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最著名的后族自然是高阳王氏,自当年王氏女被选为仁宗皇后以后,这个原本的书香门第一跃成为大乾第一后族,先后出了两位皇后,一位王妃,一位丞相,一位尚书令,一位中书令,权倾朝野,荣宠至今未衰。虽先祖遗训耕读传家,但毕竟富贵使人娇,如今的年轻子弟们多沉溺荣华,书香都不大肯沾染,更不要说又苦又累的耕,那父祖们曾撒过汗滴的京郊田庄,已是荒草遍地,多年无人问津了。而皇城边太平坊里的王宅则始终车水马龙,高朋满座。虽这一条街只有一座王宅,但一到夜晚,门前的街道仍旧堵得水泄不通,一整条街都被来客们的灯笼照得灯火通明。
相比之下,新贵乍兴的方家则黯淡了许多,同是后族,方家也有两位勋侯,但宅院远在略偏的怀远坊不说,也只有小小一处三进院落,门前更是少有人来,几可罗雀,好在这处坊院风景秀丽,安家的也多是军伍荣退的将校,丘八们推崇实力,多没有文臣间攀比的风气,倒也没什么人说三道四。
薛定倾骑着马一路缓缓行来,快到门前时,恰看见一骑快马绝尘而去,不由得有些奇怪。
方昊目沉如水,注视着马匹消失的方向,一扭头见到薛定倾,立刻浮起笑容:“老四!”
薛定倾笑道:“大哥可是有客人?”
方昊摇头道:“哪里有什么客人,不过是派人回一趟西北。”
薛定倾翻身下马,微微叹了一声:“方才从太平坊前路过,王家一位少夫人过寿,大半个上京都去贺寿了,宾客的队伍从坊内一直排到了坊门口,远远看不到头,真是热闹极了。”
方昊脸色有些暗色,似是心事重重,但仍旧爽朗笑道:“他们也来请了我,但为兄年长,又是内眷之事,不好亲去,只送了一份贺礼。不然,还能去讨一顿酒喝。”
“大哥果然豁达。”薛定倾眸色黯淡了下来,低语道,“若真是如此豁达,不慕富贵,当日为何要把阿萝嫁入皇家?”
前几日重逢时还好好的,两年的分别并没有造成隔阂,大家把酒言欢,各自说些别后趣事,十分开怀,今日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方昊不由一怔:“老四,你这是怎么了?胡言乱语些什么?”他凑近几步,一股浓重酒气扑面而来,不由得皱眉,“大白天的,怎么喝得这么醉?走,回府里歇息醒醒酒去。”
薛定倾一把揪住方昊衣襟,狠声逼问:“大哥,你回答我!义父和你,一向是我心目中的英雄,铮铮铁骨,从不屈膝媚上,休说那老皇帝最初只是有意于阿萝,即便他一言不问直接下旨,若你们真不愿意,也定是抗旨不尊的。为何你们执意要促成这桩婚事?阿萝那么自在快活的性子,你们把她塞进那吃人的宫墙,可又换回来什么?整整两年了,王家依旧权大势大,方家依旧默默无闻,根本什么都没得到。只白白赔进去一个阿萝。大哥你封侯升官时,可有半点想到过阿萝?她困守后宫,生不如死。你可有半分愧疚悔恨?”
方昊本就为妹妹伤怀,这番话恰如一把尖刀,血淋淋刺进最难以明言的伤口中,他心痛难忍,但还是咬牙喝道:“老四,你醉了!别胡闹,跟大哥回去。休要在街上发酒疯。”说着,就拽住薛定倾的胳膊半扶半架地往里拖。
“大哥?!”薛定倾冷笑一声,一把推开对方,厉声问,“方昊,你还配我这一声大哥吗?
“住口!薛定倾,你给我清醒点!”这是薛定倾第一遭直呼义兄名姓,方昊一直视这个义弟如同亲手足,弟弟如此不恭,他也不免发怒。
“我偏要说!”兄长威严,他一发怒声,薛定倾下意识退了半步,但后边早已经无路可退,他马上握紧拳,壮着胆子大声道,“你既做得出,难道还怕我说?你心中根本从未当我是兄弟,方家也从未当我是自己人,既然是虚情假意,何必还这般假惺惺!”他越说胸口越是一腔怒气激荡,直冲卤门,便酒壮怂人胆,拳头一捏,狠狠一拳往方昊脸上挥去。
方昊对他完全没有防备,被打个正着,便彻底怒了,气性上来,两人也不顾就在府门前街边上,你来我往动起了拳脚,和当日切磋不同,这一番打斗双方皆发了狠,一拳一脚都没留情,直打得沙舞叶飞,不多时就双双挂彩,最后还是方昊技高一筹,将薛定倾双手反剪按在地上。
他额角青紫一片,气得脸色铁青:“虚情假意?!老四,这就是你的心里话?所以当日阿萝出嫁,你避而不见,就是准备要和我和父亲决裂了?”
薛定倾心中一痛,但仍死撑着冷笑:“呵。终于被我逼出真心话了?两年前的事你明明记在心里,偏偏从来不开口问我。你就是这么拿我当兄弟的?”
“开口问?”方昊怒极反笑,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胆大包天,当年背地里在军中胡闹了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吗?若非存心遮掩庇护,又岂会封口至今从不过问?”
薛定倾陡然一惊:“你竟然知情?!你既知情,为何还要嫁阿萝入皇家?”
方昊欲言又止,只能咬紧牙关,道:“她是女子,嫁人生子才是正道。”
“正道?难道大哥认为我们所为之事是邪道吗?”薛定倾愣了半晌,颓然笑了出来,“我终于明白了,大哥即便心中待我们好,却终究规行矩步,看轻了三姐,也看轻了我。”
他满心苦涩,只能将这股情绪压入心底,狠狠一挣扎,推开方昊爬了起来:“既然大哥看不起我,也不信我,你我也不必再兄弟相称了。今日起,薛定倾与西北方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深夜,平国公府已经关门闭户,看门的小厮正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阵拍门声惊醒,他不悦极了,不耐烦道:“谁啊?”
“我!”
这语气熟悉极了,小厮一个寒颤,连忙拉开门,将自家大公子搀扶进来。
薛定倾醉醺醺的,连站都站不稳,被几个小厮一路架到了院门前。
崔红缨和几个大丫鬟草草披上衣服迎了过来,一眼看见这醉态,正要上前搀扶,突然想起前几日那番恐吓之言,她心中一阵畏惧,便对旁边人道:“你们去扶吧。”
其他几人答应了一声,正要上前,薛定倾突然一把推开她们,指着崔红缨道:“红缨,你来扶我。”
崔红缨又惊又喜,忙迎上去将人扶住,入得内室,宽衣脱鞋,刚端了水盆过来,却见薛定倾弯起一只手臂横着盖在脸上。
她柔声道:“少爷,擦把脸吧。”
薛定倾一言不发。崔红缨以为他睡着了,就轻手轻脚放下盆,就着热水拧了条帕子,正要将他胳膊取下。忽听得薛定倾喃喃道:“红缨。”
她忙凑过去笑道:“少爷,我在。”
“你还记得方家后花园是什么样子吗?”
崔红缨一愣,忙笑道:“当然记得,当年少爷刚来边关,就住在府后一处宅子,和后花园隔着一条街,姑娘嫌您冷冰冰地,常爬上树,隔着围墙用弹弓打你,想看能不能崩出冰渣子来。”
“那棵树,是梧桐还是柳树?我记不大清了。”
“回少爷,是北地常见的杨树。老将军说杨树最好养活,府里种的都是它。”
“对,是杨树。分明是日日都在眼前的东西,不过两年时光,我居然都有点不记得了……”
薛定倾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没了声响。
崔红缨犹豫了片刻,终究不敢去碰他。只好放下湿巾,弯腰将被子展开盖上,又悄悄放下床帐,这才退到外间,将房门关紧,自己在小榻上和衣睡了。
次日起来,别的丫鬟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敬畏中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羡妒。
崔红缨特地养得细白的脸泛起一丝红润,她柔柔道:“少爷还在休息,大家动作轻些,莫要惊动了他。”
薛定倾这一睡,就直到日上三竿,直到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来请,他都还高卧未起。
“嬷嬷有何事对我说便可,少爷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崔红缨皱着眉拦在前面。
那嬷嬷一脸皱纹都快笑成朵花,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姑娘快去禀告大少爷,就说梁王府的长史亲自登门,要感谢大少爷当日对梁王妃的搭救之恩……”
且不说梁王府如何感激救命恩人,这大好的春阳灿然之日,方荟英一脸容光焕发,豪情万丈地对着底下十六个小宫女一挥手:“今日,对你们所有人来说都绝不寻常,我打赌,你们一辈子都会刻骨铭心,终身难忘,因为今天,就是你们脱胎换骨的好日子!”
※※※※※※※※※※※※※※※※※※※※
本来打算写男主的,结果写成了男二,呃……
继续下去奋笔疾书,出了点意外,卡成狗……
喜欢皇后命不久矣请大家收藏:皇后命不久矣更新速度最快。