸殿附近,虽看起来僻静,其实都有人日夜看着。是藏不住秘密的。”

阿未愣得嘴巴里能塞下一个鸭蛋,想到自己方才独自哭闹的模样恐怕都被不知哪个人看在眼里,顿时面上火辣辣烧了起来。

“阿未~~”伴着一声呼喊,小鹊打着灯笼撑着伞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她一眼看见角落处的两人和那把几乎逼到阿未鼻子尖的伞柄,皱起了眉,忙吧嗒吧嗒跑过来插在中间,拿自己的伞挡住阿未,将林远的手一把推回去,不悦道:“阁下这是干什么?”

林远忙笑道:“小鹊姑娘,在下是林远,正好有话要回禀殿下,还请姑娘帮忙传话。”

小鹊恍然大悟,脸色和缓下来:“原来是这件事,林护卫且放心,我明早就告诉殿下。”

“有劳。”

这时,阿未悄悄凑在小鹊耳边:“小鹊,这人是谁呀?”

小鹊快人快语:“就是之前在椒房殿把殿下从屋顶揪下来踩着打的那个人呀。”她当时并未在现场,也是事后从旁人口中问到的,但是身为第二手消息人,能把第一手消息歪曲成这个样子,也算是个人才了。

阿未一脸震惊,看着林远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却不是那种看英雄或是能人的敬畏眼神,而是恍如看见了一只穿了衣裳的野蛮猴子。

四道比较异常的目光炯炯看过来,林远十分尴尬,又没法解释,忙点了点头,匆匆落荒而逃。

没了别人,阿未又有些难为情了,小鹊见她一身湿透,撇撇嘴,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她系上:“你老不回来,大家都出来找你了。看你淋成这个样子,加两片姜就能下锅煮啦。”

阿未的破衣袖只草草用夹子夹着,她捂着衣袖,低头看了眼小鹊湿透的裙摆,道:“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小鹊道,“你虽笨了点不如我聪明,却也不蠢啊,怎么可能当着那么多人就脱衣服勾引皇上?肯定是意外嘛,本来这事就够丢脸了,我要还怪你的话,成什么人了。”这次她依然是二手消息者,自然,仍旧是把内容改得面目全非。

阿未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悲愤道:“我没脱衣服……”

“好啦好啦。肯定是你衣裳料子不好,所以就容易被勾破,回头让殿下给你些结实点的好料子,以后衣服就不容易破了。”

阿未不但没被责备,还能多几件新衣服,她哦地应了一声,心里的哀怨就像被大雨全冲走了一样,只剩下浅浅的欢喜满足,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小鹊拽了回去。

当晚下了几乎整夜的大雨,直到寅时初才淅淅沥沥地停了下来,方荟英靠在床头,若有所思地玩着那颗绿莹莹的夜明珠。突然听到外头有些轻微的响动。她一拉被子盖住夜明珠的光亮,光脚踩在地上,走到门边打开了一道小缝。只见东间里鱼贯出来许多捧着巾帕铜盆的内侍,过了一会儿,皇帝一身黑冠朱袍的通天冕服从中走出,黄玉垂首跟在旁边,一行人往殿外去了。

这个时辰穿着如此正式,显然是去上朝。但是他分明在称病,怎么毫无征兆又要上朝了?皇后百思不得其解,便关好门回到床上躺下,静静等待天亮。却不知,这早朝引起的动静已是隐隐震动了后宫。

长信殿里,太皇太后也已起身,在佛堂里诵金刚经,才诵到第三品,有个老内侍轻轻推门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早朝?”太皇太后睁开眼,“他不是才刚好些,怎的如此急匆匆就要上朝了?”

那内侍摇头:“小的不知。”

她又问:“近日朝中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那内侍道:“别的都寻常,唯有一桩,有御史弹劾中书令受贿私改诏令。但昨日王御史已经进宫求情,皇上也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太皇太后昨日也曾听说此事,但还没有插手,她缓缓道:“若他真要从宽不咎,下一道圣旨责罚便是。病中如此突然地上朝,必是存了出其不意的心思。如此便是要有大动作了。”

内侍一惊:“那中书令……”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又问:“皇上乃是因为有政务日夜操心,以至于伤神病倒。哀家之前还未留神这些,他到底是有什么烦难之事,何至于如此为难?”

那内侍顿了一下,到底不敢隐瞒:“有两桩,一桩是蛮族要遣使者来上京之事。另一桩,则是江南东道旱灾免税之事。”

“什么?”太皇太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南有旱灾?!哀家怎么没听说?”高阳王氏的这一支与江南氏族多有联姻,太皇太后的至亲里就有不少江南人,是以渊源深厚,消息也知道得比别处多些,但并没有听说过任何旱灾有关的事情。

内侍垂下头没有应答。

太皇太后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气得不轻:“是中书令王康?他曾在江南两道做过几任封疆大吏,自是有不少人脉,又在户部耕耘多年,便如老鼠进了米缸,若不是有他弟弟王度压在头上,恐怕早翻天了。皇帝继位,升他做了中书令,他怕是越发得意忘形,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了。哀家的叮嘱更是半字不放在心上。江南乃鱼米之乡,膏腴之地,旱灾?!免税?!这等大事,岂是他随口编出来就行的。连哀家都知道必定有异,难道皇帝是三岁小孩子吗?”

内侍见她发怒,忙劝道:“娘娘当心凤体。”

她冷笑一声:“哀家这一两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你们就真的把我当成了聋子、哑巴,若不是皇帝如今要发难,怕是哀家至今都蒙在鼓里。呵呵,好一个光禄大夫,原以为是因为妙渝丫头一时不能封妃立后,皇帝心怀有愧才特地给王康王度加官,原来背后还有这些缘故。”

“小的有罪,请娘娘饶恕。”

太皇太后一声冷哼,站起身:“你是哀家用老了的人。要不是王康的银子太压手,想必你也不会帮着他隐瞒哀家,若没有你出力,这事情断不会今日才传入我耳中。”

那内侍扑通一声跪下:“娘娘恕罪,小的罪该万死。但中书令到底也是娘娘嫡亲的侄子,如今还要请娘娘开恩,去帮帮他。”

太皇太后冷冷看了他一眼:“难不成是哀家这些年吃斋念佛,你便真当我是个菩萨了?都到了这地步还想着说情?你既然对他如此敬忠,便出宫去认他为主吧。”

将那内侍赶走后,太皇太后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静下心,将金刚经三十二品念诵完毕。又唤人:“请皇后早膳后来长信殿陪哀家说话。”

辰时,皇后刚起身,正在洗漱梳洗。抬头见阿未在初夏的天居然穿了件夹衣,忍不住发笑:“看着就热,快去换了单衫吧。”

阿未忙摇头:“小的不热,天刚下过雨,夹衣穿着暖和。”

皇后看着她的袖子,道:“可检查了?衣袖到底是因何裂开?”

阿未回道:“小的昨夜看了半日,发现是一条纬线抽了丝,许是打扫时在哪里挂了一下,所以轻易就被勾开。殿下恕罪,小的太蠢笨了。”

皇后道:“无妨,不是你的错。那衣裳呢?扔了?”

“破得太厉害,小鹊帮我拿去小茶房烧了。”

皇后想了想:“我记得是才做不久的新衣裳吧。该叫阿寅看看,她针线剪裁都极好,许能改成件半臂。”

小鹊插嘴道:“殿下又忘了,你前日才说不准阿寅再动针线伤眼睛,还把人又罚去住柴房了,她如今不在耳房住。再说大伙儿都觉得那衣裳晦气,改了也不能再穿啊,不如烧了一了百了。”

皇后笑了:“原来如此。”她看了一圈众人,道,“本宫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

见她郑重其事,几人纷纷停了手中活计,围拢过来。

“头一件是昨日那意外,皇上已经开了口,紫宸殿下上都不会再议论,只当没有发生。你们也是如此。”

“第二件,你们来椒房殿,原就是两殿一宫送来预备侍奉皇上的。虽然如今事情有了变动。但我当初既然应下,就不会反悔。现在仍是一样的。谁若是得了皇上青眼,我绝无异议,更不会有半分刁难。”

阿未忙表明心迹:“殿下,小的绝不……”皇后笑着拍拍她的胳膊,继续道,“本宫唯有两点要求。”

“第一,阿寅例外。她不准。”

这几天又被各种折腾所以乖得不得了的阿寅突然被点名,顿时傻了:“我,我,为什么又是我?”

“莫非你想?”皇后挑眉。

“不,不,不,不,不,不想。”阿寅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皇后浅浅一笑,又道,“第二,若有人想,尽管自己去。但决不允许踩着别人往上爬。你们选择跟我,这些天相处,这份情意我记在心里,可若是有人行事太过,就休怪本宫不念旧情了。我的手段你们都亲眼见过,还是好自为之吧。”

众人一凛,忙躬身应了。

“行了,自去用膳吧。小鹊留下便好。”

待几人退出,皇后撑不住,低头咳嗽了几声。小鹊忙道:“殿下,你脸色看着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皇后摇头不语,将她拉到屏风内,掀开褥子,从底下掏出一团包好的绢帕:“你等会儿回椒房殿,把这个交给宋妈妈,再让她包几条新帕来。”

小鹊疑惑地接在手里,隐隐闻到一丝血腥气,她大惊,忙几下拆开帕结,里面赫然是几条染血的绢帕,其中一条几乎被染成了黑红色,她眼圈一红,呜呜哭道:“姑娘,你怎么又吐血了?”

皇后忙将血帕重新包起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还没死呢,再哭揍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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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比我预想的长,甜来得没那么快。大约下一章也还是走剧情。他俩还得闹一天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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