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太皇太后看着墙壁上纹丝不动的茶夹,淡淡道:“皇后倒是藏得深,这两年来竟不曾漏一点风声。”

方荟英微笑:“闺中时的喜好,不值一提。因不想招惹旁人闲话,所以才没有言明。”

“话虽如此。”太后一番努力折戟沉沙,哪里肯甘心,她冷笑道,“既然你有这操控自如的本事,为何不将茶盏击落别处,偏要冲着皇帝去?瞧瞧你这身衣裳,好好儿的宫装不穿,偏穿成这副模样,带得椒房殿也乌烟瘴气,皇后如今狂妄嚣张,不要说陈太妃,就是哀家你都不放在眼里,几次冒犯,没想到今日竟连皇帝也遭此难,思及你这些时日的行事,哀家越发不信你不是成心的了。”

陈太妃想到当日那番屈辱,忙同仇敌忾地响应了一句:“太后娘娘说得正是,皇后她就是不安好心。”

方荟英垂首:“太皇太后明鉴,臣妾出身将门,行事略不拘小节,或许有不经意间得罪了别人,但将门最重便是一个忠字,绝不敢有丝毫僭越不忠之举。还请太皇太后查明真相,莫要只听信这宫人一面之词。”

皇后不惜将最后的倚仗都搬了出来,看来此事对她而言绝非小事,太后只想坐实悍妒之名好惩戒皇后,却忘了对方的出身最忌讳犯上不忠,所以绝对不会接受恶意伤及皇帝这个罪名。若再容太后逼迫下去,恐怕事情会难以收场。

太皇太后深深看了皇后一眼,叹道:“你说她是一面之词,但你也有二十余个宫人在侧,难道其中就找不到一个人证吗?”

皇后听了,缓缓看向一旁,天干地支二十一人全低头跪着,训练时日虽短,但也稍见成效,她们即便跪在地上,队形也依旧很整齐。

依照太皇太后这话里意思,她愿意网开一面相助自己,若此时找阿乙几个来说,她们必定早已编出一番说辞,能既不伤后宫和气又全了所有人体面地了结此事。但方荟英的眼神略过阿乙、阿丙这六个长信殿宫人,偏落在了阿寅身上。

“阿寅。”

阿寅吓了一跳,她根本没想到皇后居然舍易求难,找到自己名下来。

“你来说吧,今日是什么情况,照直说就是。”

小宫人一脸天要塌了般的茫然无措,她自认并无得罪皇后之处,却不知为何,这位殿下屡屡找她茬,要求最严格不说,每次训练若要惩罚,她必定是加倍的那个,如今明知她是出身慈宁殿,居然非将她拉出来和太后打擂台,这简直就是不给她留一点活路。

她忙跪趴下来,哀求道:“殿下……”

“说。”皇后的语气里毫无置喙的余地。

太后以为皇后是心中发慌所以脑子犯了糊涂,竟让个慈宁殿的人给自己作证,她不由得呵呵笑了出来,道:“流华,既然皇后最信任你,你就说吧,说仔细些,好让她心服口服。”

阿寅满脸为难,她死死咬住嘴唇,看看太后,又看看皇后,殿内的白墙反着阳光,刺得眼角生疼。

终于,她心一横,低头道:“回太皇太后,回太后,今日皇后殿下是偶然经过石亭,王姑娘邀请殿下饮茶,阿未抢着去奉茶给皇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皇后殿下担心那滚水泼在阿未脸上,才扔了竹夹出去打飞茶盅,实在是误伤了皇上。整件事,不但小人们看得一清二楚,连王姑娘,慈宁殿几位姑姑,以及紫宸殿随侍的内侍都看得很清楚明白。”

她的声音因胆怯而颤抖,但口齿清楚,嗓音清脆,一字一字清晰地响在所有人耳边。

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终日打雁,却不料关键时刻却被自己养出的雁啄了眼,她气得一巴掌拍在椅上:“贱婢,满口胡言!”

“罢了。”事情已经很清楚,再纠缠下去只会让太后越发失了颜面体统,太皇太后不悦地看了皇后一眼,暗暗责怪她不识好歹,非要将事情捅破,和太后硬杠,“这事你们吵得哀家头疼。既然椒房殿也有人证,哀家愿意相信皇后,慈宁殿这个许是站得远,看差了。”

“但皇帝受伤乃是大事,皇后虽非成心,到底有过失,即日起闭门思过一个月。至于那个失手落茶盅的罪魁,杖毙。”太皇太后为人果决,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阿未一阵天旋地转,软倒了下去。

太皇太后沉着脸扫了她一眼:“带下去。”

长信殿的内侍闻言,要过来拖人,阿未惊恐万分,忙向陈太妃哀求:“太妃娘娘,您救救我。小的是宁儿呀,您不是最疼我吗,太妃娘娘。”

陈太妃一脸嫌恶:“早知你如此无用,本宫何必浪费时间在你身上。”

阿未仍不敢死心,哭道:“太妃娘娘,求您救救我,我是不小心……”她才膝行了几步,就被内侍抓住了手臂,包头的布巾在挣扎中掉落下来,连短褐也有些凌乱。。

“且慢。”方荟英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反复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太皇太后皱起眉:“皇后,你又要做什么?”

阿未瞪着眼,一眨不敢眨地看着,皇后的影子缓缓浮现在她的瞳孔中,修长的背影将她拦在身后:“臣妾甘愿再领责罚,请太皇太后饶她一命。”

太皇太后几乎也要被气笑了:“皇后,你这是何意?要澄清事实的是你,如今事实清楚却拦着不让罚的也是你。”

“澄清事实是为了还臣妾清白。太皇太后要罚阿未杖毙,臣妾不敢有异议。但她是臣妾的人,她有过也是臣妾有过,臣妾只是希望能分担这份责罚,留她一命。”

太皇太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哀家都要被你弄糊涂了。方才你孤立无援时这丫头一言不发,任你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她有难,你倒来为她求情。皇后,哀家倒看不出,你是这么滥好心的人,难不成日后你椒房殿人人犯错,都由你来受罚吗?”

“她们和别人不同。她们愿意受臣妾的训练,且个个勤奋认真,并无敷衍,臣妾就拿她们当我麾下之人。她们若有错,臣妾自当清理门户。但为将者,若不能护手下之兵,便是无能。况且臣妾以为,阿未当罚,但实属无心,罪不至死。”

阿未愣了许久,慢慢低头,在她身后俯下身。天干地支们听了,也是暗自心惊。

太皇太后冷冷道:“哀家看你是疯魔了。原以为你是真心调,教栽培这些人,谁知你只是胡乱折腾,如今还说出这些奇谈怪论,简直就是一出闹剧。皇后,哀家忍你到今日,不是要看你越发肆无忌惮的。”

方荟英屈一膝,再屈另一膝,笔直跪在地上。

太皇太后终于被触怒了:“好。既然你要领罚,那哀家就成全你。阿周,你让人去取皇帝幼年就学时挨过的紫竹鞭来。那竹鞭当日打得了皇帝,今日也能打得了皇后。便是史书记上一笔,哀家也自有道理。”

那紫竹鞭原本就是当年太皇太后赏赐给太傅们所用,下人们不敢丢弃,就收在紫宸殿侧殿,很快就被取了来。长信殿的内侍将其持在了手中。

“皇后,哀家再问你一次,你可要让开?”

“臣妾心意已决,死不悔改。”

“好。给她四十鞭,让她长长教训。”

内侍躬身应了,有人上前把阿未拖开,他站到了皇后身后,平板板道:“皇后娘娘得罪了。”

啪!狠狠一竹鞭敲在了方荟英背上。她咬住牙,没有吭声。

紧接着,竹鞭呼呼划过一道风声,第二鞭又敲了下来,那内侍是太皇太后心腹,只服她一个主人,对别人根本没多少敬畏之心,打起皇后来也毫不留情,似乎是为了给太皇太后出气,他下手刁钻,几乎每一鞭都打在同一处。

很快,十来鞭下来,方荟英背上隐隐有红色露出,宫人们心中不忍,有人悄悄地哭了出来。

细微的哭泣声钻入耳中,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一个一个曾经熟悉,而如今却已经陌生而模糊起来的影子在眼前闪过,他们穿着破烂的盔甲,拿着残缺的兵器,沉默地守在西北辽阔的星空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如此平静安详,没有一个人对她露出一丝怨恨。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白袍将军取下头盔,笑着走过来:“老三,你是不是又偷偷溜去老四队里了?”他摸摸方荟英的头,“我们方家能在西北站稳脚跟,麾下的士兵英勇不畏死,不仅是因为咱们有打仗的本事,更重要是我们爱兵如子,战场上本就是生死之间,唯有彼此信任的将军和军士,才能上下一致同心对敌。虽说慈不掌兵,但若连自己手下的兵都不爱护,那便枉为将帅了。”

方荟英死死盯着他的脸,哪怕泪水模糊了双眼也舍不得错开一眼,但那人脖子上一圈血肉模糊的伤痕是如此刺眼,俊秀的脸上皮肉转眼化为灰烬,露出一颗雪白空洞的头骨……

白光一闪,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矮矮的灌木中,老四死死禁锢住她,带着血腥气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她只能瞪大双眼,从枝叶缝隙里看着外面,由近至远全是穿着盔甲的士兵尸骸,远处那群正大笑喧闹的蛮兵,他们团团围住一个浑身是伤的白袍人影,先是一群人骑在马上,如同逗弄待宰的羊羔一样,交错跑过时便欢叫着朝下挥下一刀。

那人身上早已染成暗红的战袍很快就被鲜血再次染透,但他仍没有放弃,甚至连右手被砍断,他也还在尝试着用左手去攻击那些蛮人,其中一个衣着最华丽的蛮将险些被他当众夺下刀来,顿时大为恼怒,大喝一声,一群蛮兵一拥而上,将那伤痕累累的男子扑倒在地,再抓住他的左手,一根一根砍下了所有手指。鲜血洒了下来,不远处就是士兵们的尸体,那一张张合上眼睛的脸是如此熟悉,但他们已经再不能够站起身,去护卫自己的将军了。

骑着马在旁边观看的一个蛮族少年有些百无聊赖地喊了一句。那蛮将点点头,从腰间镶满宝石的刀鞘里抽出刀来,跳下马,一摇一摆地走到那被死死按住的人面前,仰天大笑了几声后,一刀挥下,那雪亮的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鲜血喷溅了一地,那白袍人满头乱发的头颅滚落下来……

“住手!”

众人一惊,齐齐往旁边看去。

皇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脸上泛着一层不大正常的潮红,扶着黄玉站在门边,一眼扫到方荟英背上的红色,眼中顿时有怒意闪过,看向太皇太后时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不知皇后犯了何错,祖母竟要如此罚她?”

从小到大,他一向温和淡然,对两殿也从来和颜悦色,十分尊敬,太皇太后头一次见他语气如此冷淡,怒气溢于言表,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陈太妃见状,担心儿子惹怒两殿,忙凑过去道:“太皇太后是为了你好,要惩罚害你受伤的宫人,谁知皇后如此小题大做,竟大吵大闹要给个小宫人出头。她没规矩,太皇太后这才加以责罚的。”

皇帝看了陈太妃一眼,垂眸道:“多谢太皇太后关怀,但方才是朕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才会烫伤,与别人无关。太皇太后要惩罚宫人,岂非冤枉了别人。”

太皇太后终于冷笑出声:“看来是哀家枉费这番心了。可是皇帝,你如此袒护皇后,枉顾宫规,岂是人君所为?”

“为丈夫者,若不能护住妻子,便是无能。”

方荟英原本安静跪在旁边,听了这句话,下意识看了朱锦安一眼。皇帝察觉到她视线,便看了过来。她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

皇帝顿时有些错愕,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言了,便有些不自在挪回视线,不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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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情节还有一半,太多了实在写不完,下一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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